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曉輝猶豫了好半天，才終於下定決心，要給楊毅打個電話。
一切都是由周曉衝的來電引起的。
在楊毅家的那一夜，他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幾乎整宿都沒閤眼。
在激情的一瞬間，他的大腦一片空白，他顧不得痙攣的身體，喘息著微微睜開眼睛，無神地望向虛空。
伏在他身上的男人恰巧也抬起頭來，面色潮紅，眼神迷亂而空洞，直勾勾地盯著他。
然後宋曉輝聽到了那四個字，虛弱而又堅定的四個字：我知道了。
這個瞬間，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腦海深處。
比起心理上的排斥，身邊這個男人所表現出的霸道和不擇手段的強勢，更令他深感厭惡，還有無法掙脫的恐懼。
他始終弄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就像中了邪似的，沒有堅決阻止，或者起身穿衣離開，卻偏偏被拿捏得死死的，動彈不得。
狂亂過後的楊毅閃到一旁，蜷縮起身子，雙眉微蹙，臉上寫滿疲憊，沉沉睡去。宋曉輝警覺地保持著身體的距離，刻意迴避卻又常常無法抑制地偷偷瞄向那張睡夢中的面孔。他內心五味雜陳，卻又迷亂不堪。
早晨起床，楊毅竟像什麼事兒也沒發生過似的，平靜地衝澡、做早餐，只是在喊宋曉輝洗澡的時候，真誠的眼神中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曖昧。
這多少化解了可能的尷尬，但宋曉輝又陡增不安，他倍覺窩火，卻又無從發洩。
接下來的兩天，宋曉輝矛盾重重，坐立不安。他痛恨自己的軟弱和窩囊，無法忘卻近乎被強姦的屈辱，但又常常在不知不覺間為楊毅的莽撞尋找藉口，自行為他開脫，更讓他驚恐不安的是，他竟然會偶爾回味起床上的感覺。那些他當時無暇感受的細節，隱藏在他的腦海深處，真切而立體，從他的心底滋生，在周身蔓延，層層包裹住他，一遍一遍衝擊著他的大腦，令他面紅耳赤，心跳不已。
他再一次深切感受到，在楊毅那張平靜、和善的面孔下面，潛伏著一個兇殘的魔鬼，一旦他的魔性被激發，他就將吞噬整個世界。
他不知該如何面對這個雙面人，雖隱隱不捨，卻只能暗下決心，選擇逃離。
偏偏，周曉衝打來那個要命的電話，而那個電話，又與王可相關。
楊毅回到家，照例聽電話錄音，於是他聽到了展鵬上班後不久和裝修工人的通話，明白了他們下午活動的由頭。
他注意到，展鵬下班前並沒有給妻子打電話請假，或者他晚上下班正常回家了吧。
楊毅又一次被窺探展鵬生活的感覺所折磨，那個熟悉又陌生的男人充斥著他的思維，邱宗輝的那些電話錄音漸漸變得索然無味。當手機嗡嗡作響、螢幕上閃現著宋曉輝的名字時，楊毅竟有些恍惚，一時分不清展鵬和宋曉輝的面孔。
“宋哥。”楊毅接聽了電話。
“楊毅，你到家了吧？”宋曉輝問。
聽到聽筒裡傳來的渾厚的聲音，楊毅莫名地想起了那個晚上，不由得吞嚥了一口口水，匆匆答道，“嗯，我在家裡呢。”
“方便吧？”
“方便，就我自己。”楊毅感到自己的聲音很無力。
“哦，那我和你說件事兒。”宋曉輝儘量讓自己平靜，“剛剛周曉衝給我打電話了。”
楊毅沒插話，靜靜地聆聽。
“他和我抱怨半天，還一個勁兒問你到底是幹啥的。”
“為啥啊？”
“他說和咱倆吃了一頓飯，倒惹出一堆麻煩。”
楊毅大概猜到了周曉衝發牢騷的原因，嘴角不由得浮起一絲笑意，“是嗎？”
“可不是，他說這幾天就沒得消停，一直忙著應付警察。”宋曉輝頓了頓，“他說前天你帶了兩個警察去看監控影片，還神叨叨的，有這事兒吧？”
“有。”楊毅輕輕笑道。
“然後昨天下午又有一個警察過去，問東問西的。”
“嗯，那是展鵬，他昨晚給我打電話了。”
“展鵬？”宋曉輝略感詫異，“那前天去的不是他嗎？”
“不是，我找的其他的警察。”
“其他的——”宋曉輝不疑有他，想了想說道，“怪不得昨天展鵬又跑了一趟，他是主辦這案子的吧？”
“是。”
“但是他今天帶了一個人又過去了。”
“我知道，我看見了，是他和張文峰。”楊毅脫口而出。
“你看見了？你也在啊？”宋曉輝又一次詫異。
楊毅這才驚覺自己說錯了話，忙含混著說了一句，“差不多吧。”
“這樣啊，”宋曉輝稍稍有些失望，“我要是知道這些事兒你都清楚，就不打這個電話了。”
楊毅心生愧疚，忙說，“我也只是知道個大概，謝謝你啊，宋哥。”
“這有什麼謝的，大家不都是著急嗎？”宋曉輝頓了頓，又說道，“你說警察連著去了好幾天，是不是這個線索很重要啊？”
“也許吧。”
“那是不是王可的案子見亮了？”
“這個還不好說，但願吧。”楊毅的心裡充滿感激。
“要真是這樣，就太好了，咱們也沒白忙活一場。”宋曉輝由衷地說。
楊毅長吁了一口氣，想象著宋曉輝的表情，心情複雜，“宋哥，那天晚上——對不住了。”
宋曉輝沉默了，聽筒裡只傳來若有若無的呼吸聲。
“我真他媽不是個東西，”楊毅自責著，“你怎麼罵我都行。”
宋曉輝依舊沒說話。
“要是你不解氣，打我一頓也行。”
“楊毅，你別說了。”宋曉輝終於開了口，打斷楊毅，“我不罵你，也不會打你，我——下不去手，咱們把那事兒忘了吧。”
“嗯，忘了吧。”楊毅喃喃道，“宋哥，你都不知道，這兩天我都不敢給你打電話。”
“算了吧，咱們都別再提了。”
“謝謝你啊，宋哥。”楊毅嗓音沙啞。
結束通話電話，楊毅仍陷在自責中。他點了根菸，回想起自己這幾次荒唐的試探。
和王偉，是純屬言語上的，王偉堅定地否認了他的想法。
第一次挑逗展鵬，展鵬明顯有了生理上的反應，卻適時阻止了他。
和宋曉輝在床上，只有楊毅自己清楚，雖然起初目的明確，近乎悲壯，但一俟雄渾的氣息撲鼻而入，不知不覺間他已渾然忘我，情難自已，深陷情慾的漩渦。
和展鵬在歌廳，展鵬那兒始終是軟趴趴的，和在家裡沙發那次迥然不同。楊毅最初仍是試探、諧謔成分居多，但他又何嘗沒慾火中燒，滿腦都是淫褻的心思？他尤其記得當他觸碰展鵬的肌膚，腦海裡卻回味著宋曉輝時，那全身無法抑制的悸動。只是展鵬那略帶痛苦的詰問，讓他從迷濛中驚醒，羞愧不已。
情慾啊，真是說不清，道不明。
一個男人，在多大程度上，能接受另一個男人驀然的求歡？
王偉、宋曉輝、展鵬，三個不同的男人，卻給了他三個迥異的答案，楊毅長嘆一聲，愈發迷惑。
和宋曉輝、展鵬在一起的感覺，交替在楊毅的腦海中浮現，帶給他異樣的迷思，房間裡瀰漫起曖昧的氣息。他欠身掐滅煙，舌尖兒在乾澀的嘴唇劃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