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鵬跟著劉世強走進訊問室,見站在柵欄對面的是張文峰和丁祥,心中略感詫異,但他不動聲色,微笑著衝著兩個人揚揚頭,算是打了招呼。
從展鵬進門的那刻起,張文峰的目光就沒有離開展鵬腳踝上的腳鐐。鐵質的腳鐐在乾硬的水泥地上拖曳著,發出刺耳的摩擦聲,張文峰聽在耳裡,心情十分難受。
“你們怎麼還給打上腳鐐了?”張文峰皺皺眉,斜睨著劉世強,一副惱火的神情。
“還不是你們弄的,”劉世強白了白張文峰,嗔怪道,“就你們寫的那罪名,故意殺人,誰敢不上腳鐐啊?”
“不是——”張文峰迴頭看看丁祥,又轉向劉世強,說道,“不是和你們頭兒打過招呼嘛,讓照應著點兒。”
“現在知道心疼了,早幹嘛去了?”劉世強嘴角泛出冷笑,又衝著展鵬努努嘴,“你問問他,照應著沒有。這明面上的事兒誰也不敢胡來,放心,他這個是最輕的,沒給他上沉的。”
“那也——”張文峰猛地閉住嘴,隨即重重地嘆了口氣。
“你可別小瞧這玩意,他這一戴上,號裡的輪流伺候他,”劉世強撇撇嘴,“你們以前見獄霸的機會不多吧?好好瞧瞧,眼前這就是一個。甭說那些犯人了,就是我們管教,我們所長和政委,有一個算一個,都當大爺供著呢,生怕伺候不周到。”
展鵬站在訊問椅旁,哭笑不得。
“坐下吧,爺。”劉世強拉著長音,扶著展鵬坐好,蹲下身子把腳鐐鎖在固定裝置上,又站起身,把展鵬的手銬開啟。
“反正我是記住了,你們對革命戰友下黑手。”張文峰兀自不能釋懷,隔著柵欄揶揄道。
“嗬,你還來勁兒了。”劉世強擺弄著手裡的手銬,一臉不屑,“有本事,進來咬我啊。”
“你別在那兒臭美,等哪天,你們的人犯在我手裡的。”張文峰冷笑著眨眨眼。
“媽呀,我好怕啊。”劉世強故作驚恐狀。
“我們講政策,不打你,也不罵你,就把你扔到米二里去。”
“你吹吧,借你倆膽兒,我都不信你們現在還敢弄米二。”
“你蹲過?”
“你才蹲過呢。”劉世強摸出煙盒,給大家發了圈煙,先幫展鵬點著了,然後點著自已的煙,抽了一口,打量著張文峰說道,“你們這時候來,就是瘟神啊,準沒啥好事兒。”
“你就不能噴點兒吉利話?”張文峰吐出一口煙。
“有你們在,怎麼吉利?”劉世強意味深長地看向張文峰。
“閉上你那坑吧。”張文峰沒好氣地說。
劉世強咧咧嘴,說道,“行,我閃還不行嗎?”劉世強拎著手銬轉身向外走,邊走邊說,“交給你們了,完事兒按鈴啊。”
待劉世強走出訊問室,把門關好,張文峰才轉向坐在椅子上的展鵬,瞄了幾眼問道,“在這兒還不算太遭罪吧?”
“馬馬虎虎吧。”展鵬眼皮都沒抬,淡淡地說。
“沒挨收拾吧?”
“剛才你不是都聽到了?”展鵬啞然失笑,“裡邊的人知道了我的身份,眼睛都紅了,幸虧戴上了這玩意,沒人敢碰我,反正都殺過人了,逼急了玩命唄,誰怕誰啊?”
“都這時候了,你他媽還有心情開玩笑。”張文峰望著展鵬,嘆了口氣,轉身走到訊問桌前坐下,丁祥見狀也跟了過去。
“看這架勢,你們這是要提審啊。”展鵬眯著眼問道。
“不提審,我們過來幹嘛?”張文峰斜睨著展鵬,“怎麼,不行啊?”
“沒有,”展鵬笑著搖搖頭,“剛才聽說要提審,我還以為是檢察院的,沒想到是你們。算日子也該他們來了,你們怎麼還沒報捕啊?”
“啊,在這兒度日如年吧,都知道算日子了。”張文峰皺著眉瞥了瞥展鵬。
“那還用算?不就是3天、7天、30天嘛,”展鵬咧嘴苦笑,“我這案子肯定出不去,也沒啥運作取保的空間,7天你們還不夠啊?再加上檢察院的7天,這不就半個月嘛,所以我以為今天來的是他們呢。”
“哎呀,不愧是刑警隊出來的,程式門兒清啊,”張文峰遠遠地豎起大拇指,嘴角閃過促狹的笑意,“那你說說,我們今天干嘛來了?”
“我就是弄不懂嘛,”展鵬笑著搖搖頭,“我這案子挺簡單的,我都交待清楚了,沒啥疑難,也不是什麼流竄、多次、結夥,你們折騰個什麼勁兒啊,非得延到30天?”
“哎,命苦啊,還真得延到30天。”張文峰盯著展鵬,冷哼一聲,“還說我們折騰,還不是你把我們折騰的?”
“根本就沒啥,幹嘛非得折騰啊?”展鵬眨眨眼。
“你自已不清楚?”張文峰雙眉微蹙。
展鵬搖搖頭,說道,“我真不清楚。”
“行,有種兒。”張文峰吁了口氣,扭頭看見丁祥已開啟電腦,做好了記錄的準備,轉頭對展鵬說,“正是開始提審了啊,規矩你比我還清楚,我就不廢話了。”
“行。”展鵬苦笑點頭。
張文峰遲疑片刻,終於說道,“說說你和男人的那些事兒吧。”
展鵬一愣,抬眼看向張文峰,問道,“為什麼問這個,這和案子有關嗎?”
“有沒有關係我們說了算,你回答問題就是了。”
“這——這怎麼說啊?”展鵬現出為難的神情。
“不知道怎麼說?”張文峰咧咧嘴,“那行,我問你答,你先說說你和王可吧,我們要乾貨啊。”
展鵬情知躲不過,微紅著臉講述了和王可兩次接觸的經過,包括和王可的相遇、第一次的口交和第二次的車震。說完,他皺皺眉衝著張文峰說道,“給我根菸。”
張文峰給丁祥使了個眼色,丁祥站起身,帶著煙盒和火機走過去,遞給展鵬一支菸,又幫他點燃。展鵬抽了一口,瞪了瞪丁祥,說道,“你還真往上記啊?”
丁祥噗嗤一樂,聳聳肩,什麼也沒說,轉身回去了。
張文峰見展鵬抽了幾口煙,恢復了平靜,繼續問道,“除了王可,你還和別的男人有過這樣的接觸嗎?”
“別的——”展鵬吐出一口煙,猶疑著點點頭。
“是誰?”
“我不認識。”展鵬低著頭喃喃道。
“你不認識?”張文峰詫異地看著展鵬,撇撇嘴,說道,“你騙鬼呢?”
“我——我真不認識。”展鵬訕訕地笑了笑,“我都是在點兒上碰到的。”
“點兒?什麼點兒?”
“就是我們這種人的聚點兒唄。”展鵬小心翼翼地說。
張文峰倒吸了口涼氣,緊緊地盯著展鵬,追問道,“具體地點。”
“有五棵松地鐵站的廁所,”展鵬白了白張文峰,“還有13路公交車的總站,那兒有個街心花園。”
“那些地方你也去啊?”張文峰就像從來不認識展鵬似的。
“有啥不能去的,反正誰也不認識誰。”展鵬小聲嘟囔了一句。
“你——”張文峰氣結,停頓片刻才問道,“那你一共碰到過幾個人,我是指有過身體接觸的。”
“我想想,”展鵬歪著頭,“這些年應該有十幾個吧,我也記不清了。”
“還他媽十幾個?”張文峰猛地一拍桌子,漲紅了臉,“那些破地方能幹什麼啊?”
展鵬看著張文峰,嘴角牽出一絲笑意,“但凡你能想到的男人和女人之間的那些事兒,那兒都能幹。”
丁祥再次笑出聲來,張文峰扭頭瞪了瞪他,隨即咬牙切齒地對展鵬低吼道,“你——你可真行。”他壓抑著自已的怒火,接著問道,“這十幾個人,你一個名字都不知道嗎?”
“我都說了連認識都不認識,怎麼會知道名字?”展鵬咬住嘴唇,“都是幹完事兒就走,誰還顧那麼多?”
“我是正經問你呢,”張文峰吁了口氣,“你知道,要是沒人給你佐證,誰能確認你喜歡男人,你那些供述又都是單方的,別人怎能相信?你要搞了一個女的,都沒這麼麻煩。”
“原來是這回事兒啊,這還真是個問題,”展鵬輕輕笑了笑,眼角閃過一絲狡詐,“不然你試試不就知道了。”
丁祥聞言再也控制不住自已,捂著嘴扭過身去。張文峰臉上滿是無奈,撓撓頭說道,“你嚴肅點兒,以為跟這兒玩呢?”說完,他皺皺眉,“我就不信,這些年那麼多人,你就一個也不認識?”
展鵬嘴唇動了動,驀然道,“楊毅,楊毅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