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大叔那懶散的語氣，我以前從沒覺得它聽起來是這樣的親切。
太好了，他活下來了。
我用手指擦掉了掛在眼眶外面搖搖欲墜的眼淚。我的心剛才被他們所牽動，情緒難免會激動。
現在我也要趕緊收拾好心情，利用敵人對我的掉以輕心再為大叔他做點什麼。
“哦？居然是用這樣的辦法嗎？”
“我還在期待他會不會再驚豔我一次，結果還是這樣劍走偏鋒啊。”
“有什麼不好的。不要忘了這還是他們第一次見面，可能連對方的‘天賦’具體是什麼樣子都還不清楚就能立刻想到這樣的辦法。已經很不錯了。”
大叔和溫欣警官有可能悄悄交換過彼此的情報，但肯定不會太詳細。只是知道對方能力的皮毛，又或者發動的基本原理。僅是這種程度就能快速想出這種逃離火場的方法確實很厲害，也很冒險。
我果然沒有看錯人呢，他或許在未來的某天真的能解答我心裡的疑惑。
他們的表現也讓“征服”感到滿意，他在沙發上款款的鼓起掌來。“神速”嘴上說著失望，但臉上卻露出了驚喜的笑容。毫無疑問，他的心裡也對此感到眼前一亮了。就連躲在暗處的“魔方”也好奇的走出影子，湊到了我的近旁，專心致志地盯著螢幕。
“接下來怎麼辦？既然你說事情已經辦妥了，我們也就沒有必要再在這裡多做停留了。剩下的就交給星城的警察來給我們免費善後唄。”
“這倒是呢，時間也不早了，再過一會兒就到‘魔方’睡覺的時間了。嗯——還有一點小尾巴沒有解決掉我還是很在意啊。”
“那種事情什麼時候都可以的吧。”
“事情永遠是儘快做完的好，能在當下完成的事情，何必等到下次？”
“難道你們還準備了其他刺客？”
我終於忍不住發問了。問得這麼直白，我也沒指望能從他們的嘴裡套出來什麼有用的情報。
“我出現在這裡，就說明埋伏在這片廠區內的刺客們全部撤走了。所以你完全不用擔心自已的同伴還要戰鬥。”沒想到是“神速”搶先一步回答了我。
“是的，之後再也不會有人阻止陳安陽找到洪毅了。一路上他們都會暢通無阻哦。”一邊閉著眼睛點頭的“征服”這樣補充道，“我們就算是最後一批呆在這裡的人了。”
“因為，我們想要，見證到最後……”
是想要看到演員在舞臺上最終將劇本里的角色成就為他們理想中的樣子嗎？可是被強加上的“英雄”究其本質還是“英雄”嗎？
“小姑娘，在你看來，人類為什麼會相互爭鬥呢？”臉上掛著微笑的“征服”突然向我提出了這樣的問題。
“原因有很多，可能是為了利益、信仰、家人、自尊、權力、資源、仇恨、攀比……這些都可以是人類相互爭鬥的理由。”面對這樣突如其來的提問，我只能這樣支支吾吾地說出我覺得應該還算中肯的答案。
“歸根結底，這不正是人類以自我為中心的本性之惡所引發的嗎？打著所謂尊嚴，所謂正義的旗號就可以堂而皇之地朝著他人揮下屠刀，不過是為了維護那個自私自利的，卻渾然不覺得骯髒的自已而已，不是嗎？
“洪蕊無意間說出的實話傷到了某人可悲的自尊心，於是引發了班級小群體之間的鬥爭，班主任則為了自已的事業選擇將錯就錯，導致事態進一步惡化。
“那麼逼死洪蕊的他們，難道不應該必須在事後為此事付出相應的代價嗎？所以我們才選擇要插手這件事，盡全力幫助洪毅去報復對方。因為逝去的是他最重要的妹妹。聽我說到這些，你一定會覺得我們自作多情吧，還可能會把我們當做是那種拱火的‘樂子人’。但是你有沒有想過，洪毅在完成復仇之後呢？
“復仇之後是更加深重的復仇。施暴者的家屬又會對洪毅一家展開一切暴力的手段進行報復。然後又會有比施暴者家屬還要厲害的勢力出面幫助洪毅一家，他們毫無疑問將會採取更加極端的方法報復回去。於是越來越多的人被牽連進去；越來越大的權被濫用出去；越來越多的資源會被無意義的浪費；越來越多的人會對這種事情變得麻木。仇恨讓一切變得像是一個不斷成長的漩渦，吞噬著星城的一切。蝴蝶扇動的翅膀到最後變為了颶風，學校內部的問題最後會變成社會層面的鬥爭。而這一切僅僅只是源自於某個人那愚蠢又可悲的自尊心。”
“所以這樣做究竟能給你們帶來什麼好處？我想不明白，就像我不知道為什麼那些反派一定要毀滅世界一樣。難道看著世界陷入混亂，你們就可以很開心的站在一旁欣賞了嗎？”
“並不是，難道你不覺得我們現在做的就是正確的事情嗎？我們的介入，從某種程度上講，正好有效的幫助我們的社會繞開了這個必然的結局啊。我們承擔了所有的惡，並且制裁了惡，還能夠試著救出漩渦中心的洪毅，在他釀成大禍之前。再者，真正付出的代價的，不正好是那幾個人渣嗎？”
“哼，你是在為自已的行為找合適的託詞吧。最終你做這些還不是出於自以為是的憐憫。”
“你還是太天真了，像你這樣的年輕人不如試著把目光放得更長遠些，或者試試走出自已的舒適圈，去星城的‘另一面’看看吧。人類是被利益驅使的生物，他們可以做得出來任何事情。倘若某天，當他們發現事件的結果遲遲未能達到自已盤算的預期，而自已已經在其中投入過多的時候，為了及時止損，當初表現得再堅定的人也會立刻退出。屆時，他們可以無情地讓這個家庭承擔所有的罪責。就像是那群人把洪蕊當成了在李鈺桃面前洗清自已罪惡的替罪羊那樣。
“我再強調一遍好了。群體對個人的暴力會變成社會對家庭的暴力之縮影，就像螺旋的漩渦一樣迴圈往復，永無止境。我們現在正在做的，就是在洪毅這一環，阻止它的發生。時間拖得越久，最後落到他頭上的罪名就會越重，所以趁著現在的他還不至於又太過悲慘的結局。比起被當成為了洗刷罪名而獻祭的可悲角色，還是讓他痛痛快快地為自已的妹妹報仇之後再隕落更好。”
他像是說到了興頭上似的從胸口嘆出一口氣來，隨即又在螢幕上面揮動，將右上角的一個螢幕最大化。
那正是洪毅所處的教室。
只是和直播最開始我們看到的已經截然不同了。
雖然還是有部分學生面帶著可怕的笑容坐在自已的位子上，但另一部分的座位卻說空著的了。
一個戴著面具，聲音堪稱癲狂的小丑男人的臉突然佔據了整張畫面的四分之三。他像是一個殺人成癮的魔鬼，手裡正抓著一個人的頭髮，把他也拎到了攝像機的鏡頭前。
“嗚——呼呼，你知道你犯下的罪是什麼嗎？”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嗚呼——呼呼，居然敢說自已不知道，難道他們的遭遇還不夠讓你回想起來自已都幹了些什麼嗎？喔啦啦啦啦啦，還好我有恢復記憶的魔法，那我就大發慈悲幫你長長記性——那節歷史課，洪蕊想要起來為自已辯解的時候，是不是你把她的腿抓住不讓她起來的呀？因為你呀，洪蕊被好一頓罵哦，你忘記了嗎？咕嗚嗚嗚嗚！我好傷心，明明那晚放學，你可是有在向那誰邀功呢，你怎麼就、給、我、忘、了、呢？”
“我沒有，我沒有捏住她的腿，不是我乾的。”
“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哈哈哈哈，還在撒謊，還在撒謊，還在撒謊啊！嘻！那就讓大家一起來回憶回憶好了。”
鏡頭一轉，對準了黑板上面的投影。小丑拿出自已的手機，用浮誇而又滑稽的動作在螢幕上面滑動了好一會兒，一段教室裡的畫面便出現在了投影的正中央。
那個場景我有些熟悉，因為我也看了那本日記。
小丑又滑動了幾下，鏡頭的角度發生了改變。然後他又把畫面放大再放大，直到每個人都能清晰的看到一隻大手從板凳的下方伸出，抓住了洪蕊細長的小腿的畫面。小丑在這裡停頓了幾秒鐘，好像是在等觀眾們細細的消化這個畫面的細節。然後他又如法炮製，畫面上出現了一張正在竊笑的臉——他拎在手裡的那個男學生的臉。
“我想起來了我想起來了我是幹過這件事情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男學生一時間崩潰了，開始歇斯底里的大喊大叫，嘴裡不斷有唾沫飛出來，濺到小丑的臉上。
“你們每個人都是這副鬼樣子。”小丑的聲音也不再尖細，反而變得十分低沉，就像在宣判對他的處罰。
事情的發展也的確如此。
不知怎麼的，男學生突然發出痛苦的尖叫。在畫面中能看到他的下半身在劇烈的掙扎。
小丑把他狠狠扔到了講臺下面，我們這時才看清他的小腿上長出了銀色的類似金屬的物體。那玩意兒就像是一圈又一圈的鐵環一樣長了出來，在繞了小腿一圈生長之後，又戳了進去。在長出五根那樣的東西之後，鐵環猛地縮緊，迅速勒進了肉裡。
“體會到她的痛苦了嗎？垃圾。這就是對你所作所為的百倍奉還。”
我被眼前的畫面震驚，一口沒有忍住便吐了出來。然後我又逼著自已從地上爬起來接著看。
洪毅像一個最高審判長一樣端端正正地坐在講臺正中央。我光是隔著螢幕看都覺得噁心，他竟然面不改色的俯視著眼前被“審判”的學生們。
“下一個輪到誰了呢？嗚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小丑又一蹦一跳地朝著還坐在座位上的學生走了過去。
“這就給你看噁心了？”向我投來嘲笑的是“神速”。
“倒是你們，怎麼敢讓小孩子看這個……”我用餘光瞄了身旁的“魔方”一眼。從剛才我就想去遮住她的眼睛不讓她看這場可怕的直播了。
“這孩子，早就見過更可怕的地獄了。她對這些，唉，和我們這些大人一樣，已經麻木了。”
“……”
“再給你看點別的吧。”
“這是……”
“直播間的聊天室哦。”
……
[我去，又一個沒了？？？]
……
[就這就這就這就這就這？還是太無聊了點，整這些的話，哥幾個很難給你刷禮物的？？？]
……
[笑死我了，這是在搞什麼行為藝術嗎。]
……
[哎喲，別管什麼霸不霸凌了捏，這種事情多老生常談了，誰不膩啊。你要想火一把，還不如整點更帶勁的。]
……
[同意啊，反正這個直播間我看也是奔著封號去的，你還不如不整這些，來點別的咯～]
……
[這是在懲罰誰？]
……
[稽核又幹嘛去了？稽核快來呀，該幹正事了，這裡有人在播違禁的內容哦。]
……
[支援正義小丑哥薄紗校園霸凌狗wwwww]
……
[我看不慣坐在講臺上面那個人整那出德性，好煩，他能不能先去死啊？]
……
[小丑，要不整死一個給我們看看。]
……
[好討厭的畫面，不就是學生自殺了嘛，星城每年不都有好多學生跳樓嗎，這次幹嘛這麼大驚小怪的。哎喲，這教室裡的學生才是好可憐哦，要不把他們放了吧。]
……
[樓上的居然偏袒校園霸凌的人！！！小心下一個被霸凌的就是你，你個死全家的]
……
今天的世界也充滿了垃圾啊。
“還真是科技越發達，人類越冷漠啊。竟然把這種事情也當做是樂子了。”
“你讓我看這些是為了什麼？為了向我證明人類都是垃圾？”
“可我們一直都是地球之癌。”
現在我無心和他去辯論，也沒空陪著他們這群悲觀主義者傷感。
在“征服”切換到直播間的時候，我就發現了一些我可以利用到的地方。
於是我悄悄用“遊戲高手”感染了全息螢幕的投影裝置，然後順著它的訊號傳遞線路逆向追蹤到了小丑那臺攝像機的方位。
果然我們在這裡看到的並不是直播間的畫面，而是直連的攝像機正在拍攝的場景。
然後趁著他又演到直播間的評論區想要掩蓋自已的失誤的時候，我已經將情報傳送給了大叔。
可算是幫上他的忙了。
正當我為此事感到暗自竊喜的時候。
“征服”開口說出的話卻讓我的背脊驚悚到直立了起來。
“看樣子你已經告訴陳安陽了呀，那太好了，他不用再大費周章地去找洪毅了，幹得不錯。我還以為我的暗示都生硬到這種程度了你還沒意識到呢。直播間看到的和我們看到的有出入，這個破綻你也發現了吧。”
“讓我看畫面又突然給我看什麼評論區，這哪裡算得上暗示了，你這個笨蛋。”
“哈哈哈，畢竟我也沒有好好考慮過要如何引導你嘛，只能等你自已上鉤咯。”
“但是你的疏忽大意卻讓我有機會控制住整個工廠了呢。這你總沒有算到吧。”
“哦。”
這反應似乎有些過於冷淡了。
我也不想多說什麼，現在我只要切斷這間房間的供電就能為我製造逃跑的機會。於是我二話不說就要喚出“遊戲高手”。
然而，無論我的意識如何“用力”，“天賦”被激發的感覺始終沒有出現。
“如果你想要使用自已的能力的話，很抱歉，只要我在這裡，你做不到。‘開關’已經被我關閉了。另外，‘征服’意味著掠奪和壓制，為此我還要特別感謝你一番，因為你的能力會在我們下一次的行動中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
“征服”抬起自已的左臂，上面竟然浮現出來和“遊戲高手”一模一樣的腰桿和鍵盤。
他是故意裝出疏忽大意，就是為了“奪取”我的能力嗎？
“事已至此，最後的收尾也完成了。互相算計，互相利用的演戲就到此為止吧，告辭了，劉曉涵女士。”他起身對我鞠了一躬，“好了‘魔方’，我們回去睡覺吧。”
……我全程都在他為我設下的局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