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完澡，楊毅睏意全無，他裹著浴巾歪在沙發上，下意識開啟電視。現在所謂的智慧電視真他媽操蛋，開機時推送的都是廣告，他怔怔地望著螢幕，直到廣告播放完，出現了鎖屏畫面，他才再一次拿起遙控器，進入玩客雲。
裡面全都是他下載的經典美劇。楊毅不太喜歡看國產劇，他厭煩國產劇拖沓的節奏。自從接觸了《羅馬》、《300》、《老友記》，還有《CSI》和《犯罪心理》，他完完全全變成了一個美劇迷，只要有了新的資源，他總會第一時間下載，儲存在玩客雲中。
看著玩客雲裡的資源列表，楊毅遲遲拿不定主意。也許別人輕易看不出來差別，但是楊毅自己清楚，從看守所回來後，他幾乎變了個人，最直接的表象，就是他變得煩躁，就如同他現在選擇劇集一樣：不看放不下，畢竟還要維持正常的生活；但是看了又看不進去，往往一個片子沒放幾分鐘，他就開始換另一個片子，大多數時候，所謂看片，完全就是不停地在不同的劇集中切換，直到精疲力竭，事後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看了什麼。
楊毅搖搖頭咧嘴苦笑，發了會兒呆之後，他注意到觀看助手提醒他，上一次看的《血與沙》還沒有播放完，便信手按下播放鍵。
要是在平時，這部充斥了力量、血腥與暴露的暴力美學的極致之作，早就令楊毅趨之若鶩了，但是在這個略感寒冷的深秋之夜，定格在他腦海中的，似乎只有飛濺的血光，那緩慢而又四濺的紅色，在螢幕上無限放大，在他的眼中無限放大，充盈著他的腦海，緊緊包裹住他。
他輕輕吁了口氣，回想起剛回來那幾天，窩在沙發裡等待王可的時候，自己看的正是這部劇集。他的心像被一點點抽離似的，隱隱地疼痛，整個人就像漂浮在半空中，無處著力。
他摸索著抓到煙盒和火機，從裡面抽出一根菸，點燃，深深地吸了一口，又長長地吐了出去。淡藍色的煙霧在他的眼前升騰，又慢慢飄散，就像人生，似乎一個輪迴接著另一個輪迴。
他喜歡此時微醺的感覺，恰到好處的微醺的感覺，天馬行空，又不失清醒。
楊毅抽著煙，回味著和李東旭喝酒的場景。兩個人一共喝了四瓶清酒，那個量不多也不少。李東旭問了很多他和王可的往事，楊毅敞開心扉，倒也一吐為快。一頓酒，拉近了兩個人的距離，那個曾經不遠也不近的親人，似乎越來越親近了。
但最後，展鵬終究是個繞不過去的坎兒。李東旭旁敲側擊，不時打聽展鵬在裡邊的狀況。楊毅發覺，李東旭對展鵬的關心是發自內心的。當聽說楊毅給他帶了《基督最後的誘惑》，李東旭啞然失笑。
“你笑什麼？”楊毅詫異地問。
“他當時是什麼反應？”李東旭難得俏皮地眨眨眼。
楊毅回憶著當時的情形，講述給李東旭，李東旭嘴角的笑意越來越濃。
“你是指著那本書，讓他在裡邊反省？”李東旭笑著問。
“我倒沒指望他反省，”楊毅撇撇嘴，“不過在裡邊，他能靜靜心，反思反思人生也是不錯的。”
“你啊，真是太自以為是了，這毛病真是改不了。”李東旭嘆了口氣。
“怎麼？”楊毅皺了皺眉。
“那本書，上學的時候他就讀過了，”李東旭斜睨著楊毅，“他是我們宿舍唯一把那本書讀完的人。”
“是不是啊？”楊毅訕訕地覺得自己下不來臺。
“這我騙你幹嘛？”李東旭白了楊毅一眼，吁了口氣說道，“不過也好，沒準兒他在裡邊心境不一樣，能有什麼新的感悟呢。”
“我操，這孫子，又涮了我一回。”楊毅的臉上寫滿懊惱。
“你這話算說對嘍，”李東旭眯眯眼，“如果那孫子想涮人，咱倆加在一塊兒，可能都不是他的個兒。那孫子，腦袋大大地壞了。”
回想起這個細節，楊毅的嘴角浮出淺淺的笑意。此時的他，心裡再沒有懊惱，反倒覺得似乎多了一份牽絆，被那個身陷囹圄的人激起一絲鬥志。“咱們走著瞧。”他對自己說。
李東旭倒是爽快地把“大腳”的電話給了楊毅，聽到楊毅提及和“大腳”的約定，他也同意展鵬當日的行動軌跡多少令人生疑。對楊毅的敏銳，李東旭投出了讚許的目光。
關於“胖子”綽號的來歷，李東旭也沒避諱，嬉笑著說起了當年的往事，只是說著說著，他的眼神慢慢變得呆滯，裡面閃現的惆悵暗自讓楊毅唏噓不已。
至於張文峰，李東旭則提供了另外的視角。他說單憑他肯接下展鵬的案子，這個人就值得敬佩。他讓楊毅儘量少騷擾張文峰，臨走時又特地強調了一遍，說如果有了確定的訊息，他會通知他。起初楊毅有些不以為然，但回家的路上他終於想通了其中的關節，才明白張文峰的確不易。相比長期在官場浸潤的李東旭，楊毅暗忖自己敏銳有餘，謹慎不足，李東旭說自己自以為是倒也不為過。所以，儘管他一直想關注張文峰在太原的進展，最終也放棄了和張文峰通話的打算。
一切，都等清醒的時候再重新開始吧。
躺在沙發上的楊毅續了根菸，驀然發現螢幕上那個兩千年前的年代，已然開始了新一集的殺戮。雄渾的片頭曲中，陳舊、刺眼的紅色再一次鋪滿了螢幕，他屏息靜氣，儘量屏除雜念，準備好好看片。
恰在此時，放在茶几上的手機詭異地發出了兩聲短促的震動音。
“都這麼晚了，誰還在發簡訊？”楊毅疑惑地皺皺眉，不情願地抓起手機。
簡訊是張文峰發來的，看到張文峰的名字，楊毅不禁浮想聯翩。那是兩條彩信，楊毅點選螢幕上的連結，很快，兩張照片依次出現在他眼前。
那是一張陌生的面孔，神情緊張而萎靡。楊毅愣了愣神兒，驀地從心底湧出一絲不安。
“照片看了嗎？”文字接踵而至。
“看了。”楊毅打出兩個字，按下傳送鍵，心中的不安愈發強烈。
沒過幾秒鐘，拿在手裡的手機再次震動起來，楊毅盯著螢幕上閃現的名字，想都沒想，迅速接聽。
“這是丁峰嗎？”張文峰的聲音聽起來很遙遠。
“不是。”
“你仔細看看，到底是不是他。”
“不用仔細看，肯定不是，”楊毅的心懸了起來，“這根本就是個陌生人嘛。”
話筒裡沉默了，隔了好久，張文峰才無力地說道，“我們抓錯人了。”
“什麼叫抓錯人了？”楊毅騰地從沙發上坐起來。
“楊毅你聽好，”張文峰嘆了口氣，“照片上的，才是真正的丁峰。至於你們認識的，鬼知道會是哪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