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在此時，交響曲完成了最後的音符，音樂聲戛然而止，展鵬回味著楊毅喃喃而出的“命運”兩字，悚然心驚。房間裡霎時陷入了沉寂，他靜靜地抿了口酒，一時卻品不出其中的味道。
“哥，我心裡憋得慌，憋得難受。”楊毅低垂著頭，聲音就像夢囈。
展鵬默默嘆了口氣，對楊毅說，“楊毅，事情既然出了，就想開些，日子還得過下去不是？事到如今，咱們就得想想，咱們還能做些什麼，無論是為了死去的人，還是活著的人，不管怎麼樣，既然活著，就得活出個樣子來。”
楊毅抬起頭，擦擦眼角的淚花，注視著展鵬，眼神複雜而迷離。他吞嚥了幾口唾液，說道，“哥，這些道理我都懂，可我心裡過不去那個勁兒。這些天來，我在眾人面前強顏歡笑，就像什麼事兒都沒發生過似的，是因為那些事兒，那些事沒法和別人說。”他的嘴角牽出一絲悽慘的笑容，“就算只剩下我一個人，我也不敢多想，我怕假如我挺不住，就再也沒人管王可了。王可他多慘啊，他可還沒入土呢，他還躺在你們那兒呢。”
接連兩聲“哥”，聽得展鵬心情愈發沉重，他想開口，可嘴唇就像黏在了一起。
“你說，這些話我能和誰說？誰也不能說，只能憋在心裡。”楊毅猛地握緊拳頭，捶打自己的前胸，“可是我憋得難受，我都快憋死了，我的心在滴血，你知道嗎？”
咚咚的響聲劃破暗夜的空寂，一聲一聲都擊打在展鵬的心上，他再也忍不住，伸手死死地攥住楊毅的拳頭，身子也下意識地向前，額頭和楊毅抵在一起。“楊毅，那就別憋了，別再把自己憋壞了，發洩出來吧，發洩了就好了。”展鵬的聲音有些哽咽。
“哥——”楊毅輕輕呼喚一聲，撲到展鵬的身上，無聲地抽泣。展鵬怔了一下，把手從兩人身體中間撤出，楊毅順勢摟住了他，摟得緊緊的。展鵬手足無措，愣了會兒神，才用手輕輕拍打楊毅的後背，柔聲說，“哭吧，哭吧。”
楊毅起初還沒敢放開，待聽到展鵬的聲音，又想起自己這些天的憋悶，不由得悲從中來，嗚咽個不停，卻又小心地壓抑著響動，心念激動時，雙臂不禁加了力道。展鵬感到緊箍的疼痛，卻只是靜靜地承受著，雙手也不再拍打，反手環住了楊毅，他緩緩閉上雙眼，感受著楊毅的悸動，一時心潮澎湃。
大概一支菸的功夫，楊毅慢慢平靜下來，他吸了吸鼻子，頭從展鵬的身體上抬起。四目相對，展鵬長吁一口氣，眨眨眼，輕聲問，“哭夠了？”
“嗯。”楊毅輕輕哼了一聲。
“要是沒夠，咱接著來。”展鵬騰出手，擦去楊毅臉上的淚痕。
楊毅嘴唇動了動，無聲地笑了。
“哎，真像個孩子似的。”展鵬心疼地咧了咧嘴。
感受著彼此的呼吸，楊毅的眼神漸漸迷離。他的手悄然上移，扳住展鵬的腦袋，盯著展鵬瞳孔裡映出的自己的影子，將嘴唇湊了過去。
“怎麼，又要親我啊？”展鵬額頭低垂，抵住楊毅的額頭。
楊毅想起不久前的早晨，不由得面紅耳赤，他蹭蹭展鵬的額頭，無力地說，“我累了，身子累，心更累。”
“累了咱就歇著。”展鵬身子轉了轉，斜靠在沙發上，身體洞開。
楊毅會意地翻了個身，慢慢躺下，把腿在沙發上伸開，頭枕在展鵬的大腿上，蹭來蹭去，觸碰到一團柔軟。
“我去。”展鵬倒吸了口涼氣，連忙把手墊在楊毅的腦後，“都壓到我了。”
楊毅笑了笑，放鬆地舒了口氣，手摸索著抓到展鵬的手，緊緊地握住他的手指，眼睛向上尋找著展鵬的眼睛。“哥，見笑了。”他有點兒不好意思地說。
“誰還沒有過脆弱的時候啊？”
“和別人我不這樣。”楊毅輕聲說。
“知道，你是多要強的一個人啊。”展鵬的嘴角浮出笑意，揶揄道，“你是誰？楊大律師啊，誰敢小瞧了你啊？”
楊毅笑著搖搖頭，說道，“我想抽菸。”
“等著啊。”展鵬眼含笑意，欠身從煙盒裡摸出兩支菸，放在嘴裡點燃，然後塞到楊毅嘴裡一支。
楊毅深深地吸了一口，半仰起頭，向上吐著菸圈。這個動作又壓到了展鵬，他下意識地直了直身子。“你喝完酒挺好玩的。”展鵬眨著眼睛。
楊毅沒說話，又吐出一串菸圈。
展鵬也抽了口煙，低下頭看著楊毅說道，“往後可別這麼憋著自己了，有什麼事兒和我說。”
楊毅點點頭。
“日子還長著呢，別淨想那些不開心的事兒，過去的就過去了，不行你再找一個吧，省得一個人孤單。”
“嗯。”楊毅臉微微發紅，再次點頭。
“對了，”展鵬終於想起了自己的來意，問楊毅，“你下午找我有什麼事兒？”
楊毅向上凝望著展鵬的眼睛，憋了半晌說道，“哥，我喜歡你。”
“我知道，我也喜歡你，”展鵬露出笑意，“說，到底有什麼事兒？”
“我說了，我喜歡你。”楊毅放開了展鵬的手指，手從他手背底下鑽進去，輕輕捏了捏那團柔軟。
“我去。”展鵬總算明白了楊毅的意思，漲紅了臉，用力地想把楊毅的手抽出，可楊毅卻執拗地不撒手。
“楊毅，”展鵬收斂了笑意，眼神變得複雜，“咱不帶這麼玩的。”
“怎麼，你心裡沒我嗎？”
“我心裡當然有你。”
“你不是剛剛還說過喜歡我嗎？”
“我是喜歡你，”展鵬皺了皺眉，“但我說的喜歡，不是這種喜歡。”
“但身體是不會欺騙人的，”楊毅用力捏了捏，“你看，你自己沒感覺嗎？”
展鵬虎著臉，緊緊地瞪著楊毅，空氣在這一瞬間像是凝固了。“楊毅，撒手。”展鵬聲音不大，卻是從未有過的嚴厲。
楊毅盯著展鵬，悻悻地鬆開手，長嘆一聲，頭一歪，哽咽著說道，“我就知道會這樣，哥，你知道嗎，不僅僅是王可的事兒，還有這事兒，我都憋了多少天了，可我不敢開口，我怕冒犯你，也怕是這種結果，我就怕我的心再次破碎。”
“楊毅，別再說了。”展鵬閉上了眼睛。
楊毅欠起身，抬手在展鵬的下巴上逡巡，短短的胡茬兒刺痛了他的手，也刺痛了他的心。他心存一絲僥倖，顫聲問道，“哥，能讓我喜歡你嗎？”
展鵬睜開眼，定定地看著楊毅，眼中閃過痛苦的神色，搖搖頭，說道，“我不能，不能。”
楊毅望著展鵬，心一點點往下沉。
展鵬任楊毅撫摸著自己，溫柔地說道，“楊毅，如果你不嫌棄，我永遠都是你哥，咱們永遠是兄弟，咱們別把關係弄得那麼複雜，成嗎？”
楊毅的眼角滲出淚花，他看著楊毅，眨眨眼。
兩人就這樣依偎著，彼此的視線都沒有離開對方。良久，展鵬嘆了口氣，對楊毅說道，“起來去床上睡覺吧，累了一天了。”
“你還走嗎？”
“我可不敢和你一張床睡了，”展鵬捏了捏楊毅的手，嘴角咧出促狹的笑意，“我怕你把我壓死。”
“我保證不會——”
“我和你開玩笑呢，不是為了這個，”展鵬的臉鬆弛下來，“我要是再不回家，你嫂子就該和我離婚了。走吧，我送你回床上，有時間，我再陪你。”
聽到關門的響動，楊毅小心地下了床，走到屋門口，靜靜地聆聽電梯門開啟再關閉的聲音。他靠在房門上，連著喘了幾口粗氣，然後走到茶几旁，摸起手機，歪倒在沙發上。手機螢幕上，是大寶發來的微信記錄，他已經看過幾遍，卻控制不住地再一次從頭看起來，看著看著，他的眼圈紅了，眼淚無聲地流淌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