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醫剛說完死因，會議室裡就炸了營。
“你再說一遍。”張文峰不可置信地喊了一聲。
“你們靜一靜，聽老李說。”隊長冒出一句話。
老李做了二十幾年法醫了，見慣了各種陣仗，不慌不忙地看著大家，直到會議室肅靜下來，他才笑了笑說道，“你們不相信我沒問題，但是得相信科學。咱們看照片。”老李操作著電腦，投影幕布上出現了屍體的照片。
“你們看這幾張，這都是體表傷痕的照片。”老李緩緩地說，“經過仔細勘驗，這些體表傷都是劃擦傷，沒有一處是致死傷，估計是被水衝下的過程形成的。”
大家的眼睛都盯著幕布，這倒符合大家的心理預期。
“體表檢查結束後，我們對屍體進行了解剖。”老李繼續說，“說到具體的死因之前，我先提兩個明顯的結論。第一，死者不是溺水，是死後被拋屍的。這個一解剖就看出來了，症狀特別明顯，比如眼結合膜處沒有出血點，口鼻處見不到蕈狀泡沫，呼吸道沒有泥沙、水草等異物，心、肺、肝、腎等也無溺水症狀，經矽藻檢測不見矽藻。
第二，死者不是被毒死的。我們進行了毒物分析，沒有異常。”
“這個我們都估計到了，你繼續說死因吧。”隊長對老李說。
“我們不總得嚴謹點兒嗎？把能排除的先排除掉。”老李看看大家，又開始擺弄電腦。 “我們解剖後發現，去除陳舊傷，屍體身上的異常主要有兩處，”老李繼續說，“第一，是肋骨輕微骨折，位於腋前線和胸骨旁線之間，但皮下及肋間出血跡象不明顯。”
會場裡傳出輕聲議論的聲音。
“第二處異常，是死者腦底部蛛網膜下腔出血。你們看，這個出血很明顯，頸髓、延腦處最顯著，然後從雙側大腦半球外側裂向大腦頂部延伸，雙側小腦已經形成了扁桃體疝。這是典型的血栓症狀。
造成這樣的症狀，無非就兩種因素，一個是外因，一個是內因。
外因就是遭受外力擊打，造成腦出血。但是解剖時我們注意到，死者頭皮下、帽狀腱膜下、頸部皮下，還有肌肉都未見出血，顱骨、寰椎、樞椎等沒有骨折，也沒見到錯位，這就說明死者的頭面部、上頸部沒有遭受過較大的暴力打擊，外力不是造成死者腦出血、進而死亡的原因。
“那我們就只能考慮內因了。你們看這張照片，”老李換了一張照片，“這是我們把腦組織取出來了，大家注意看腦底動脈還有分支，尤其是左側椎動脈顱內這一段，它這個管壁輕度增厚、變硬，我們就懷疑死者有腦動脈瘤，而且破裂了。
我們做了注射試驗，果然，我們在左側椎動脈增厚處上方發現了一個破口，破口有綠豆大小，而且周圍還有泡狀隆起。
我們又做了切片鏡檢，在顯微鏡下看得更清楚。死者的腦髓、頸髓表面及各切面都沒見到挫傷和出血，各個腦室都能看見少許的凝血塊，在心外膜、肺胸膜處能見到少量出血點，心臟冠狀動脈左前隆支起始段可見粥樣硬化斑塊，管腔狹窄二級，心、肺其他結構、胸腹腔其他器官沒有明顯異常。顯微鏡下觀察，腦實質沒有挫傷和出血，瀰漫性蛛網膜下腔出血，腦底部這一塊兒最厲害。左側椎動脈破口處內膜增厚、捲曲，中膜平滑肌缺失，在這個破口處呢，已經形成了少量像珊瑚狀血小板梁這樣的血栓，左側椎動脈、心臟左冠張動脈前降支少部分形成了粥樣硬化。”
在座的就像聽天書一樣，不由得面面相覷，但沒人敢說話，唯恐錯過一個字。
“老李，你就別分析了，直接說結論吧。”展鵬說道。
“我直接說結論，你們不是不信嗎？”老李不悅地說。
“老李，你直接說吧。”隊長也說道。
“簡單說，這個就是動脈瘤破裂引起了自發性蛛網膜下腔出血，導致顱內壓增高，形成小腦扁桃體疝，從而壓迫延髓生命中樞，造成了死亡。”老李說道，“再簡單點兒，就是我開頭說的猝死。”
眾人又低聲議論起來。
“老李，什麼情況能造成你說的這個動脈瘤破裂啊？”展鵬問。
“這個吧，原因可不少，”老李看看大家，接著說道，“也不知道死者是否清楚自己有這個病，大家聽好我說的兩個字：過度。過度勞累、過度緊張、過度恐懼、過度興奮，都能造成動脈瘤破裂。”
“這手指都切沒了，肯定不能是興奮和勞累啊。”不知誰說的這句話，引發了大家的輕笑，緊張的氛圍也漸漸消散。
“說起這手指啊，從殘存的骨頭看，切口不太整齊，有反覆切割的痕跡。”老李又說道，“但是因為切口組織都被啃噬了，現在也沒法判斷，究竟是在死者活著的時候切的，還是死後切的。我估計工具應該是瑞士軍刀那樣的小型刀具，而且那個人要麼是技術不精湛，要麼就是決心不堅定。”
大家都琢磨著老李的這段話，會場陷入短暫的沉默。
“那你剛才說的肋骨骨折是咋回事啊？”
“終於有人問這個了。”老李呵呵一笑，說道，“這事兒我也想過挺長時間，我分析啊，或許有三種可能。”
眾人又被老李的話吸引了，都看向他。
“我剛才忘記說了，在死者的手腕和腳脖處，都發現了勒痕，而且形成了手套。這從側面證實，死者入水時，手和腳都是被綁著的。大家想想，為什麼同時把手腳都綁上呢？”靜待片刻，見大家都沒反應，他站起來，把腰向下彎去。
“你是說死者身體是折著的。”有人說道。
“對頭，”老李一指那個人，“為什麼這樣呢？是因為最方便綁重物，以便讓屍體沉得更深，更不容易被發現。。”
大家都覺得有道理。
“所以第一種可能，重物壓迫造成了肋骨骨折。但是這裡邊有個問題，就是這個重物得非常重，而且不是輕放上去的，才能造成這種程度的骨折。”
“那第二種呢？”有人問。
老李一樂，說道，“大家都看過胸口碎大石吧？”
眾人恍然大悟。
“但這裡邊還有個問題，這個程度的骨折傷，那個掄大錘的人下手不重，估計還是恐嚇的成分居多。”
“你不是說還有一種可能性嗎？”展鵬問道。
“是，還有一種，我放到最後，是因為我自己都覺得匪夷所思。”老李看著大家，做出雙手按壓的手勢。“我想說的是，可能這真是個猝死，連後來拋屍的人也沒想到這個結果。人昏迷後，有人嘗試著做心胸復甦急救。但是我一想，連手指都切了，還會去救人嗎？”
“為什麼不會啊，”展鵬馬上接話道，“沒準兒碎大石也好，切手指也罷，只是一種威脅的手段，人家壓根沒想讓他死啊。”
老李看著展鵬，琢磨了一下，點點頭，說，“倒是也說得通，我還真沒想到。”
“心胸復甦能造成那樣的骨折嗎？”隊長問道。
“當然能啊。”老李看了隊長一眼，“該我說的，我都說完了，看看你們還有沒有問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