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頓飯吃得還算融洽。

江依寧知道,老練的母親在飯桌上已經將她“賣”得一個好價錢了。

父母愛的就只有哥哥江益輝,儘管他殘疾、肥胖、自卑、內向、易怒、甚至是暴躁,但僅僅因為性別的不同,他依舊能獲得父母全部的愛。

這個事實,江依寧從懂事起就已經明白。

她已經在這個家庭裡習慣了被打壓、被忽視、甚至被冷漠對待,任何的抗爭,在父母面前都是徒勞的,他們的觀念根深蒂固,無從改變。

他們的眼裡,就只有江益輝這個兒子。

至於女兒江依寧,也許在父母眼裡,僅僅只是個籌碼。

而且這個“籌碼”還必須聽話懂事,隨時能為兒子江益輝“犧牲”。

飯局過後,童若紅讓林皓東開車送下江依寧母女和祁家老太以及祁德芸一道回家。

而她自己則和陸姨坐上了自家的車,由季傑負責開車。

季傑是陸姨的兒子,在林家負責童若紅司機和助理的工作。

剛一上車,陸姨則立馬開了口:“阿紅”

沒外人的時候,陸姨會這麼叫童若紅。

“嗯?”童若紅回道。

“阿紅,會不會太急了?”

童若紅半倚在沙發椅上,正輕輕地揉搓著自己的太陽穴,可能剛才包廂內空調的風吹太大了,讓她此刻有些偏頭痛發作。

她皺了皺眉,回道:“怎麼了?”

“剛在飯店裡,我忍著沒說話,現在我是忍不住了,這江家女人,看著就精得過頭了,底層來的,手段多得很,你可真要和這種人做親家?”

“你說那李菁?”童若紅問道。

“是,拖著個殘疾的兒子,心裡頭打什麼算盤,你看不出來?”

“不就是要錢嗎?又不沾毒又不沾賭,掉不了幾個錢。”

“阿紅,我是擔心以後,你真讓小東也拖著個殘疾的大舅哥?再說那小姑娘進了門也是要生的,你不怕這病會遺傳麼?”

“我讓季傑查過了,他們那對夫妻,兩家人裡都沒這個毛病,不會是家族遺傳的,再說剛才你也聽李菁吃飯時說了,是因為懷孕時房子裡著火給嚇的。陸姨,我知道你是好心,我明白的。但小東也三十三了,再拖下去,我這心裡是急得很……”

“那這家庭也太差了點,咱不說找家世多好的,憑我們林家,找個小中產家庭出來的女孩子,不難吧。”

“之前也給小東相過呀,但現在圖錢的女孩子不多了,時代變啦陸姨,又不是咱那會兒了,現在的女孩子一聽小東有個十三歲的兒子,都介意的很。這江家條件是差了點,但她那殘疾的兒子,不正好是我們的‘把柄’嗎?以後這小姑娘進了我們的門,你說她敢不聽話嗎?她敢回孃家告什麼狀嗎?陸姨啊,我現在只想找個聽話省心的女人給小東,可不要再讓小東受那大小姐的脾氣了!吃了一次虧了,害了我們小東這麼多年!”

陸姨聽到童若紅說了這麼多,便也不再多言,沉默地點了點頭。

童若紅似是又想到了什麼,對季傑說道:“季傑,這小丫頭要是能和我們小東成了,你幫忙要給她弄個家世,做好看些,你懂吧。”

季傑點頭:“夫人,我懂得,這個你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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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另一頭,林皓東剛把江依寧母女送回了小區。

林皓東皺了一下眉,在心裡暗忖道:這也太舊了。

破敗的老小區裡,到處都是斑駁的外立牆面,上了年紀的老人四五成群地坐在樓底下乘涼。

進門右手邊的垃圾站臭氣熏天,讓整個小區都充斥著一股腐爛的氣味。

江依寧母女下了車,李菁客套地想請林皓東上去坐一下。

“不了,阿姨,今天也辛苦你們出來一趟,我還有點事,就不上去了。”林皓東覺得那股臭味快要衝上他的腦門了,不想再和李菁多說一句話,他迅速地關上了車窗。

但又覺得好像有些不禮貌。

車子開出小區的時候,他又開啟了手機裡的微信,給江依寧發了訊息:

“那我先回去了,今天見到你很好。”

放回手機,他迅速地打轉方向盤,掉頭離開了海晏二村。

江依寧和母親李菁上了樓,他們家住在頂樓五樓。

剛一推門進去,就看到父親江志剛坐在客廳裡喝酒,茶几上還散落著一堆菸屁股。

“怎麼樣?”江志剛開口問道,他是知道這次相親的,李菁和他提過。

李菁眼裡含笑,眼尾的皺紋終於逐漸舒展開來,“我們益輝有著落了。”

明明是依寧的婚事,母親卻只顧著緊張哥哥的後半生。

“志剛啊,這家條件是相當的好,我聽祁阿姨的侄女說,他們是做物流生意的,生意大得很,這男孩子今年三十三了,就是年輕的時候風流不懂事,未婚生了個兒子,今年都十三了。”

江志剛的表情並沒有因為聽到對方有個孩子而表現出多少驚訝,也許和母親一樣,在父親看來,有錢人出檔子這種事,稀鬆平常。

江志剛平淡地追問道:“那男孩子看得上咱依寧嗎?”

“能看不上嗎?我們家依寧長這麼漂亮,當場就說有眼緣呢。我看對方家長也是急得很,畢竟也都三十三了不是,還帶著個這麼大的孩子,我估摸著啊,在他們那圈子裡是不好找了。志剛啊,我和你說,這次是肯定成了,就看接下來咱依寧怎麼表現了。”

“咱丫頭就是太老實,你點點她。”江志剛往酒杯裡又倒了點酒,拿起酒杯沉醉地啜飲了兩口。

劣質白酒的味道,讓江依寧聞到之後覺得有點想吐。

儘管從她的童年時代起,江志剛就已經開始酗酒了,但她仍舊無法習慣這份嗆口的拙劣氣味。

主臥裡傳來哥哥江益輝的鼾聲,仿似殺豬一般。

就是在這樣的成長環境裡,江依寧忍耐了許多些年。

她回到自己的房裡,是用小隔板隔出的單間,只放得下一張床和書桌。她的衣物都是摺疊好放進收納箱裡,再塞進了床底下。

房間狹小逼仄,初夏的天溫度已然不低,房間裡沒有安裝空調,只有一臺舊式的臺式風扇。

江依寧開啟了風扇,綠色的扇葉轉動起來,讓她覺得稍微有了點涼意,她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離答應回去的上班時間還有五十分鐘。

她靠在床頭,閉上眼,想安靜地休息片刻。

房門卻忽的被母親李菁推開了。

“依寧。”母親走到江依寧的床邊坐下,“林少發你訊息沒有?”

江依寧不得不睜開眼,無奈道:“媽,我等下還要回去上班,讓我休息會吧。”

“你這丫頭拎得清事情嗎?這是多好的機會,你到底懂不懂?媽都去打聽清楚了,這林家有錢得很吶,你真得抓抓牢了,為了你哥哥,也為了咱老江家啊,你哥哥不結婚,一直是爸媽的心病,你看看爸爸,一天天喝得醉醉醺醺,還不是心裡頭難受啊,你哥哥找不到老婆……”

“媽!”江依寧坐起身來,“今天才第一天見面,你不用那麼急啊,接下去的發展,順其自然就好。”

“什麼順其自然!你爸說得沒錯,你這丫頭就是太老實!這林皓東的條件,你是不知道有多少女孩子願意往上貼呢,他看得中你,你就得主動些,才能抓得住他呀,抓住他了,咱老江家都得翻身了!你想想這些年咱家因為你哥哥的病,受了多少白眼。你到底懂不懂啊?聽明白了沒有?到時候你哥哥有個這麼有錢的妹夫幫忙,他這婚事自然有著落啊。”

江依寧剛想再說什麼,但聽到母親左一句又一句都是替哥哥江益輝著想,她覺得也沒有必要再與母親多言。

“我知道的,媽,接下去我主動些好了,也不虧什麼。”

畢竟,生在這樣的家庭,沒有什麼事情會比現在更差了。

聽到江依寧這麼說,母親李菁的擔憂這才安落下來。

江依寧知道的,自己的價值,就是替哥哥江益輝增值。

即使他是個一無是處的殘疾病患,她也不得不燃燒自己、犧牲自己,出生在這樣的家庭裡,她連掙扎的餘地都沒有。

貧窮,重男輕女,以及自小被掠奪的一切資源,都讓江依寧在人生的前二十餘年裡不斷地妥協。

可是她亦知道的,她也在渴求機會,好讓自己的人生能夠好起來。

眼下對她來說,選擇一個好的婚姻,不枉也是一個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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