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紅輕輕點了點頭,對這個比自已稍顯年輕的律師,第一次產生了某種好感。楊毅把兩個案子合併在一起概述,的確有助於進一步釐清本案的事實。誠然,楊浩志把汪強案的某些材料納入卷宗,顯然並沒有遺漏兩個案件的關聯,李紅也注意到了這一點,或許他們只是單純地認為展鵬的案件相對簡單,現有證據足以支撐指控,從而忽略了關聯的重要性罷了。但開庭後的一系列變故,使李紅清醒地意識到,這個看似簡單的案件,實則隱含內情,從這個角度而言,楊毅的概述是幫了她的大忙——案件一件接一件,壓得她喘不過氣來,能如期完成審判任務都變成了奢望,她實在沒有精力過於專注某些細節,所以審理難免有出錯的風險。但她更喜歡楊毅的行事風格,就拿這篇概述來說,楊毅或許帶著某種傾向性,但形式上已然儘可能地做到了客觀,且語言中性,遮蔽了感情色彩。“還是個很職業的人嘛。”她想。

“下面,請允許我發表辯護意見。”楊毅看向李紅。

話音剛落,旁聽席一下靜了下來。李紅瞥瞥楊毅,又抬腕看看手錶,脫口而出,“好,請辯護人抓緊時間。”

楊毅低頭看了看辯護提綱,藉機舒緩一下緊張的心情,然後他把辯護提綱倒扣在桌面上,深吸一口氣。“辯護人認為,國家公訴機關指控被告人展鵬的行為觸犯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三百一十條的規定,以包庇罪追究其刑事責任,沒有事實根據和充分的證據,指控的罪名不能成立。”

從庭審的程序看,包括楊浩志在內的大多數人都猜測楊毅會進行無罪辯護,但這些話從楊毅嘴裡說出來,還是造成不小的轟動。

楊毅稍作停頓,繼續說道,“首先,本案事實並未滿足包庇罪的構成要件。我剛才提到,王某是兩個案件的共同受害人,這只是我的一種表達。在法律上,任何一種罪名成立,都需要同時滿足犯罪的各種構成要件,包括客體要件、客觀要件、主體要件、主觀要件。包庇罪侵害的客體是什麼呢?是正常的刑事訴訟活動,這是個常識。具體到本案,所謂的刑事訴訟活動指的就是針對汪某案件的偵查、起訴、審理等活動。透過剛才的庭審調查,我們已經確認,汪某的刑事犯罪共分為太原、北京兩部分,本案被告人展鵬對汪某在太原的刑事犯罪並不知情,警方證人也證實本案僅針對汪某在北京的刑事犯罪向被告人展鵬提出指控。但事實上,展鵬的所作所為是否侵害了針對汪某在北京刑事犯罪的訴訟活動了呢?”說到這兒,楊毅停了下來,視線從李紅緩緩移到楊浩志的臉上。

楊浩志靜靜地打量著楊毅,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他真是沒有料到,楊毅會抓住這一點進行反攻。

楊毅緊繃著臉,衝著楊浩志擠了擠眼說道,“顯然沒有。汪某一案的偵查員、公訴人就在今天的庭審現場,他們比誰都清楚,汪某一案歷經偵查、起訴、審理階段,雖然一審判決還未生效,但已經完成了案件一審的所有流程,汪某已經數罪併罰,被判處有期徒刑十五年。”楊毅再次看向李紅,放緩聲音,“審判員,汪某一案,就是在本院由你的同事審理的,你很方便調取相關案件材料。”

李紅望著楊毅,無奈咧了咧嘴。

“在汪某案件的整個訴訟過程中,本案被告人展鵬實施了什麼侵害刑事訴訟活動的行為了嗎?沒有。剛才在舉證時,公訴方羅列了很多證據,但沒有一項能證實展鵬實施了侵害行為。不僅如此,汪某正是因為被告人展鵬提供了重要線索才被抓獲,警方和檢方也由此確認了展鵬的立功情節,這一點不僅體現在本案卷宗中,也在剛剛對偵查員的詢問及公訴人發表公訴意見時得到證實。公訴人指控本案被告人——一個針對其包庇物件提供重要線索從而立功的人犯了包庇罪,豈不是自相矛盾?這是哪一家的邏輯?”

旁聽席議論聲四起,王繼偉湊到李東旭耳邊,小聲嘀咕道,“真他媽是個鬼才。”

李東旭冷哼一聲,未置可否,但嘴角也隱隱綻出一絲笑意。

楊毅的辯護邏輯刁鑽而又令人猝不及防,完全出乎楊浩志的預料,他不禁雙眉緊鎖,苦苦思索對策。

“其次,本案被告人展鵬沒有包庇汪某的主觀故意。”楊毅繼續自已的辯護,“我剛才提到了汪某一案的訴訟過程,正是因為展鵬向警方提供了重要線索,對警方提供了必要的協助,警方才抓獲了汪某,其後的起訴和審理活動才得以順利進行。從這整個過程看,能認為展鵬具有包庇汪某的主管故意嗎?另外,我們也可以從庭審調查的某些細節管中窺豹。”楊毅在桌上拿起記錄紙,“剛剛在詢問本案偵查員時,就展鵬向警方提供線索一事我問道,‘如果沒有展鵬的協助,抓捕汪強會不會很困難?’偵查員回答,‘有可能。’我又問,‘我看過有關筆錄,展鵬提供有關汪強的線索,過程應該不算艱難,是嗎?’偵查員回答,‘是。’我再問,‘從最終的結果看,展鵬並沒有掩蓋汪強的罪行,是嗎?’偵查員的回答還是‘是。’”楊毅頓了頓,吁了口氣,“我們再向前回憶一下,在庭審調查的開始階段,審判員曾訊問展鵬。審判員問展鵬為什麼要向警方提供汪某的線索,展鵬的原話是,‘提審我的人是我曾經的戰友,抓捕逃犯是他的工作和責任,於公於私,於情於理,我都有義務幫助他,而且——畢竟我曾經是個刑警。’剛才偵查員作證時說,在他向展鵬通報了汪某的案底後,展鵬就提供了線索,他也提到過刑警的使命感與榮譽感。我想,正是因為刑警的使命感和榮譽感,才促使展鵬這個前刑警向警方提供了汪某的重要線索。這些恰恰表明,本案被告人根本沒有包庇汪某的主觀故意。”

旁聽席上猝然響起掌聲,很簡短,只是孤零零的兩下,但隨即引起一片輕笑聲。楊毅衝著刑警們點點頭,又轉頭對李紅說,“反觀控方,沒有一項證據能證明展鵬具有包庇汪某的主觀故意。”

楊浩志腦袋嗡嗡作響,他想起了那個爛大街的梗,“不是我們無能,而是敵人太狡猾。”他隱隱覺得楊毅有哪裡說得不對,但一時又分辨不出。

“第三,控方證據的關聯性不強。”楊毅看了一眼辯護提綱,繼續說道,“剛才在舉證階段,控方出示了很多證據,包括物證、書證、證人證言、被告人供述、鑑定意見、勘驗、檢查、辨認、偵查實驗等筆錄和視聽資料等。我方認可其合法性和真實性,但認為其與控方指控的關聯性不強。大家都清楚,證據與待證事實必須密切相關,要具有唯一性和排他性,但在控方出示的所有證據中,並沒有一份能指向本案被告人展鵬實施了侵害行為,不足以支援控方的包庇罪指控。”

“質證時你為什麼不說?”楊浩志終於忍不住,突然喊道。

楊毅瞥了瞥楊浩志,把目光轉向李紅,靜靜地一言不發。

“公訴人,請先讓辯護人發表辯護意見。”李紅下意識地皺了皺眉。

楊浩志悻悻地瞪了瞪楊毅,意識到自已的失態,不由得暗自嘆了口氣。

“那我繼續說?”楊毅不理會楊浩志,歪著頭看向李紅,旁聽席傳出一陣輕笑聲。

“辯護人繼續發表辯護意見。”李紅面無表情。

“行,那我繼續。”楊毅點點頭,“第四,本案被告人從未承認過自已犯有包庇罪。”

一聽這話,楊浩志急了,他雙手撐在桌子上,差點兒站起身。

“我翻閱了本案卷宗,在入卷的四份被告人供述中,被告人從未承認自已犯有包庇罪。”楊毅盯著李紅說道。

旁聽席再次傳來議論聲。

“而且——”楊毅頓了頓,用眼角的餘光打量著旁聽席,等待議論聲平息。“而且在庭審開始時,審判員曾問被告人是否認罪,被告人再一次明確表態,”楊毅在桌面上翻弄著記錄紙,最終抽出一張拿在手裡,看向李紅說道,“他的原話是,‘我認可指控的事實,但是對罪名有異議。’在對公訴人就此追問的回答中,被告人也說,‘我認可我所有的供述,在供述中我交代了自已做過的事兒,但好像我沒承認過自已犯了包庇罪。’可見,本案被告人從未承認自已犯有包庇罪。”

旁聽席議論聲四起,楊浩志無奈看向張文峰,熟料張文峰正和身邊的人小聲嘀咕著什麼,根本沒注意到他的目光。也許,所有旁聽的人都在猜測楊毅還會打出什麼牌來。

楊毅卻不按常理,長舒一口氣,開始了總結性發言,“審判員,綜上所述,辯護人認為,本案被告人沒有幫助涉嫌犯罪的人逃避法律制裁的主觀故意,也未實施侵害有關刑事訴訟活動的行為,不符合犯罪構成的主客觀要件。同時,本案被告人從未承認指控罪名,控方出示的證據與指控罪名之間不具有唯一性和排他性,關聯性不強。因此,請求法庭查清事實,審清證據,以事實為依據,以法律為準繩,對被告人展鵬作出指控罪名不成立的無罪判決。”他向李紅微微點頭致意,“謝謝。北京市鄭川律師事務所,楊毅律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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