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過了三天。

丁峰一點兒動靜也沒有,但楊毅明白,這事兒急不得。關於“守株待兔”,原本就是大家的揣測,即便展鵬想委婉表達的果真是這個意思,但誰也沒有把握,丁峰就一定肯冒險回京。楊毅相信,作為一個歷經磨難的人,他理應具備最基本的自保本領。

除非——楊毅暗暗嘆了口氣,不願再想下去。他自然清楚那背後的隱含含義,只有一種情形,丁峰才有可能返京,那就是為了展鵬。無論是擔心也好,猜忌也罷,驚魂初定之後,丁峰大機率會潛回北京,確認展鵬的現狀,確認展鵬如此安排的真實意圖。

或者,確認展鵬對他的感情。

雖然展鵬與丁峰的親密關係,是楊毅推斷的基礎,但隱隱地,他卻寧可他們從來沒有這層關係,他寧願相信,所發生的一切只不過是個巧合。這個偶然的發現令他驚詫不已,卻又心懷忐忑。

於是,他只能強迫自已靜下心來讀那本書。隨著男女主人公的次第出場,小說的情節漸入佳境,他也不知不覺地沉迷其中。兩個青年的初識,沒有任何語言的眼神的交流,廢寢忘食地撰寫七十頁的情書,街心花園那把極具象徵性的長椅,兩個人避開所有人的耳目,想方設法地在不同地點交換信件,以及等待信件時那種欣喜而又苦楚的心情,毫無預警地把楊毅帶回了背誦《少年維特之煩惱》的年代。他回憶起初見鄭川盤腿坐在宿舍上鋪心中的悸動,鄭川佈滿大腿的濃密汗毛執拗地佔據著他的腦海;他回憶起那濃烈的愛戀之情,即便自已的內心惶恐萬分;他回憶起也許鄭川只是出於兄弟之情的回應而自已以為心有靈犀的狂喜;他回憶起違心地陪著鄭川去泳池偷窺心儀女孩的酸楚,他回憶起鄭川宣佈收穫愛情時心中深深的失落和痛不欲生的感覺。

誰又沒年輕過呢?楊毅吁了口氣,咧嘴苦笑。

繼而,他想到了展鵬。那個時候,展鵬面對李東旭,和自已又有什麼不同嗎?楊毅特懂那種感覺——希望與失望交織,恐懼與欣喜相伴。最令人心生恐怖的是,他們的感情無處安放,卻偏偏又是避無可避,逃無可逃。

展鵬也會是這個樣子嗎?後來,他和張靜結婚,或者面對其他的男人,他又是什麼心境?

人過而立,楊毅驚奇地發現,自已已然成熟了許多,心也變得淡然。雖然或許暗潮洶湧,當年的激情澎湃也代之以表面的平靜,回首往事,即便再痛苦的回憶,也變為苦澀的甜蜜。

幾天下來,楊毅讀了一百多頁,具體說,是讀到116頁。女孩兒的父親發現了兩個人的戀情,粗暴地橫加阻攔。“兩個男人間的對話”無果之後,他攆走了女孩兒的姑媽,帶著女孩兒前往遙遠的內地,試圖用距離,時間,還有艱險的路途,謀殺愛情。

熟料,這一切都只不過是痴心妄想。男孩兒利用他的七個電報員兄弟,架起了一座空中橋樑,和女孩兒一起,時時傾訴彼此的愛意。看到女孩兒透過電報,急切地想獲得男孩兒對自已參加舞會的首肯,楊毅的嘴角漾出會心的微笑。他不禁暗歎愛情力量的偉大,更是為那七個素未謀面的電報員兄弟充滿感動。

“你天天來這兒,不用上班嗎?”張靜驀然打斷了楊毅。

“哦?”楊毅聞聲抬起頭,迷惑地看向張靜,繼而會意,苦笑道,“我這段兒算休假吧。”

“休假?你們可真自由。”張靜不易察覺地撇撇嘴,“不耽誤事兒就好。”

楊毅剛想再說什麼,卻見張靜又低下了頭,只能暗暗嘆了口氣。

看小說的時候,楊毅偶爾會感受到張靜注視自已的目光,待他有意地等待片刻再回望過去時,張靜往往把視線挪開了。楊毅從不奢望自已有同情她的資格,但的確心懷愧疚。

張靜,這個隱忍的女人,對楊毅保持著最低限度的禮貌和教養。事到如今,張靜會如何看待自已,已不是他最擔心的事兒,他很好奇,面對和展鵬的婚姻,她會做出如何的裁決。

近來他一直稱呼張靜“嫂子”,張靜未置可否。他總是擔心張靜讓他改口,比如露出她那招牌式的淺淺微笑,說道,“叫聲師姐不香嗎?”但這些令他擔心的事兒從未發生,楊毅不清楚張靜到底打的什麼主意,不知自已是該心存僥倖,還是聽之任之。

楊毅總是會想到展暉,那個繼承了展鵬倔強的無辜的少年。每次想到展暉,他都會頭痛,他很慶幸,自已沒有孩子,無論如何,將來也不會面臨展鵬的窘境。他沒有婚姻和家庭生活的經驗,但忽然意識到,無需考慮孩子問題,或許是上天給兩個共同生活在一起的男人的補償。

呆在張靜的辦公室,楊毅覺得最難熬的是沒有辦法抽菸。他曾在那個房間抽過煙,但那個時候展鵬還在,獨自面對張靜,他卻連嘗試一下的勇氣都沒有。他只能當作自已在乘飛機,全程禁菸,實在憋不住了,才跑到大門口去抽上兩根,順帶著眺望一下街對面的汽車,和車裡的人對個眼神。他明白,警隊的兄弟們也很辛苦。

抽完煙回到辦公室,他發現張靜並沒有如往常一樣迴避他,而是遲疑著偷偷打量著他。他剛在沙發上坐下,張靜的聲音就傳來了,“你和他是一樣的人啊?”

楊毅一愣,不免苦笑。這個問題著實難以回答,所謂“一樣”的含義,實在是太多了。他瞥了瞥張靜,說道,“我也喜歡男人,如果你要是問這個,那沒錯兒,我和展哥一樣。”

張靜沒料到楊毅如此直接,怔了一會兒,才又問道,“你是因為這個,才不找女朋友嗎?”

“是。”楊毅回答得很爽快。

“你都這個年齡了,家裡不逼婚嗎?”張靜問。

“逼啊,能不逼嗎?”楊毅咧嘴笑了,隨即搖搖頭,說道,“但是我沒打算結婚。”

張靜望著楊毅,嘴角牽了牽,嘆了口氣,“多好,最起碼不害人。”

楊毅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猶豫片刻,說道,“展哥——展哥他以為結了婚,有了女人,他就能改過來。”

張靜就像發現了新大陸,緊緊地盯著楊毅,但很快,她眼睛裡的光亮就黯淡下去。“改?他真是想多了。”她搖搖頭,嘆息道,“我是他的試驗工具嗎?”

楊毅半張著嘴,不敢接話。

“你認為這種事兒能改嗎?”張靜不屑地撇撇嘴。

“我認為,”楊毅沉吟一下,委婉地說道,“這事兒是天生的。”

張靜長長地吁了口氣,打量著楊毅問道,“那你們——”

楊毅心中一震,忙說道,“我們只是哥們兒,別的什麼也沒有,我們才認識幾個月。”

張靜將信將疑,看了看楊毅問道,“那李東旭——”

“我姐夫直得不能再直了。”楊毅正色道。

張靜被他的神情逗笑了,然後似乎覺得自已不該笑,皺了皺眉問道,“那他知道他的事兒嗎?”

“那方面?”楊毅斜睨著張靜。

張靜看著楊毅,默默點頭。

這個問題也許是個陷阱,楊毅模稜兩可地答道,“現在大家都知道了。”

“是啊,大家都知道了。”張靜再次嘆息,“也都可以名正言順地笑話我了。”

“沒那麼嚴重吧?”楊毅暗自鬆了口氣。

“還怎麼著才能算嚴重?”張靜不滿地瞪著楊毅,又問道,“你瞭解他嗎?”

“那方面的事兒,不算太瞭解。”楊毅遲疑著搖搖頭。

張靜咬住嘴唇,半晌才問道,“他告訴我,過去這幾年他一直有一個人,你知道那個人是誰嗎?”

“可能知道吧。”楊毅咧了咧嘴,問道,“既然展哥都和你坦白了,你就沒問問他?”

張靜瞥了瞥楊毅,臉上現出複雜的神情,“楊毅,我不是那麼不開明的人,但事到臨頭,別說是男人了,就算是他外邊有女人,我聽著都噁心,真的噁心,我還能問他?”

“上次你就提到了這個詞,”楊毅心中惻然,“展哥自首前,究竟都和你說了什麼?”

“事到如今,我也不瞞你了,”張靜扭頭看向窗外,“他一共說了三件事兒,第一,他骨子裡喜歡的是男人,而且這些年他一直有一個人;第二,有個人因為他死了,他得負責任;第三,他對不住我,要和我離婚。”

楊毅長嘆一聲,說道,“嫂子,那個死去的人,是我的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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