“程櫪!”
聲音從身後傳來,程櫪忙轉身,蹲下捂住長林的嘴,回頭看向不遠處的身影。
所幸,那抹身影似乎並未聽見,自顧自的向前走。
程櫪壓低聲音,“小點聲,小衣在前面”
程櫪慢慢拿開手,長林疑惑的朝他身後看去,小聲詢問,“他怎麼了?”
程櫪又回頭確認了下。
李相衣走的很慢,步伐輕飄飄的,像踩在雲上,但仍在程櫪視線範圍。
他這才回過頭,低聲詢問,“怎麼了?”
長林收回視線,開口,“小荷,她最近又殺了幾個我的系統,為了防她,也為了你們的安。”
“我用了能力,將我們之間的聯絡暫時切斷了”
“只是下個世界他只能自已去了”
程櫪不太理解,“切斷了是什麼意思?”
長林打了個生動的比喻,“就是如果你死了,我不會受到牽連”
“啊…”
程櫪點點頭,對這個形象的比喻不置於否,“我明白了”
“那就好,我走了…”
“啊…對了”
長林正要離開,突然想起,將一板藥遞給程櫪。
“藥我幫你拿了,不過只找到這些”
“足夠了,謝謝”
“不客氣”
“還有啊…”
長林神色變得有些嚴肅,“你可千萬別讓他知道…”
程櫪打斷他的話,“我清楚的,不會讓他知道”
“啊…那就好”
長林故作輕鬆的聳聳肩,“我也不是不讓他知道,只是知道了對他的病不太有利…”
“你明白嗎?”
程櫪聽著,微微頷首,算作預設了,長林這才放心的離開。
程櫪起身,拿起遺落在一旁的外套,朝李相衣的方向走。
不過讓他驚訝的是,李相衣正垂頭站著不動。
衣衫單薄,被微風微微颳起一角。
程櫪走到李相衣身後,抖了抖大衣,將它披在李相衣身上,隨後繞到李相衣身側。
李相衣似乎嚇著了,忙朝身邊看去,看見是熟悉的人,才鬆了口氣。
不過程櫪看著他半邊紅的衣服,不太鎮定。
他愣了下,很輕地“啊”了聲,沒說話,將李相衣另一側快要滑落的衣領攏了攏。
李相衣愣了會兒,似乎誤解了他的意思,呃呃發出幾聲聽不懂的呻吟,握住自已脖子上的刀,用力一拔。
血流的更多了,不過李相衣並沒痛感,傷口在慢慢結痂。
他身子突然映出對面街道的景物,有天藍色的牆,一杆熄滅了的孤獨的夜燈。
那片殘影閃爍了幾下,又恢復了平靜。
被割破的聲帶恢復了,他的聲音依舊很沙啞,“你們騙我…?”
程櫪無話可說,可這就是現實。
李相衣看著程櫪不說話,只呆愣著看自已的傷口,急忙解釋。
“我不是想害你們…我只是…只是…”
李相衣說話結結巴巴的,程櫪適時接話。
“想賭一把?”
被猜到,李相衣似乎有些怕,輕輕點了點頭。
程櫪不再繼續這個話題,看著李相衣單薄的襯衣,“冷不冷?”
李相衣不理解他的話,歪頭看他的表情,小心的開口,“有…一點”
程櫪牽起他的手,輕易的掰開手指,將刀奪過,十指相扣。
他牽著李相衣,朝來時的方向走去,只有他們兩人。
好像又回到高一時,偷偷溜出來,一起在公園裡閒逛。
不過那時蟬鳴聲聲,此時萬籟俱靜。
程櫪
“嗯,你賭對了”
“不過現在有別的事。”
李相衣不明所以,只好忐忑的跟上程櫪的腳步。
程櫪餘光掃過李相衣侷促跟上的步伐,唇角勾起一抹很淺的笑意。
“我們要回家了。”
“回家…?回哪兒?”,李相衣愣愣地問。
程櫪回過頭,看著他身影仍然機器故障一樣閃爍,一閃而過的不同畫面。
短髮、病號服、脖子上纏著的繃帶,和現在的樣子大相徑庭。
唰啦…
淅淅瀝瀝的小雨落下,程櫪摸了摸鼻尖,指尖摩挲,手上溼漉漉的。
他拉著那魂魄狀的人,在路旁便利店的門口坐下。
那兒有雨棚,剛好可以擋雨。
便利店沒開燈,黑黑的一片,映出二人的背影。
程櫪說,“回我們的家”
李相衣疑惑,似乎覺得這事很荒謬,“我們哪兒有家?”
說完,他後知後覺注意到周圍的景象,以及披在身上的外套,神情似乎是害怕,急忙抽回自已的手。
他手忙腳亂要將外套拿下,被程櫪摁住,程櫪語氣淡淡的,“披著”
李相衣抬眼去看他,而後又低下頭,睫毛輕顫,良久才說話。
“我不冷了…你先穿著”
回答他的是一片寂靜。
程櫪似乎不太高興,連帶著語氣也變得冷了幾分,“你好像一直都在疏遠我”
身影再次閃爍幾下,定格在短髮的形態上。
李相衣低著頭不願回答。
程櫪見過太多次他這個樣子了,用沉默來搪塞,而後身上又出現新的傷疤,重重疊疊,好了舊的又來新的。
程櫪不死心追問,“你為什麼要疏遠我?”
“……”
李相衣終於抬起眼眸,卻只是伸手去接雨水,看著自已的手掌,比接在手裡雨水還要透明。
他輕聲問,“你得病了是嗎?”
程櫪目光一直定格在李相衣側臉,他有些不耐。
“你先告訴我,你為什麼…”
“你得病了嗎?”,李相衣不理會,鍥而不捨的問。
程櫪抬起手,在空中停留一瞬,最後緩慢放下,“我…”
他在自已內心做掙扎。
“是不是啊?”
程櫪放下手,“我那是先天的病…和你沒關係…”
“嗯…八年前突然發作,一直好不了,現在在找捐贈的,是嗎?”
他語氣仍然平靜,像在嘮普通家常。
程櫪沒法兒反駁。
李相衣收回凍的有些發麻的手,被程櫪握住,捂在手心裡。
他的手很溫暖,像曾經三個無法忘卻的冬,即便隔著手套,仍能感受到炙熱的溫度,溫暖了每個下著大雪的日子。
“阿姨為了你的病忙前忙後找關係,我還得靠你養活,沒做什麼貢獻,幫個小忙也是好的”
程櫪側過身,將李相衣另一隻手握在一起,往自已手心呼熱氣,搓熱了再捂住李相衣的手。
他的情緒一向穩定,這是毋庸置疑的。
而現在,李相衣手上,是滴落的幾滴淚。
程櫪不說話,但仍然能感受到他身上,散發出的絕望。
“這是小忙啊…?”
“你就這樣…答應下來了?”
他說著,反而笑出來,“難怪我問你為什麼身上有傷你也不說…計劃好了是嗎?”
“假意抑鬱症發作車禍自殺,女孩見義勇為送醫院?”
“我那麼金貴?你都回來了…一顆心臟我還等不起嗎?”
你可是我唯一的藥。
眼見手上的越來越溼,李相衣默默弓下身,湊近程櫪臉,抽出一隻手,撫上他臉,拿指腹去抹他眼角。
“怎麼哭了?我沒說什麼阿…”
程櫪蹭了蹭李相衣的手。
他的手掌心裡有繭子,磨的程櫪有些疼。
身影再次閃爍,重新定格在長髮的樣子上。
程櫪慌忙握住李相衣覆在自已臉上的手,生怕對方又離開。
靈魂狀體漸漸實化。
李相衣並沒鬆開手,將另一隻手同樣覆上,聲音輕的似在嘆息。
程櫪聽清了。
“哭什麼?我在”
“你為什麼總要尋死?”
程櫪狀態恢復一些了,抱著李相衣腰不撒手,頭埋在李相衣肩窩,不時蹭蹭他細細的髮絲。
李相衣沒什麼表情,輕拍程櫪背。
“小荷說這裡的時間是停滯的,這裡過了多久,出去時和進來是同一時間點。”
“嗯…”
“我也沒想活,想著陪小荷玩玩”
“哦…”
“然後你不就來了?”
李相衣說著,一股莫名的氣湧上心頭,他捶在程櫪背上。
“你說你來幹嘛?這下好了,你開心了?”
程櫪不理睬,繼續厚臉皮抱著,絲毫不覺愧疚。
李相衣捶了幾下,沒能造成什麼傷害,反而像在給程櫪撓癢癢,於是推他,乾脆想結束這個擁抱。
程櫪抱得更緊些,低聲喚他,“小衣”
“嗯?”
“下一個世界…你要自已去了”
李相衣動作停了瞬,笑著開玩笑,“怎麼這樣,要我活又半路跑了?”
程櫪撥出口氣,“小荷最近對長林動手,他怕對我們不利”
“哦…”
李相衣揉揉眼睛,不再繼續這個話題,轉而抱住程櫪脖子,捂著嘴打了個哈欠。
“我困了,睡覺…”
程櫪釋然鬆口氣。
還好李相衣反應也不算大。
程櫪看向遠處,雨早已停下,只留下幾塊深淺不一的水窪。
程櫪牽起李相衣手,拉著人起身,李相衣也順著他的腳步走。
兩人本來並肩,可李相衣朝後縮了一點,兩人大概有半步的距離。
程櫪仍擔心李相衣的安全。
李相衣面無表情,盯著地面出神。
程櫪突然放慢腳步,猶豫的回過頭。
李相衣唇角彎彎,溫柔笑著,“想問什麼呢?”
程櫪似乎欲言又止,李相衣回握了他,“想問就問吧,我不介意”
程櫪猶豫了下,還是開口,“你之前那個世界,為什麼會那樣對池姣?”
李相衣歪頭,手擱在下巴處,不太理解他的話。
程櫪忙補充,“是那個幻境…”
“我覺得…”,李相衣打斷他講話,右酒窩淺淺的,“他們很像另外兩個人”
“那是誰?”程櫪繼續追問。
李相衣手垂下,輕鬆的聳聳肩,“你看新聞嗎?”
程櫪不假思索,“當然”
“那就對啦…還記得新聞上被虐殺的主犯兩人嗎?”
程櫪低頭在腦海中回想。
“記得…好像是黃色頭髮,面相有點不好”
“死時全身被捅了十多刀,臉被劃爛,手臂也被折斷…”
程櫪回憶著,突然抬頭,不可置信的看著李相衣,像要確定什麼。
“小衣你…”
“是我呀”
李相衣無所謂,衝程櫪笑笑,“殺人感覺蠻好的,而且他們…”
李相衣輕鬆的說著,指尖卻不住發顫,那種皮鞭抽打在身上的感覺並未消散。
剛開始時不聽話,被打幾乎每日不少,時間久了,都快成條件反射,看到皮鞭繩索就害怕顫慄。
“他們本就該死,親手報仇我做錯了嗎?”
李相衣變了個人似的,情緒激動,大概是終於遇到可以傾訴委屈的人。
“他們也殺了人,就在我面前,殺了個和我一樣遭遇的!她又有什麼錯?!”
程櫪垂下眸子,對李相衣的說辭並不反對。
他又恢復笑容,詢問,“小衣還困嗎?”
李相衣料到好幾種回答:程櫪大義凜然的說自已不對?一臉心疼的將人抱緊?…
他一時語塞,支吾了好久才憋出句“困…”
程櫪拉過他,將人拉到面前,注視著李相衣微微慌亂的眼睛,手握的很緊。
“受欺負就要還回去,你沒錯,打不過我來幫你”
李相衣看他一眼,眼裡毫不掩飾的打量意味。
半晌,李相衣垂著眸子點了點頭,任由程櫪拉著自已走。
他心情有些複雜,望著地面出神。
程櫪又能幫自已什麼?無非是精神價值,那身體上的呢?那些傷永遠好不了。
還是別掃程櫪興了。
李相衣吞吞口水,將接下來的話嚥了下去。
“你怎麼回來了?”
小荷似乎不太樂意看到眼前的人。
她眼裡既有驚訝,還有計劃被阻礙的怨恨,李相衣假裝看不見。
他點點頭,平靜的看著小荷,“要不直接下一個世界?我想快點回去”
小荷回過神,掩蓋住心底的疑惑,抬手,一道門憑空升起。
幽藍的光,破舊的門,李相衣走到門前,握住門把手。
小荷並不真心的祝福。
“祝你好運”
世界變得純白。
視野變得清晰,入目是火紅的帷帳。
李相衣動了動眼皮,適應著外界的光線。
幾個舞姬樣貌的女子在不遠處,抬起手臂,舞步輕盈。
中間的女孩彆著一隻簪子,流蘇順著她的腳步左右擺動。
她似乎跳完了,盈盈一笑,惹得周圍幾個人誇讚。
“姚姐姐跳的真好,定能被少爺相中…!”
“那是,姚姐姐可不像某人…”
“……”
她們說笑著,似乎還往這邊看了一眼。
李相衣沒空去管,原主的記憶正迴盪在腦海中。
許木春…原主的名字…
李相衣煩悶的晃了晃腦袋。
剛過了個遊戲,又跑到小說世界…?
小荷真是好樣的…
李相衣環視下四周:
大概是一間練舞房?
潔白的牆壁上有些許灰,牆壁旁的櫃子上堆放著很多衣服,房間不大,只是有些空曠,窗戶開在門對面,而李相衣右手邊的大門,此刻透出亮光,外面聲音喧鬧。
察覺到自已正坐在地上,李相衣撐著手想要站起來,可手腕處的刺痛讓他不得不放棄。
李相衣困惑的抬起自已右手,手掌處有一道很深的口子,還在滴著血。
那群舞姬說笑聲傳了過來:
“還在流血呢…哈哈活該…”
李相衣充耳不聞,拿另一隻手撐著牆站起身。
指尖翻轉,一柄刀出現在左手。
許銀榕給的道具,可以改變形態,不過李相衣還是覺得美工刀好用。
“…只要你找機會殺了小荷,這個最大的威脅就能除掉,我們也都會沒事…”
這是進世界前,長林找到自已說的。
雖然對自已沒什麼好處,不過程櫪會沒事,自已還是樂意去做的。
畢竟程櫪不在,在這兒殺人也不是什麼大問題。
有過經驗總是好得多。
中間的女子叫姚妤,她偏頭看了李相衣一眼,眼神裡滿是不屑。
她明明那麼好看,說的話卻髒透。
“就是一野種,賤到了骨子裡,和你那短命的娘一樣!都是勾引人的賤貨!“
李相衣一怔,抬起一直低下的頭,這副愣住的樣子,反而讓姚妤以為許木春怕了,畢竟之前只要提到他孃的壞話,許木春二話不說便要反駁回去。
姚妤“哼”了聲,不禁冷笑,“小賤種怎麼不反駁了?也覺得我說的對?”
她捏了捏手腕,和她身後的幾個跟班步步緊逼。
“只要你承認,你娘是勾引江爺的賤種,說只有姚妤才能配得上江少爺,今天我就不打你…”
“我娘…?”
姚妤停下腳步。
失去過同樣親人的人總能共情。
一陣呼嘯而過的微風。
李相衣緊盯著姚妤,總是露出淡漠眼神的眸子,此刻帶著怒氣。
“你也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