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剛過十點,楊毅就到了旅遊公司,那個時間是張靜告訴他的,她說展鵬差不多都是在那個點兒到辦公室。

張靜見到楊毅,神情有些恍惚。楊毅身著的夾克衫和休閒褲,明顯就是展鵬的,再加上他新理的髮型,冷眼瞧,和展鵬還真有幾分相似。她自然清楚,眼前的人並不是與自己朝昔相伴了十幾年的丈夫,但楊毅身上若隱若現的展鵬的影子,還是讓她心裡平添不快和惆悵。

在前一天晚上,楊毅選擇展鵬的衣服,著實費了一些功夫。和展鵬的穿衣習慣不同,楊毅幾乎只有三類衣服。正式的場合,他會穿西服套裝;大多數時候,他都是休閒西服配牛仔褲;而在運動的時候,他會身著運動裝。但在展鵬家的衣櫃,除了警服,剩下的都是夾克和休閒褲的搭配。

穿上展鵬的衣服,楊毅心裡怪怪的。好像從小到大,他從來就沒有穿過別人的衣服,即便是和王可在一起,他們的衣服也沒有混穿過。乍一穿上休閒褲和夾克衫,楊毅渾身不自在,感覺自己就像變了個人,他照著穿衣鏡比劃了半天,又在屋裡繞了兩圈,幸虧兩人身材相仿,那身衣服穿著並不顯突兀。他跑到玄關處,又試了試自己的休閒皮鞋,發現也不違和,懸著的心才放了下來。

楊毅衝張靜點了點頭,拎著揹包走到沙發前坐下。張靜眼中閃過嘲弄的目光,問是否需要把辦公桌也騰給他。楊毅忙說不用,他坐在沙發上看書就行。看書這個主意是他前一天想出來的,既不能影響張靜的工作,又要最大限度地避免兩人間的尷尬,似乎窩在沙發裡看書就變成了唯一的選擇。

楊毅從揹包裡取出書,那是一本馬爾克斯的《霍亂時期的愛情》。去展鵬家的時候,他隨身並沒有帶著書,他只是晚上躺在展暉的床上才想到了在辦公室讀書的主意。他記著展鵬家書房的書架上有很多書,於是跳下床,徑奔書房。

這是一個男人的書架,想必張靜把自己和展暉的書也都打包帶走了。書架上最醒目的,是展鵬全套的大學教材,除了偵查專業的課本之外,展鵬把哲學、經濟學和英語教材也都保留了下來。看到那一本本精讀、泛讀、語法課本,楊毅回想起曾經的大學時光,嘴角不由牽出一絲苦笑。

除了課本,書架上還有十幾本專業書籍,幾乎都是譯作,楊毅估計是展鵬在工作後購買的。除此之外,三個書架上密密麻麻的,都是小說。一套精裝的《福爾摩斯探案集》,幾十本平裝的阿加莎的作品,各種各樣的歐美、日本推理小說。然後,楊毅見到了全套的《金庸文集》,四十幾本,按次序整齊地排列著,在一個角落,則放著四卷本的《王朔文集》。

和上面這些種類格格不入的,只有兩本書,一本是《霍亂時期的愛情》,緊挨著《王朔文集》碼放,另一本就是顯然剛剛看完、隨意橫擺在書架上的《三體》。

楊毅下意識地拿起《三體》,回想著當日回家時看到的那本倒扣在枕旁的書,心潮起伏。短短三個多月的時間,人生彷彿一場夢,所有的夢中人,人生軌跡都發生了迥然的變化。遠的不說,單說曾其樂融融的一家人,男主人鋃鐺入獄,免不了接受法律的制裁;女主人黯然離家,冷冷地獨自療傷;最無辜的孩子,天知道會受到什麼影響。而他這個外人,如今卻鳩佔鵲巢,因對未知的恐懼而忐忑得無以復加。良久,他長長地吁了口氣,把《三體》放回原處。

《金庸文集》和《王朔文集》他都看過很多遍,《三體》又是他心中永遠的痛。按說,他應該選一本偵破或推理小說,在展鵬的書架上,有大把他沒讀過的書可供他選擇。但是那一刻,他想遠離罪惡,於是他選擇了那本馬爾克斯的書。

楊毅坐在沙發上,試著調整姿態,以尋找儘可能舒服而又不顯冒犯的姿勢。然後他舉起書,衝著張靜解釋道,“從你家拿的。”

坐在對面的張靜沒說什麼,只是冷冷地拋了個白眼,沒有任何表示又低下頭工作了。

楊毅默默嘆了口氣,開啟書,煞有其事地讀起來。對馬爾克斯這個名字,以及他最有名的代表作的名字,比如《百年孤獨》和《霍亂時期的愛情》,他並不陌生,但自從中學時,從那個後來考入北大中文系的同學手中搶過那本《百年孤獨》,匆匆瀏覽了幾段,他便對那個獲得了諾貝爾文學獎的作者以及他的作品敬而遠之,甚至對作者,還有他的中文讀者,產生了魔幻的膜拜心理。

他真是沒有料到,在展鵬的書架上竟然可以發現那本書。展鵬,那個在他眼中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刑警,竟然也會閱讀馬爾克斯的作品!不過聯想到李東旭告訴自己,展鵬在大學時即讀完了卡贊扎基斯的《基督最後的誘惑》,他驚覺或許自己一向小瞧了展鵬。

他不清楚展鵬是否讀完了那本《霍亂時期的愛情》,又疑惑他是在什麼時間讀的,究竟是在婚前,還是在婚後。從書的出版和印刷日期上,他沒有發現任何端倪。書籍的印刷時間,肯定早於他畢業的時間,這為楊毅的揣測增添了難度。他驀然發現,對展鵬的情感世界,他竟有了一絲窺視欲。據他所知,大學時對李東旭的暗戀,只是蒲柳之質,而畢業剛滿一年,他就已然和張靜相識、完婚。那個時候的展鵬,體會過愛情嗎?如果有,展鵬心目中的愛情,是對李東旭的,還是對張靜的,抑或還是後來的男人?他在讀那本書的時候,心裡是什麼樣的感受?

楊毅用眼角的餘光瞄了瞄張靜,見張靜沒有什麼異狀,便又埋頭讀書。他跳過了冗長的中文版序言,直接閱讀正文。譯者的文筆還算順暢,這多少減輕了作品的艱澀感。

他徜徉在19世紀末期充滿殖民地色彩的神秘大陸,跟著作者的文筆一睹那個港口城市的全貌。作者對醫生的描述,吊起了他的胃口,他不禁暗自思忖,那個著名的醫生,以及一開場就自殺身亡的棋友,在整個作品中到底居於什麼樣的位置。

他幾次想抽菸,但囿於對張靜的顧忌,勉強忍住了。中午時分,張靜終於打破了靜默,問是否也給他叫個外賣,他想都沒想就拒絕了。他來到這個辦公室,並不是安享清福的,他必須適當地增加曝光頻率。

他站起身,面帶愧色地抻了個懶腰,然後如蒙赦般逃離了張靜的辦公室。剛走出建築的大門,他就迫不及待地點了根菸,愜意地深深吸了一口。目光所及,馬路對面停著的汽車裡,丁祥悄然向外探了探頭。他吐出一口煙,不動聲色地晃晃腦袋,然後走上人行道。

楊毅去了上次和展鵬一起喝酒的那家燒烤店,這是他和李東旭、張文峰一起商量好的行動路線。雖然天有些涼,他還是執拗地去了頂層的露臺。臨近初冬,除了燒烤,店家增加了麻小和火鍋,獨自一人,他點了份火鍋面。

等待上餐的時候,他望著空無一人的露臺,還有遠處若隱若現的祈年殿的圓頂,心中充滿惆悵。

下午,他繼續窩在沙發裡看書。四點剛過,張靜就打了個招呼離開了,她要去接展暉。楊毅又看了會兒書,臨近六點,起身離開辦公室。

他又去了那家燒烤店,又坐到了露臺。他點了些燒烤,想著自己還要開著展鵬的車回去,他沒有叫酒。

吃過晚飯,他開車回展鵬的家。丁祥的車在後邊跟了一小段路,就消失不見了。楊毅知道,在小區對面的路旁,也停著一輛車,車上的人會值晚班。

回到“家”,他休息了一會兒,躺在沙發上用手機看新聞。九點半,他換上運動裝,下樓慢跑。他先是在小區裡跑了兩圈,然後跑出小區大門,沿著人行道向前跑到路口,再折返。當然,這個路線也是提前確定的。

跑回小區門口,他放慢腳步,一邊慢走一邊開始做起擴胸運動。他的眼睛在黑暗中警覺地環顧四周,沒有發現任何異樣。

回到樓上,他脫光自己,把所有的衣服都塞進洗衣機洗滌,然後舒舒服服地衝了一個熱水淋浴。站在浴鏡前用浴巾擦拭身體的時候,他不禁瞥了瞥浴巾架上疊放著的展鵬的浴巾。他用手擦了擦浴鏡上的水汽,對著鏡中的自己,模仿著展鵬的神態,回憶起展鵬在自家的床上赤身裸體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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