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毅聽兩人如此分析案情走向,心裡怪怪的,但又不好插嘴,只能發了圈煙,愣在一旁。對於任何一宗刑事案件而言,如果律師在偵查階段即已接受委託,首先就要考慮是否能在檢察院正式起訴前解決問題,這是一個基本常識,而弔詭的是,自從介入展鵬的案件,自已就從來沒有考慮過這種可能性,連一絲一毫的想法都沒在自已的腦海中出現過。從刑辯律師職業操守的角度看,這不僅是某種程度的失職,而且也是對當事人的不公。

楊毅多少有些懊悔,但更令他沮喪的是,冥冥之中,似乎他一直被某種莫名的情緒所支配,對顯而易見的基本常識都視而不見,這在他的執業經歷中,是從未出現過的情形,他不由得驚出一身冷汗,如果是刻意迴避,或許他的心情還能好受些,但他自已很清楚,不是,絕不是,而那莫名的情緒,似乎直到此刻,他自已也說不清道不明。

李東旭和王繼偉談論著各自假期的值班安排,王繼偉抱怨和市局相比,基層要累得多。李東旭一副見怪不怪的神情,聽著王繼偉嘮叨,適時調侃幾句。

楊毅充耳不聞,抽著煙,依舊沉浸在自已的思緒中。很顯然,王繼偉剛剛脫口而出的話,一語中的,作為一個老刑警,他自然明白刑案中的要害所在,也像他自已所言,清楚可以操作的空間和邊界。展鵬的案子辦到現在,不起訴是一個可行的、看得見摸得著的選項,這樣的結果,楊毅相信與案子相關的絕大多數人都會樂觀其成,除了他自已,或許,還有展鵬。如果事情果真如此發展,不出正月,展鵬的確可以和眼前的幾個人把酒言歡了。

“早晚有一天他都會出來,我可不想他在你面前抬不起頭來。”楊毅又想起了李東旭在自已家裡說過的話。他下意識地皺皺眉,瞄了瞄談笑風生的李東旭,暗自嘆了口氣。當初李東旭說出那句話的時候,有多少出自真心?而他自已又該怎麼辦?楊毅一時絞盡腦汁,卻百思莫解。

終於,三個人抽完煙,李東旭和王繼偉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走向各自汽車的後備箱,從裡邊向外搬東西。楊毅定睛一看,兩個人搬出來的東西可真不少,三個人一趟都未必能搬完,於是感嘆道,“看來你們和展鵬的關係真的不錯。”

“你錯了,”王繼偉笑呵呵地糾正楊毅,“不是和展鵬關係不錯,而是和他家老太太親近。”

“老太太真是把我們當兒子看,”李東旭補充道,“從上學時就是這樣,這一晃都多少年了。”

這話上次楊毅就曾聽到過,他眨眨眼,像是忽然想起什麼,說道,“對於你們的老人來說,展鵬也是兒子吧。”

李東旭和王繼偉都笑而不語。

“展鵬自首前,還特地跑了趟南口呢。”楊毅說。

王繼偉一愣,看向楊毅的目光中多了一絲警覺。

“其實我知道,展鵬那是為了掩護自已的行蹤,”楊毅咧了咧嘴,“我覺得他本來想告訴我實情,但一聽說你們在撈他,乾脆就換了個人,閉口不談了。”

“那是,”王繼偉鬆了口氣,“他總不能做讓我們前功盡棄的事兒不是,不然他得多對不住我們。那小子猴兒精猴兒精的,一個暗示,比咱們誰都明白。他要是耍起心眼來,咱們仨加一塊兒,可能都不是個兒。”

楊毅記起李東旭也曾說過類似的話。

“況且我們本身好歹也能撈人,旁的人都可以不管,自家兄弟還能不撈?”王繼偉衝著楊毅眯眯眼。

“你現在真是的,話越來越多了。”李東旭雙眉微蹙。

“楊毅又不是外人,說說怕啥?別人我才懶得說呢。”王繼偉不以為然地瞥了瞥李東旭,李東旭只能苦笑。

“我知道你要了我們家的地址,我左等右等,也沒聽說你去。”王繼偉意味深長地看著楊毅,咧嘴笑道,“我還以為我媽又多了個兒子呢,可惜啊,沒等到。”

楊毅訕訕地紅了臉,解釋道,“我的確去過,那是為了確認展鵬離京的路線,但我沒好意思上樓,覺得太冒失。”

王繼偉盯著楊毅,哈哈大笑,扭頭對李東旭說,“你小舅子挺實誠的嘛,我喜歡,下次咱們小範圍聚會,把他也叫上吧,不管怎麼說,也是圈裡人,大家往後互相有個照應。”

“我看行,”李東旭瞥瞥楊毅,接著說道,“別光想著聚會,楊毅現在專做刑辯,給人攬幾個案子,有油水的,像什麼貪官啊、老闆之類的。”

“那你得找經偵啊,找我幹嘛?”王繼偉啞然失笑,看著楊毅點點頭說道,“往後我留意就是了。”

三個人連拎帶搬,帶著拿來的東西向宿舍樓走。這是一片大概建於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單位宿舍,外表有些陳舊,楊毅越往裡走,越覺得眼前的景象似曾相識,待來到展母位於二樓的家,進了家門,他才恍然大悟——房間的格局與丁峰曾租住的那套房如出一轍。楊毅隱約記得聽誰提起過,上世紀八十年代,很多單位自建住宅,用的都是同一套圖紙,難怪他看起來一點都不覺得陌生。

事先透過電話,展母正在家裡等他們,冷眼看去,這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老人,恬靜而堅強。見幾個人拎了這麼多東西,嗔怪道,“你們不是前幾天剛來過嘛,還拿這些幹嘛,我啥也不缺。”

“這不是過年嘛,拜年可和平時不一樣。”李東旭笑著說。

“就你能說會道。”展母露出慈愛的笑容,問道,“你們家裡都好吧?”

“都好,都好。”李東旭和王繼偉忙回答。

“這位是——”展母打量著楊毅,目光中滿是詢問。

“這是我小舅子,楊毅。”李東旭介紹。

“哦,楊穎她弟弟啊,”展母伸出胳膊拉過楊毅,仔細端詳,口中嘖嘖稱讚,“這小夥子,真是一表人才,乾媽雖然沒有見過楊穎,但見了他就知道,楊穎肯定也錯不了,乾媽是更放心了。”

幾個人都露出笑意,李東旭吁了口氣,說道,“楊毅是做律師的,現在給展鵬辯護呢。”

“是嗎?”驀然提及展鵬,展母的眼圈微微發紅,但只是一瞬間的事兒,就吸了吸鼻子對楊毅說道,“那就辛苦你了。”

“伯母,我剛剛見過展哥,他挺好的。”楊毅說。

展母怔了怔,嘴角泛出一絲苦笑。

“乾媽,展鵬沒多大事兒,也許在裡邊呆不了多久了。”王繼偉安慰著。

展母嘆了口氣,搖搖頭說道,“路是他自已走的,有啥罪,他自已受著吧。”

楊毅的心中泛起一陣酸楚,他記得展鵬在自首前曾回過家,真不知當時他是如何和母親訣別的。

“張靜年前來過一次,”展母的臉上閃過落寞,“展鵬真是造孽啊,多好的媳婦啊。”

“哦,張靜來了啊。”李東旭附和道。

“來了,也給我拿了年貨,只是她沒帶小暉來,坐了幾分鐘就走了。”展母長吁一口氣,“我現在就是想孫子,但我也明白,咱沒臉和人家提什麼要求,那麼好的媳婦去哪兒找啊?可展鵬他偏偏——”展母痛苦地搖搖頭,說不下去了。

“乾媽,大過年的,咱不提這些了,”王繼偉趕緊岔開話題,“你看家裡還有沒有要乾的活兒?”

“活兒都被你們幹完了,哪兒還有啊?”展母破涕為笑,和幾個人又拉了會兒家常,但絕口不提展鵬二字。沒過多久,她就催促大家離開,說大過年的,大家都事兒多,不用把時間耗費在她這兒。

臨走,她從抽屜裡取出一個包好的紅包,遞給王繼偉,說是給孩子的,王繼偉沒有推脫,二話不說就揣到口袋裡,咧著嘴說謝謝乾媽。

“楊毅啊,大媽不知道你來,沒給你這邊準備紅包,”展母的臉上閃過歉意,“這現包吧,也不合適,下次你來,大媽給你補上。”

“我還沒孩子呢。”楊毅難為情地撓了撓頭。

“哦,”展母吁了口氣,又轉向李東旭,捶了捶他的胸口說道,“還有你,抓點兒緊,家裡老人指不定多著急呢。”

李東旭含笑點頭。

展母送幾個人向外走,說道,“你們平時工作都挺忙的,沒事兒就別老往我這兒跑了,你們也看到了,我挺好的,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李東旭和王繼偉唯唯諾諾。

“楊毅,展鵬也不在家,我一個老太太也沒什麼看頭兒,我就不讓你了。”展母眼含笑意,“回去抓緊時間要個孩子,等下次帶著孩子來,大媽給你包個大大的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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