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提線木偶：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這時，方才出去的書童又端著銅盆進來了。
陸宣從書童手裡接過絞好的帕子，摁在路溪臉上輕輕擦拭，路溪下意識要躲，但完全不敢，遂擺爛。
等看到帕子上的一團黑色，路溪才想起來是自己剛才臉上沾的墨汁。
“顧太常夫人這些年與陸氏走動漸疏，但顧氏三子與我陸氏交情仍熾，姑姑只需尋他們言談便好。”陸宣一邊把帕子遞給書童，一邊頭也不抬的說道。
顧太常夫人陸氏是故陸太尉的長女，也就是陸曦的長姐，但在書中陸氏姐妹的關係幾乎降到了冰點，這位當長姐的女子對陸曦、蘇蘭玉乃至楚珩、陸宣等人的態度都是一樣的，即平等的不屑。
但顧氏三子……顧家不是二子一女麼？
路溪不解地重複了一遍:“顧氏三子？”
“論輩分，他們都該稱姑姑一聲姨姨，”陸宣說道，“長子顧澹謙和，次之顧清端肅，又次之顧湛好笑語。”
“姑姑初至京中，風土未為深悉，隨意結交恐徒為禍。”
“我倒是已經結交下一個朋友了。”路溪悶悶地說道，“莫非閨中交友也有這般多規矩嗎？”
“誰？”陸宣猛的抬頭，目光如同閃電一般射向坐在對面路溪，一向表現溫吞的他此刻竟然有些咄咄逼人，“你見了誰？”
路溪張了張口，卻說不出一句話來，原來驚懼之下她一時失了聲。
“我並不是不相信姑姑，”下一秒陸宣突然緩和了口氣，掛上他標誌性的虛偽微笑循循善誘道，“姑姑不知，如今京中世家門閥齊聚，我們楚郡四姓居處微妙，姑姑若是結交不慎，恐怕楚郡望姓也會不再相信我們的立場”
“何況姑姑若真想與交，也請務必告知侄兒，有道是‘日久見人心’，侄兒久居京中，對京中諸人到底也更知根知底些。就算姑姑不慮陸氏，也當慮己。”
路溪在心裡頭嘆了一口氣，想著有楚珩在，宮中的事情總歸也瞞不過陸宣，何況她也確實對溫公主全然無所知——她甚至不記得原著中還有這號人物。
“是溫公主，公主叫我以後多多來往走動。”
陸宣眉峰微聚，隨後道:“誰同姑姑說道，教姑姑稱其溫公主？”
“誒？”
“皇女原是今上兄女，即先帝之女，先帝為逆賊所鴆，今上即位後，追悼先兄，其女仍以養於宮中，起居奉如帝女例。”
“那溫是——”
“當初太宗愛溫後及於溫氏一族， 令溫氏永鎮重城陽陵，節制江郡，”陸宣輕勾了一下右嘴角，說道，“先帝即位後，欲外結溫氏為援，許溫氏子尚公主。”
楚制，以地偏狹，諸皇子受封多虛置名號，稱王食祿；皇女則冠以夫姓，稱公主食祿，俱有開府之柄，但實際開府的寥寥無幾。
“姑姑以後若無宣召，不必同皇室多往來。”
“什麼？”路溪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你是說——”
陸宣漫不經心地說道:“姑姑不必同皇女牽扯，更不必與溫氏一族往來。”
路溪撇了撇嘴，不以為然地說道:“我倒以為同皇女交好也不算壞事？”
陸宣抬眼看向路溪，路溪被他看得不自在，小聲反駁道:“不是你先同二皇子往來？”
“姑姑。”陸宣輕笑了一下，說道，“如果姑姑一定要我說的明白，那我只好告訴姑姑，我陸氏一族，從來都是宗事太子，奉禮而行。”
路溪:……你聽聽這話你自己信嘛？你那嘲諷奚落都快溢位來了好嗎？
離被約談這件事幾天後，即興業七年九月下九，路溪乖巧地跟著綠錦去顧府投了帖，讓顧家人直接引入了內堂。
堂上只有一個主位上坐了人，她梳了十字髻，髻發最中插著鏤花玉華勝，髻兩邊皆有垂珠步搖，蛾眉淡掃，鳳眼微眯，丹唇緊抿，繡裳綺裙，下躡絲履，華服若生光。
哦豁，一看就很不好對付。路溪堂外一踟躕，恨不得掉頭插翅快跑。
“怎麼，如今我陸氏女兒也這般無教訓了？”
貴婦人一聲冷喝，反倒讓路溪得了勇氣，她深吸一口氣跨過門檻上堂，按著先前綠錦的叮囑行雲流水地行了家禮，坐在一旁的顧氏兄妹也起身回禮。
顧夫人顏色少霽，卻還是淡淡道:“從楚郡過來，在陸府住的可還遂意？”
如果說面對陸宣這樣至少名義上還是大侄子的路溪勉強還敢壯著膽子插科打諢幾句，那遇著顧夫人這樣完全意義上的長輩，路溪就只有一板一眼地乖乖回答“一切都好”的份了。
顧夫人冷哼了一聲，冷冷道:“怎麼，陸宣又交代了你什麼？你當初那大義凜然的樣子去哪了？”
自家姐妹，何至於此！路溪本來以為就是來走個過場然後該吃吃，該發呆發呆，該摸魚摸魚，沒想到剛開始就被生活扼了脖子。
什麼大義凜然？我不知道啊？陸宣交代了我什麼？摸魚啊！
路溪簡直兩眼一黑，陸宣還說什麼顧府會回禮，真見鬼，看這架勢別把我吃了就謝天謝地了。
“阿母，小姨剛來京中不久，恐怕人情未熟，陸阿兄想來是想讓小姨先走訪京中世交。”
路溪如看救星一般循聲看去，原來是顧家三子中最長的那個，在世家子弟中有“人品甚高，光風霽月”品評的顧澹。
而坐在一旁的顧清也站起身來，向顧母一禮道:“母親，女兒前些日習書有些困惑，聽聞小姨博覽，欲請教小姨，不知可否請小姨來女兒閨中為女兒解惑明道？”
路溪簡直要感動地熱淚盈眶:果然，這年頭還是好人多啊！
顧夫人一頷首，算作默許，路溪也如釋重負地向顧夫人行禮告退，一回頭看見顧家最小的兒子顧湛從頭到尾都笑眯眯地坐在自己位子上一副看戲吃瓜的表情。
路溪:……
倒是顧清已經近前輕聲道了一句“請小姨隨清兒來。”
路溪下意識地去看綠錦，見綠錦恭恭敬敬地斂首低眉無甚表示，自己倒先覺著有些尷尬，訕訕笑著向顧清道了一聲“好”，無意間看到顧清輕輕挑了一下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