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剛才說的,是展鵬的心理因素,至於展鵬投案的最直接和最關鍵的根本原因,”說到這兒,楊毅停了下來,他就像個說書人,視線在全場逡巡一圈,最後定格在李紅的臉上。眾人的心都懸了起來,急切地等待著他後續的話。楊毅抿了抿嘴唇,不急不緩地說道,“就是展鵬知道了王某死亡的真相,而汪某沒有按照兩人的約定投案自首,畏罪潛逃,展鵬擔心無法抓獲汪某,王某的案子遲遲不能結案,沒人能對王某的橫死承擔責任,於是,這個時候,展鵬站出來了。”

楊浩志狐疑地打量著楊毅,暗自鬆了口氣。剛才楊毅講了一大堆展鵬的愧疚感和錯誤,弄得他暈頭漲腦,不過他也明白,這也多少給展鵬新增了一些同情分。但楊毅接下來的話,卻坐實了包庇的指控,雖然他有些想不通楊毅為什麼要如此表達,但心情卻沒有剛才那麼緊張了。

“表面上看,這符合控方對展鵬包庇的指控,”楊毅把視線轉向楊浩志,臉上充滿真誠,“但實則不然。我們再回顧一遍王某案件的偵破過程。”

旁聽席有人大聲嘆息,一到關鍵時刻,楊毅又把話題拽走了。

“大家都清楚,展鵬是王某案件的偵辦人。在王某的屍體被指認前,展鵬並不知道躺在他眼前的受害人與自已有關。按照剛才警方證人的說法,無論在王某的身份確認前,還是確認後,展鵬都在盡力查案,並沒有任何阻礙案件偵破的行為。這很不符合常理,因為在王某的身份得到確認後,展鵬很明白,案件偵破進展一分,他暴露的風險就增加一分,而同性戀身份是他在日常生活中要極力隱匿的。不僅如此,隨著偵破的進展,基本確定王某的死亡時間就是在展鵬把王某獨自遺棄在河岸後。我們暫且不評論展鵬與死者之間究竟是什麼樣的感情,但展鵬意識到,如果自已不意氣用事,不與死者爭吵後獨自返回市區,王某極有可能就不會發生意外,所以他陷入了深深的自責。請大家注意,在那個時候,展鵬還不知道是自已的情人造成了王某的死亡,否則,他會更自責。我想,在那個階段,他一定很煎熬,進退維谷。”楊毅看向展鵬,展鵬坐在椅子上,低垂著頭,神情漠然。

“從這些角度講,展鵬極力偵破案件,的確很不符合常理,但卻又符合展鵬的身份。在某種意義上,展鵬就是冒著暴露自已的風險,自已在偵破自已,我不敢說展鵬有多優秀,但是他沒有忘記自已是一名刑警,沒有忘記刑警的職責,最起碼,他是一名合格的刑警。”

“好。”旁聽席上有人叫起好來,隨即是一片嘆息聲。

楊毅轉向旁聽席,點了點頭,“後來展鵬從警隊離職,到那時案件還沒有偵破。剛才張警官說,刑警都有逃離的衝動,他認為展鵬的離職應該和案件無關。”在眾人中間,他找到張文峰,張文峰正緊緊盯著他。“我注意到,今天庭審現場來了很多展鵬的前同事,對於刑警是否都有逃離的衝動這個話題,可能在座的刑警會有更大的發言權。”

他的話引起一陣笑聲。

“我和展鵬有過很多次交流,”楊毅吁了口氣,接著說道,“我發現,他很熱愛刑警職業,偶爾也會透露出對離職的懊悔。我想,展鵬的工作成績,你們比我更清楚,我曾經問過展鵬,既然這麼喜歡當警察,為什麼還要離職。展鵬的回答是,再接著幹下去,他保不齊自已就會做出什麼荒唐事,真的會對案件偵破起到阻礙作用。他說,反正所有的線索都拋在那兒,他就等著讓同事查吧,查不到他,算他僥倖,查到他,就自認倒黴,反正他不能給自已留犯錯的機會。我真的理解他這種心情,他的心裡壓力肯定與日俱增,但是他有一條底線,就是不能容忍自已玷汙刑警的名聲,他不能給自已留任何犯錯誤的機會。大家要清楚,刑警不是神,也是人,坐在法庭中間的這個被告人,他也是個活生生的人,一個真實的生活在我們身邊的人,儘管他犯了很多錯誤。”

旁聽席再次響起零星的掌聲。

“我擦,這孫子火力全開,一會兒楊浩志還能接得住嗎?”陳克搖頭苦笑。

“接什麼接啊?”鄭川冷哼一聲,“假如他有自知之明,就別接,不然照楊毅現在的氣勢,就不是虐他的問題了,估計都得讓他有心理陰影。”

“楊浩志也不是盞省油的燈,上次庭審你沒看見?”陳克小聲說。

“那是對汪強,也沒怎麼著你吧?”鄭川笑了笑,“按你們的說法,楊浩志一直在批捕,收拾嫌疑人肯定沒問題,但是他的思維也就固化了,一時半會兒轉不過彎兒,所以對付楊毅這種傢伙,他勝算不大。另外,你看展鵬多滑頭啊,一概不接招,讓他有勁兒也使不出來。”

“你說得倒也是,”陳克撇撇嘴,忽然“咦”了一聲,說道,“我剛反應過來,剛才楊毅在辯護詞裡壓根就沒提量刑,就算他要做無罪辯護,難道不需要量刑兜底嗎?”

“我早就注意到了,”鄭川嘴角浮出一絲笑意,瞥了瞥前面的楊毅,“丫今個兒殺瘋了。”

楊毅沒有留意到他的好友一直在密切觀察他,他的心思都放在了蓄謀已久的反擊上。“我們再看看,在汪某逃亡前後,到底發生了什麼。監控影片、計程車司機的證言、展鵬和汪某的供述顯示,那個午夜,展鵬隨汪某回了家,正是在那兒,展鵬獲悉了王某死亡的真相。之後展鵬做了什麼呢?他勸汪某去自首,並告訴汪某事兒沒有多嚴重。這是因為作為曾經的承辦人,展鵬對王某的案件很熟悉,清楚王某是意外死亡,即便加上損毀、隱匿屍體,案件如何定性,都有很大的商榷空間,很有可能汪某不需負多重的法律責任。這個細節就可以很明確地看出,展鵬根本就不存在包庇汪某的主觀故意。也許他發現儘管汪某答應去自首,可能意志還不算堅定,於是又告誡汪某,如果他不自首,自已就會舉報。我相信,展鵬在做出這些決定的時候,心裡一定很煎熬,類似大義滅親的舉動,聽著、說著都容易,但真要是做,那種滋味,大家自已琢磨吧。我想,展鵬肯定是下了決心,會全力以赴幫助自首的汪某。”

旁聽席上又有人小聲議論起來。

“或許有人說,既然展鵬沒打算包庇汪某,為什麼不直接扭送或舉報。在這裡,我只想說一個詞,‘親親相隱’。在座的都是法律人,自然明白這個詞的含義。我需要特別指出一點,同性戀間的長期情人關係,類同於我們通常理解的夫妻關係,連法律都豁免的親屬間的義務,我們沒有理由去苛求展鵬。剛才我就說過了,展鵬是人,他不是神。我猜想,展鵬在那一天堅持要出差,除了要遵守原定計劃外,更大的因素在於他不想親眼看見汪某走進警隊。

“出差回來後,他發現汪某並沒有按照約定去自首,而是逃亡了,那一刻,他很絕望。首先,他是對自已與汪某關係的絕望,汪某的逃亡足以顛覆他們之間的一切。其次,他對王某案件偵破感到了絕望,他深知,汪某逃亡後,抓獲難度很大,王某案件的偵結就會變得遙遙無期。”

楊毅的視線在全場掃了一圈,重重地嘆了口氣,然後他瞥了瞥楊浩志,又看向李紅。“展鵬曾和我談過刑警對破案的執念,他說外人根本無法真正體會這種感覺,他說很多案子破不了,慢慢就被外界淡忘了,有些時候甚至連受害人的家屬都不再報希望,但是刑警永遠不會遺忘,哪怕過了十年、二十年、一輩子,經辦的刑警會永遠因為那些塵封的懸案耿耿於懷,一刻都不得安寧。”

旁聽席再次傳來一陣嘆息。

“在這種絕望的情緒中,展鵬面臨著艱難的抉擇,最後,他的抉擇大家都見到了,他決定犧牲自已,來了結這一切。在他的意識中,他是事件的始作俑者,沒有他所犯的錯誤,這一切都不會發生,他必須承擔責任。更重要的是,如此一來,不僅對王某的死亡有了交待,他那些昔日的戰友也不會因為一宗新的懸案耿耿於懷,終生不得安寧。”

除了楊浩志,全場幾乎所有的人都被楊毅的情緒所感染。楊毅稍作停頓,待議論聲稍稍平息之後接著說道,“犧牲,這的確是個犧牲,他犧牲了自已的名聲,犧牲了自已的家庭,犧牲了自已的親情,他甚至——放棄了自已的人生。他有各種考慮,他要以此慰藉死者的亡靈,以此讓深陷此案的戰友解脫出來,但偏偏沒有一點兒和包庇汪某沾邊兒,否則,他就不會向警方提供汪某的線索,協助警方抓獲汪某,他也不會被警方和檢方認定立功情節。”

旁聽席躁動起來。

楊毅吁了口氣,看著李紅說道,“只是這犧牲的代價太大了,我始終搞不懂他作出這種抉擇的原因,直到今天的庭審,我才似乎找到答案。在庭審的開始,我親耳聽到展鵬說,他曾經是個刑警,當時我心中一動,然後我又聽到張警官談及刑警的使命感和榮譽感,於是我明白了,即便展鵬已經從警隊離職,但在他的心中,刑警的使命感和榮譽感高於一切,這,就是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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