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天,展鵬都是在惴惴不安中度過的。

雖然說自從確認了王可的身份,擊碎了腦海中殘存的僥倖,展鵬就陷入了惶恐與自責之中,但真正壓垮他的,卻是楊毅在河邊那幾句字字誅心的話語。

其實那也未必是事情的本質,真正令他陷入絕境的,又何嘗不是他冒險與獵奇的天性?

所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人的天性是難以泯滅的,平素越壓抑天性,某種偶然的爆發力就會越強。而冒險與獵奇的心理,伴隨著對英雄的崇拜,在他成長的年代,早就深深地根植在他的血液裡。也正是這種天性,讓他在刑偵工作中如魚得水,恰恰還是因為這天性,再加上他工作中的成績,讓他飄飄然愈發相信自己的能力,以為自己可以收放自如,屢有冒險的衝動,彷彿沒有幾次冒險,就不足以匹配他的人生。

何況,他內心中還潛藏著隱秘,一個與大多數人不同的難以啟齒的隱秘。

展鵬生長在一個普通的家庭,很小的時候,父親就因病離世,是母親含辛茹苦把他拉扯大。生活的拮据,沒有讓他自卑,反倒磨練了他的意志,但缺失的父愛,卻令他心存遺憾。在他的腦海中,時時迴盪著父親慈愛的面孔,潛移默化中,那一刻的父親,不僅永存在他的記憶中,更是在他幼小的心靈裡,刻畫出男人應有的形象。

父親,是他的榜樣,那一刻的父親,變成了他生命中的永恆。

他記不起自己是什麼時候對其他的男人有了興趣的,只是在上了大學之後,住在他下鋪的同鄉,越來越引發他的關注。李東旭的熱情、內斂,還有對他的關愛,讓展鵬不時在他的身上,見到父親的影子,彷彿那就是年輕版的父親。父親當年留下的照片不多,展鵬不得不經常幻想他年輕時的容貌,想著想著,那張臉就會和李東旭的面孔重合,於是,避無可避,逃無可逃,平生第一次,展鵬感受到戀愛的滋味,雖然,那隻能是苦澀的暗戀。

展鵬自己也清楚,那是見不得光的感情。有很多次,他難忍表白的衝動,但李東旭清澈而又意味深長的眼神卻令他卻步。他越來越明白,男人間的感情,只能存在於幻想中,他所受的教育,所處的環境,讓他不敢越雷池一步。

他從來沒有過不結婚的想法,不說別的,單單是母親期盼的目光,就足以打消他所有輕狂的念頭。在領導的撮合下,畢業不久,他和張靜確立了戀愛關係,並且很快完婚。家境優越的張靜,聰穎又大度,深懷英雄情結,對展鵬無微不至,展鵬一邊感受著家庭的溫暖,一邊想當然地以為女人的愛可以悄然改變自己。兒子的出世帶給年輕的夫妻無盡的歡樂,展鵬再一次回憶起自己的父親,平生第一次開始用父親的標準要求自己,那短暫的幾年,是展鵬最快樂的時光。

兒子漸漸長大,家庭瑣事日多,張靜的心思也越來越多地移向兒子。工作之餘,展鵬偶爾會感到失落,日復一日,潛藏在他心底的慾望悄然抬頭。

那是被他壓抑多年的本性,時隔多年不時地蠢蠢欲動,細小的火苗悄悄地蔓延,灼燒著他。他本能地試圖躲避與逃離,卻徒勞地發現事與願違。他與丁峰幾乎是一拍即合,那個由性發端的關係釋放了他的天性,漸漸感染了他,讓他品嚐著戀愛的激情。

但是張靜的形象如影隨形,負疚與懊悔壓得他幾乎無法呼吸,然而他又不捨放棄自己的天性。“我是個喜歡男人的人,原本就與別人不同,這段對男人的感情並非意味著對家庭和妻子的背叛。”這個近乎掩耳盜鈴的想法,慢慢侵蝕了他,讓他為自己尋找到同時維繫兩段感情的藉口。

只是他對丁峰的感情增進一分,他對張靜的負疚就會更深,他也就會愈發地對張靜好,反之亦然。有時他會促狹地想,某種程度上,兩段感情互為催化劑,他只要小心地不讓它們交集,就將擁有完美的人生。

王可完全就是個意外,從頭至尾都是意外。當王可褪掉褲子站在開啟的隔間那一刻,近在咫尺的他望著王可燃燒著慾望的眼睛,彷彿又看見了五年前的丁峰。恍惚中,他覺得那就像生命的輪迴,他骨子裡的冒險與獵奇瞬間被激發,那也是他的天性。

王可在河岸邊趕走了他,惆悵之餘,他暗自慶幸他們的關係戛然而止。那本是淺嘗輒止的偷歡,只是他生命中的一朵浪花,他不能影響到維繫多年的感情。最初見到屍體,王可的面孔曾在他的腦海一閃而過,但是他心存僥倖,覺得世界上不該有那麼湊巧的事兒。然而他不敢有一絲懈怠,回到隊裡爭到了那個案子,他不想冒一點點暴露的風險。

然而楊毅的出現改變了這一切。與對張靜的責任和丁峰對他的性吸引相比,楊毅完全就是個異數。那是唯一一個令他在酒後忘形的男人,那是唯一一個無論是感情與責任,還是性的吸引,都令展鵬幾乎無法拒絕的男人。

因為,見到楊毅的第一眼,展鵬似乎又找到了久違的父親的影子。

但是,展鵬不敢輕舉妄動,甚至連一點兒冒險的衝動都不敢有。他深知,與那個曾偷歡過的健身教練不同,一旦他和楊毅擦碰出什麼火花,就會摧毀他原有的感情,顛覆他的整個世界。

而那正是他萬萬無法承受的。

所以,他只能小心翼翼地把自己包裹起來。

後來,他獲悉了楊毅和王可的關係,瞭解到他們之間的深情,不禁感到後怕。他敏銳地察覺到,在他和楊毅之間,不僅沒有任何未來可言,極有可能,執拗的楊毅會把他埋入萬丈深淵。

他小心地與楊毅周旋,試圖儘快偵破王可的案子,除了給楊毅一個交待,轉移他的注意力,也讓自己和楊毅儘可能徹底脫離接觸。

然而精明的楊毅卻一步一步突破他的心防,直抵要害,讓他無所遁形。

那是他平生遇到的最為強大的對手。

而更令展鵬感到驚恐的是,楊毅的痛苦讓他倍覺心痛,不知不覺,他沉淪其中,竟然有了捨棄自己的念頭。

於是就發生了在蘆葦蕩坦白的那一幕,他的命運,鮮有地不再掌控在自己手中。

但是他又自虐般地心甘情願。

連著幾天,楊毅沒有任何訊息,展鵬猜測他是去調查影片了。正如黎明前的黑暗是一天中最為暗淡的時刻,暴風雨前的寧靜預示著暴風雨的猛烈,展鵬相信,暴風驟雨即將來臨。

展鵬心中湧出一絲悲愴,打算坦然接受命運的懲罰,一個男人,總歸要為自己的衝動負責。一旦魚死網破,他估計自己難逃身敗名裂的下場,幾個家庭也必然會受到衝擊,只是他覺得那些摯愛自己的人都很無辜,他總得做些什麼,寧願自己多承受,也不願牽連過多。

可是他又懷戀那一份溫馨,在最後的靴子落地之前,心裡總是有一絲僥倖。他先回了趟家,陪著母親呆了大半天,安排了一些在他看來很重要的事兒,然後,他想到了丁峰。至於張靜和兒子,他真的無顏面對,只能走一步是一步了。

早晨到辦公室不久,展鵬就開車去了咖啡館。咖啡館剛營業,丁峰正在吧檯忙碌,見到展鵬,暗中欣喜。展鵬點了杯咖啡,站在吧檯前看著丁峰製作,心裡充斥著惆悵與不捨。

丁峰做好咖啡,遞給展鵬,展鵬接過咖啡,走到自己的老位置,坐下,用鋼匙攪拌,目光卻瞟向丁峰。丁峰抬起頭,正迎上展鵬的目光,不由得偷偷擠了擠眼,露出淺淺的微笑。

展鵬喝了口咖啡,站起身向門口走去,經過吧檯的時候,暗中向丁峰使了個眼色。

展鵬在門口剛點著煙,丁峰就跟出來了,站在他的身後,也點了根菸,似漫不經心地問道,“今天怎麼來得這麼早?”

“有事兒路過,就進來看看你。”展鵬言不由衷。

“你也沒帶著書來啊。”丁峰吐出一口煙。

“我一會兒還有事兒,呆不了多久。”展鵬的心隱隱地痛。

“這樣啊,那你還折騰什麼?”

“我——”展鵬皺皺眉,沒再說下去。

丁峰望著展鵬的背影,心頭閃過一絲疑惑,小聲問道,“你是不是有什麼事兒啊?”

“丁峰,”展鵬狠了狠心,“我這一段可能不能過來了。”

“為什麼?”丁峰不安地眨眨眼。

“我確實有些事兒,需要去處理。”

“那要處理多久?”

“現在還不好說。”

隨即,兩個人都沉默了,靜靜地抽菸。

“你——該不會是喜歡上別人了吧?”丁峰嘟囔著。

“你瞎說什麼?”展鵬轉頭望向丁峰,但馬上又看向街道,丁峰哀怨的眼神刺痛了他的心。“我真有事兒,等處理好了,再回來找你。你如果不願意等,隨你。”

“你說的是人話嗎?有什麼事兒就不能和我說嗎?”丁峰差點兒嚷起來。

展鵬嘆了口氣,狠狠地吸了口煙,把菸頭扔到腳下踩滅。“那和你無關,你別跟著摻和。”

“淨說廢話,你的事兒還能和我無關嗎?”丁峰的眼睛溼潤了,“你這——是要甩了我嗎?”

“我沒有。”展鵬無力地說,“咱倆別在這兒吵,都是人。你自己注意點兒,我放了張卡在抽屜裡,密碼是你的生日,該花就花。”

“你到底怎麼了?我幹嘛要花你的錢?”

“什麼你的我的的,我的還不是你的?”背對著丁峰,展鵬擠出一絲笑容,“別耍小孩子脾氣了,我真得走了,我會盡快回來。”

丁峰默不作聲,恨恨地盯著展鵬。

“我走了。”展鵬長長地籲出一口氣,邁步前行。他心如刀絞,不敢回頭,他不知道這只是短暫的分別,還是永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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