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大寶兒”三個字，丁峰的心驀地軟了。
平素兩人互相幾乎沒有稱呼，甚至連“你”字都很少用，似乎在他們之間，根本就不需要那些人稱代詞。在他們的語境中，“小寶兒”專指展暉。這個詞是丁峰首先用起來的，沒多久，展鵬也就用慣了，兩個人經常“小寶兒”這樣，“小寶兒”那樣，倒也不失親密感。丁峰很享受這種感覺，隱秘而又真正地像一家人。
偶爾展鵬會順嘴管丁峰叫“大寶兒”，這是從“小寶兒”延伸出來的，雖有自降輩分之嫌，但一想到能和展暉並列為展鵬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丁峰就欣然接受。弔詭的是，與“小寶兒”不同，“大寶兒”的稱呼近乎情話，絕大多數時都是二人情濃時分脫口而出，其餘寥寥幾次，則是展鵬在哄丁峰。在丁峰看來，那是彌足珍貴的稱呼。
心既已軟了，丁峰的臉就再虎不下去，雖然那兩句無意識的話傷他頗深。他瞥了瞥展鵬，無奈問道，“都這麼晚了，非得回家嗎？”
展鵬望著丁峰，咧嘴苦笑。
“那你等等。”丁峰跳下床，到衛生間投了毛巾，回來擦拭展鵬的身體。
展鵬笑笑，欠身從床頭櫃上摸到一根菸，用火機點燃。
丁峰白了白展鵬，問道，“你酒勁兒過沒過啊？大半夜還非得折騰，抽兩口得了，趁早趕緊回去。早知道這樣，還不如不讓你過來，直接給你送家裡去呢。”
展鵬連抽兩口，掐滅煙，像是自言自語道，“就是，今天就不該過來。”
這句話再一次刺痛了丁峰的神經，他一聽就急了，剛剛強行壓制的怒火瞬間爆發。“你這話啥意思啊，什麼叫不該來這兒啊？不該來這兒，你該去哪兒啊？難道讓我敲門，把你交到你老婆手裡？”
展鵬白了丁峰一眼，沒說話。
“你也不看看你剛才那德性，站都站不住了，要不是我在那兒，沒準兒你就趴地下了。”丁峰越說越來氣，“我管你，還管出不是了。”
展鵬皺了皺眉，欲言又止。
這神情看在丁峰眼裡，更加拱火，他料定展鵬一定是做了什麼虧心事，委屈交織著憤怒，一發不可收拾。“還有，剛才問你的話你還沒回答呢，什麼叫怎麼是我？你以為剛才誰在伺候你？”
展鵬默默嘆了口氣。
“看你剛才那個銷魂樣，自己做什麼美夢呢？”丁峰沒料到，自己居然像個潑婦，但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夢到誰了？該不會是姓楊的那個騷貨吧？啊呸，你想得美，人家能看上你嗎？”
展鵬怔怔地看著丁峰，被他的神情逗笑了，“楊毅怎麼就成騷貨了？這事兒和他有什麼關係？”
“嗬，剛說一句就心疼了，是吧？”丁峰更加憋悶，眼角湧出淚花，“那姓楊的怎麼就不能是騷貨呢？他勾引別人的男人，就是個騷貨！說他是騷貨都是給他留臉。別以為你們做的那點兒破事我不知道，你倒是想瞞著我，可我都看見了。”
“你看見什麼了？”展鵬啞然失笑。
“眾目睽睽之下，你們竟然摟摟抱抱，我沒說錯吧？”丁峰狠狠地瞪著展鵬。
“你還懂眾目睽睽啊。”展鵬嘴角再次浮出笑意。
“你別和我嬉皮笑臉的，想矇混過關啊？沒門兒。”不知怎的，丁峰忽然想起豆腐西施的形象，忙低頭打量自己，見兩隻手老老實實地垂在身體兩側，才放心說道，“你剛才到底以為是誰，給我說清楚。”
“咱能不無理取鬧嗎？”展鵬終於收斂起笑容。
“誰無理取鬧？誰無理取鬧了？”丁峰不依不饒，“啊，你做得，我就說不得啊？你不是說他是你同學的小舅子嘛，什麼時候你倆又走到一塊兒了？一對兒姦夫淫婦。”
“你別太過分啊。”展鵬皺了皺眉。
“我過分？”丁峰立起眼睛，“我再過分，也沒出去找人。”
“誰出去找人了？淨瞎扯。”
“瞎扯？”丁峰委屈地瞪大眼睛，“你不是這段兒有麻煩嗎？連這兒都不方便來，你怎麼就有心情和他花天酒地？剛才是不是挺後悔啊，怎麼喝完酒就沒出去開房呢。”
“你怎麼知道的？”展鵬的眼中閃過疑惑。
“我看見了，”丁峰向前湊了湊，挑釁似地說，“我看見了，成嗎？”
“不是，你在哪兒啊？”
“你們在樓頂吃香的喝辣的，那時候我正在外邊挨凍受餓呢。”丁峰沒好氣地說。
“你去那兒幹什麼？”展鵬愈發疑惑。
“我他媽賤，”丁峰眼圈紅了，喃喃道，“我想我爺們了，我尋思著他不能來，我就過去偷偷看看他。”
“你啊，真是個傻子。”展鵬疼惜地說。
“我可不是個傻子，還真不如不去呢。”丁峰搖搖頭，“要是不去，我也就看不到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兒。眼不見，心不煩，我就是個傻子，真他媽傻。”
“不是你想的那樣。”展鵬嘆了口氣。
“都這樣了，你還不認賬啊？還非得捉姦在床嗎？”丁峰被氣得冷笑不止，“展鵬我告訴你，假如你真的不想和我在一起，就明說，我都想好了，我不會賴著你，但是你別騙我。”
“我沒騙你，”展鵬看了看丁峰，低下頭，點了根菸，沉吟片刻問道，“你知道楊毅是誰嗎？”
“他不就是你同學的小舅子嘛，”丁峰沒料到展鵬會問這個問題，下意識地脫口而出，“啊，現在小舅子說不通了，你還想找什麼藉口？別說他是什麼小舅子，就是天王老子，也不能隨便搶別人的男人。”
展鵬長長地吁了一口氣，說道，“你還記得前一陣子我給你講過的那個案子嗎？就是缺了十個指節那個。”
丁峰愣了愣神，問道，“怎麼？”
“他和那個受害者是一對兒。”
“他們是一對兒？”丁峰張口結舌，隨即搖搖頭說道，“看吧，被我說中了吧，我早就告訴你他喜歡男人，你還和我遮遮掩掩的。”
“他這一段老找我，就是為了案子。”展鵬沒有理會丁峰，兀自說道。
“你都不是警察了，他還找你幹什麼？”丁峰忽然莫名心虛，聲音也小了許多。
“他——懷疑——”展鵬遲疑著，說不下去。
“他懷疑什麼？”丁峰顫聲問道。
“他懷疑我也是，懷疑我和那個案子有關。”展鵬狠了狠心說道。
“不是，他憑什麼懷疑啊？”丁峰不可置信地望著展鵬，“你又在給我編，對不對？”
“我沒有，”展鵬猛地搖搖頭，然後盯著丁峰的眼睛，小聲說道，“我——我做了件錯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