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鵬的話音剛落，他的手機就響起了鈴聲。展鵬從口袋裡摸出手機，盯著螢幕上的名字有些發呆。楊毅原本下意識地把視線移開，但見展鵬遲遲沒有接聽電話，不禁好奇，待轉回頭瞥見螢幕上的名字，心中驀然湧出了一句俗語：“人在做，天在看。”
最終展鵬還是接聽了電話，兩個人離得很近，四周寂靜無聲，張文峰的聲音清晰地傳入楊毅的耳中。那是展、張的“每日一電”，楊毅摸出煙點燃的時候，嘴角浮出了一絲笑意。
“怎麼才接電話啊，到家了吧？”
展鵬遲疑一下，急促說道，“還沒。”
“沒到家啊，那我就放心了。”張文峰嘿嘿笑了笑，接著說道，“我跟你說，邱宗輝那孫子終於撂了。”
“是嗎？”展鵬有意無意地瞥了楊毅一眼。
“真的是輪胎，”張文峰不覺有異，興奮地說，“那兩輛改裝的車都扣住了。”
“哦。”
“趙凱那幫小子都樂瘋了，估計能整個立功吧。”
“應該的。”展鵬淡淡地說。
“咱們頭兒也高興，我今天和他說，人家都立功了，咱們是不是也得琢磨琢磨，頭兒說值得考慮。”
“嗯。”
“你幹嘛呢，半天憋不出一個屁來。”張文峰埋怨著，又說道，“你說你小子點兒背不背，你要是再多堅持一個月，這軍功章不也有你一半了嗎？倒是便宜別人了。”
展鵬嘴唇動了動，沒說話。
“哎，這事兒真沒處說理去，”張文峰兀自喋喋不休，“你說咱們是不是得感激王可啊，要是沒他那案子，咱們去哪兒逮這條大魚啊。”
楊毅的心驀地一緊，展鵬雖沒察覺，但也趕緊打斷張文峰，“文峰，我現在在外邊呢，有點兒事。”
“有事兒你早說啊，我說呢，怪啦吧唧，像變了個人似的。”張文峰笑了笑，“那行，我就不墨跡了，找個時間，咱們得喝一頓，我他媽地也不封山育林了，這事兒必須慶祝一下。”
“行。”展鵬簡短回應，結束通話電話，轉過頭，望著楊毅的眼睛，默默嘆了口氣。
“破大案，總歸是值得慶祝的。”楊毅的心在滴血。
展鵬訕訕地搖搖頭，說道，“販毒。你看，刑警的快樂就這麼簡單。”
“那刑警的痛苦呢，很複雜，是嗎？”楊毅緊緊盯著展鵬。
展鵬的眼睛眨了眨，沉默不語。
“你剛才讓我去找張文峰，那剛才他來電話，你自己為什麼不說？”
“你讓我親口告訴他？”展鵬雙眉微蹙，眼中閃過痛苦的神色，隨即搖搖頭，說道，“我說不出口。”
“和我怎麼就能說出口，剛才的勇氣都哪兒去了，你不是有什麼底氣嗎？”楊毅嘲弄道，“做都做了，臉還有那麼重要嗎？”
展鵬的臉憋得通紅，驟然爆發，“楊毅，沒錯兒，我是上了你的男人，我對不住你，也對不住他，但是這些和他的案子沒關係。他的案子，我問心無愧，如果但凡我們的關係和案子有一丁點兒牽連，不用你在這兒激將，我早就回隊裡坦白了。”
“你就那麼篤定？”楊毅的嘴角牽出冷冷的笑意。
“楊毅，我告訴你，關於案子，關於王可，我想的一點兒都不比你少。”展鵬兀自激動不已，“我心裡對你有負疚感，也許，對王可也有，但是對他的案子本身，我沒負疚感。如果你心裡氣不過，打我罵我，拿刀捅了我，都行，想讓我身敗名裂，我也受著，但是，我絕對不會去主動坦白，因為，”展鵬皺皺眉，聲音低下來，“因為我還有小暉，我還有家。”
“這個時候想起小暉了，”楊毅斜睨著展鵬，搖搖頭，“脫褲子時你怎麼不想呢？”
展鵬就像吃了只蒼蠅，恨恨地盯著楊毅，喉結激烈地聳動著，說不出話。
“你不是挺瀟灑的嘛，怎麼這表情了？”楊毅擠擠眼，揶揄道。
展鵬瞪著楊毅，眼睛裡滿是痛苦，他嘆了口氣，說道，“楊毅，你可以隨時去揭發我，沒準兒文峰也會隨時發現，如果有什麼證據，也可以隨時把我抓走。但是除了你，我不會主動和別人坦白，我沒那臉，也沒勇氣，真的，我沒有。”
楊毅心中百感交集，轉過頭避開展鵬的目光。夜色降臨，將兩人慢慢籠罩在黑暗中，眼前的蘆葦也漸漸模糊不清。楊毅沉默良久，學著展鵬的樣子點了兩根菸，把一根遞給展鵬。“什麼時候開始，喜歡男人的？”楊毅問。
展鵬接過點燃的煙，抽了一口，喃喃道，“和你一樣。”
“大學？”楊毅拉著長音轉過頭去，不可置信，“喜歡老師還是同學，你該不會是喜歡我姐夫吧？”
展鵬嘆了口氣，沒說話。
“我擦，難道真讓我說中了？”楊毅一臉愕然，“你那時候成天在他頭頂打飛機，腦袋裡不會就想著他吧？”
展鵬默然，只有香菸上的火星在一閃一閃。
“他媽的都什麼世道啊，”楊毅想到鄭川，咧嘴苦笑道，“咱倆真是同命相連。”他用胳膊肘碰碰展鵬，問道，“李東旭知道嗎？”
“你那個同學不也是不知道嘛。”展鵬小聲嘟囔道。
“我是在乎我們的哥們兒感情，怕我們連哥們兒都沒得做。”楊毅咬了咬嘴唇。
“我也在乎。”展鵬喃喃道。
“所以你也是暗戀？”楊毅忽然有想大笑的衝動。
“是啊，除了暗戀，還能做什麼呢？”展鵬頓了頓，“楊毅，你知道我為什麼覺得你親近嗎？就是知道了你的事兒，我感覺咱倆太像了，那滋味兒，咱們倆都經受過。”
“咱倆像？可能就開始像吧？”楊毅暗中搖搖頭，“我可沒結婚，也沒在外邊碰到個人就脫褲子。”
“能不結婚嘛，那可是十幾年前。”展鵬黯然，“而且我以為結了婚，我就能改了呢。”
“改？那能改嗎？”楊毅不以為然。
“是啊，真改不了。”展鵬嘆息。
“那你活得比我累，畢竟——”
“嗯，也許吧。”展鵬接過話來，“只要腦袋裡有點兒想法，就想著要加倍地對張靜好，總覺得虧欠人家。”
“那你和李東旭——”
“我們什麼都沒有，就是單純的哥們兒。”展鵬急迫地說。
“過勁兒了？”
“不過勁兒又如何，你不也是一樣嘛。”
“我總算想明白了，碰到王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啊，陌生人，不用有任何心理負擔，是不是？”楊毅倒吸了口涼氣，再次碰了碰展鵬。
展鵬依舊沉默。
“你該不會經常出去找陌生人吧？”楊毅促狹地問。
“你把我想成什麼了？”展鵬總算開了口。
“哼，”楊毅冷哼一聲，往展鵬身邊湊了湊，小聲問道，“當初王可——是怎麼勾引你的，給我講講。”
“楊毅，你饒了我吧。”展鵬向一旁躲閃著。
“我真想知道。”楊毅說。
楊毅轉過頭，看向楊毅，“我今天是把自己扒光了給你看，你能少捅兩刀子嗎？”
楊毅在黑暗中聳聳肩。
“都這時候了，咱們再說這些有意思嗎？你就不能想點兒更重要的事兒？”
“更重要的事兒？比如——”楊毅皺了皺眉。
“我那天大概是九點左右離開這兒的，那個時候，王可可還活著。”一聲嘆息傳入楊毅的耳中。
“你是說——九點之後？”楊毅總算明白了展鵬的意思，不由得暗罵自己糊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