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半球的冬天沒有雪。
來悉尼的第一個元旦,倪安帶周京霓去看海港大橋的跨年煙花,草坪上擠滿席地而坐的人群。
時鐘進入倒計時這一刻,所有人開啟鏡頭準備記錄。
周京霓耳邊傳來萬人歡呼的吶喊,是來自不同緯度國家的齊聚同樂。
零點。
“新年快樂!”
“Happy New Year!”
隔岸的萬家燈火下,絢麗的煙花準點升空綻放,瞬時照亮海面與夜空。
“週週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倪安。”
周京霓仰頭望著天空,肩膀被倪安搭在懷中,眸中閃爍起星星點點的光火,她對準幸福按下了快門,忽然手機頂部連環彈出三條訊息。
時間同時變成零點一分了。
訊息分別來自QQ,簡訊和IG,她分別點開。
12:00
新年快樂。
傳送人:沈逸。
一模一樣的祝福發了三遍,時間是掐準東十區來的,是猝不及防的開心,周京霓笑了,站在人海中開始低下頭敲鍵盤,訊息發出去又覺得不夠,她撥下電話。
嘟了一聲,通了。
“沈逸?”
周京霓平靜又熱烈地喊出他名字,眼中溢滿了笑,在人聲鼎沸中大聲對他講:“新年快樂沈逸!你也太厲害了!一直盯著手機嗎居然可以卡點!”
那邊也鬧。
可沈逸清潤的嗓音穿透而來,他笑聲很輕地說:“這有什麼厲害的。”
“可你在英國哎。”周京霓雙眸明亮。
以前每年,他都是第一個發來祝福的,無一例外。
她以為今年他會忘了。
因為連她自已也差點忘記。
所以她是意外的。
“你回頭看看。”沈逸倏然說。
周京霓沒多想,扭頭隨意瞟了一圈,正要問怎麼了,就這一秒,她心靈感應似的下意識抬了一下頭,目光恰逢其時地對視。
她恍然怔在原地,四周好像定格,眼中只有那個身影。
煙花還在繼續,站在草坪高處的沈逸,人群中長身玉立,風吹鼓衣角,嘴角噙淺顯的笑,眼睛裡的光亮明明滅滅,身後是悉尼天翻地覆的高樓倒影。
她看著他的眼眶瞬間紅了。
時隔四個月。
此刻沈逸風塵僕僕的站在她面前,她竟有點不敢走上前,害怕被他發現自已眼裡是捉襟見肘的喜歡。
她真的好想他。
只要他一個笑。
足以讓她潰不成軍。
她不敢眨眼,就那樣直直望著沈逸,打轉的淚水盛滿對他明晃晃的思念。
電話沒有掛,沈逸邁步朝她走來,步風掀起眉前發。
“人真多啊。”他遠遠就先開口感嘆。
周京霓精神放鬆了下來。
“你,你來這怎麼也不和我說一聲。”她笑著流出來眼淚,終於放下舉在耳邊的手機,又踮起腳尖,伸手替他按下結束通話,“你真的,我剛剛差點以為看錯了。”
沈逸噗嗤笑一下,笑過了,伸手替她擦了眼淚,“說了還有什麼驚喜。”
周京霓又跟著笑起來。
她好開心。
這一年,什麼都變了,不變的是他們又一起開啟了新的一年。
...
回去的路上依舊封著,沒有交通工具。
三人只能步行。
照片上的人這會兒活生生的出現在面前,倪安反應過來時,眼裡是實實在在的震驚,不過很快又恢復平靜,走在後面,不打算打擾他們。
風很慢,路燈拉長夜路。
“想我嗎。”沈逸淡淡問。
三個字讓周京霓喉嚨發緊,太陽穴忽地一跳,她看著前面的路,又低下頭看他的手腕,再抬眸,是那張好看帶笑的側臉。
看了整整十秒,拐彎時,她別開眼,搖頭又點頭,把認真的話藏在玩笑中說出來了,“想啊,可想了。”
“嗯?”沈逸捏她臉,若無其事地笑問:“可想是有多想。”
“就是很想唄。”周京霓心沉沉地跳,拂開他的手,聲音低的輕飄,“那你呢。”
“嗯——”
“我也挺想你。”沈逸在她耳邊小聲說。
沒有任何前提和鋪墊,他突然就這麼說了一句,周京霓微微側眸,錯愕地看著他乾淨的眼中,是認真與看不懂的溫柔。
“你剛剛說什麼。”問這句話是她按捺不住內心的衝動,是她想再確認一遍自已沒聽錯。
沈逸笑意從喉間慢慢溢位,垂眼注視著她,故作不悅道:“你問這話有良心嗎周杳杳?不想的話我為什麼要千里迢迢跑到澳洲?以為你也回北京,結果你不回。所以只能我來這兒。”
“很想你。”他又補了一句。
左胸膛像撥浪鼓,被反覆敲擊,周京霓在他的話中沉淪,反覆心動。
她腦海中彷彿出了一個虛化的畫面。
那是初二。
學校門口的奶茶店,白淨的少年,身穿白色球服,單肩搭著籃球揹包,頭髮被汗水浸溼,左手抓著校服推玻璃門走進來,身後跟著一幫男生,在她目瞪口呆中,他搶走了她剛喝一口的熱可可。
“沈逸!”她生氣了。
他一口氣喝下半杯,還有點嫌棄,“甜死了。”
“誰讓你喝的!!”
“渴了。”
“這是我喝過的!”
“我又不嫌棄。”
...
一轉眼,已經過去了這麼多年。
走到人多的地方,澳洲警察騎馬在巡邏,有小孩子跑上去圍觀,不小心撞到周京霓,她小幅度晃了下,沈逸順其自然地將她護在身側。
“別走中間。”他握住她的手腕,“靠邊。”
周京霓回過神來,輕輕嗯了聲。
“你什麼時候到的。”她忽然好奇,抬頭看他。
他輕描淡寫地回:“晚上十點多。”
“直飛嘛,坐了多久啊。”
“新加坡轉機,嗯......”他略一頓,“大概二十幾個小時吧,記不清了。”
“很累吧。”
“還行。”
“你待幾天啊,我可以帶你去玩。”
“明天就要走。”
她愣了下,沒想到會這麼快,失落的情緒湧滿大腦,可她還是知足了,輕輕點了一下頭,默不作聲了一會,許是感受到她不對勁,沈逸掏出手機,手指在螢幕上劃了幾下,隨後給她看學校郵件。
他說:“假期結束就是final,我得回去考試。”
周京霓的不開心瞬間煙消雲散,笑盈盈地做了個加油打氣的手勢,“那你可要好好考,我現在可是HD選手。”
“HD?”他問。
英國與澳洲的考試評分標準不同,周京霓便一一解釋給他聽。
沈逸側頭傾聽,大致瞭解後,揉了揉她頭髮誇她真厲害,這一秒,好像在聽女兒彙報學習任務似的,眼神裡滿是柔意。
看見這種畫面,倪安實在忍不住,悄悄靠近問她什麼情況,沈逸注意到,鬆了手,禮貌地迴避女孩子的聊天,自然地走得稍前,偶爾回頭確認她們。
三人前後穿行在人群裡。
倪安問了很多。
周京霓聽的不仔細,目光總有意無意地落在他的後背上,對倪安最頻繁的回答的便是點頭。
沒有女孩能忽視紳士禮貌的男性。
倪安因為父親的家暴,害怕與男人交往,後來逐漸喜歡上女孩,可她對沈逸的評價很高,客觀的讚不絕口。
周京霓全程笑著聽,在心裡回應了那些話。
他當然很好,在她心裡,沈逸是全世界最最優秀的男孩子。
而她又怎麼能停止心動呢。
他居然會偷偷坐二十幾個小時的飛機來悉尼,就為了和她跨年。
南半球吹著夏風的冬季。
2013年的第一天。
他在她身邊。
-
送沈逸到酒店門口,周京霓正要走,被他喊住了,五分鐘後再次出來,他手上多了個暗紅色木盒。
“開啟看看。”他遞上前。
在他的注視下,她小心翼翼地旋轉開卡扣,隨之全部開啟,她目光一頓,木盒觸發了開關,裡面亮起昏黃的燈光,響起了生日歌。
“happy birthday to you……”
是一個八音盒,盒子中央立著一架三角鋼琴,琴鍵隨著音樂與旋轉的齒輪交替彈奏,而鋼琴前坐著一個女孩,頭頂鑲鑽祖母綠翡翠的戒指。
她看了有十幾秒,在聽見沈逸問她喜歡嗎,她把盒子關上,抬頭看向他。
沈逸說:“遲到的生日禮物。”
他重新開啟盒子,把戒指取下來,放在她手心,“本來打算郵寄的,怕轉運丟了。清代的,我在倫敦拍賣會上看到的,翡翠本來是在耳環上的,但樣式不行,就找人拆下來做了這個。”
“我去。”倪安眉梢一挑,向他豎拇指,“來自清朝翡翠做的戒指,有種跨越時空的感覺。”
“真夠特別的。”
沈逸抿唇微微一笑,“沒辦法,她打小喜歡古董,只能費點心思了。”
“你們從小就認識啊?”
他淡淡嗯了一聲,懶洋洋地擺弄了一下盒子裡的小人兒,“她從小就跟在我身邊了。”
聽到這句話,周京霓不敢動,緊抿著唇,手指在手心裡狠狠掐了掐,還是被拉進回憶的旋渦。
…
小時候外公總喜歡帶她去長輩家做客,她聽不懂大人在聊什麼,就總被打發到一邊玩,偶然一次去沈逸家,他偷摸帶她去了一個滿是古董的房間。
那會兒她不到十歲,第一次發現自已喜歡文物古董。
當時她站在一串晶瑩剔透的桃紅色的碧璽項鍊,盯了半天挪不動腳。
“你們女生都喜歡這麼粉的東西啊?”沈逸動作隨意地拿起來瞅了瞅,眼神多少有點嫌棄,隨手就掛到她脖子上,大方一揮手,“喜歡就送你了,隨便拿。”
“真的嗎?!”
“當然。”
話畢,周京霓往脖子上掛了四五條彩色寶石項鍊,嘴裡嘟囔著好漂亮呀,然後興高采烈地照了半天鏡子。
碧璽就跟玻璃珠子似的,倆人哪知道是古董,被發現後,沈逸被沈爺爺滿院追。
她的下場就是被外公罰站在客廳,然後她悄悄瞄沈逸,見他捱揍還忍不住偷樂出聲。
可後來他還是會偷偷從那裡拿東西塞給她。
有宋代的葫蘆瓶。
有清代點翠藍寶石簪。
……
東西多到她早已數不清,長大後,她從沈逸那兒收到的禮物也依舊是收藏級別的古董玩意兒。
…
一切恍如隔世。
“是啊,我一直喜歡這些。”周京霓終於回了神,眉眼彎彎的,笑得眼睛亮晶晶,“他知道的。”
倪安一副懂了的表情。
而沈逸溫潤一笑。
-
結束了短暫的新年假期與緊接的考試周,周京霓迎來了大學的第一個暑假,也是北半球的寒假,她也知道沈逸回北京過年了。
畢竟春節是獨屬於中國人的團圓節日。
全球華人都在為之慶祝,唐人街的中國餐廳提前張貼了福字,火紅又可愛的小馬掛在門簾上。
“氣死我了,你知道我的group work為什麼沒拿到D嗎!”下了火車,倪安一路火大,這會兒把氣全撒在手勁兒上,恨恨地刷開閘機口,“我簡直要瘋了。”
周京霓也刷了卡,“怎麼了?”
“傻逼阿三,不會寫不告訴我們,導致她那部分直接拉低了我們的分。”倪安瘋狂敲鍵盤用英語罵人。
周京霓一路聽著倪安吐槽,知道這種事確實挺噁心,但也別無它法,只能嘴上替她出了口氣。
兩人坐進餐廳,倪安也罵累了,忽然想起一件事,邊倒水邊問:“那個江樾呢,怎麼從年前就不見他人?”
“回泰國了。”周京霓解釋,“他媽媽心臟不太好,前段時間做了個小手術,正好又趕上過年,所以他推了工作,在陪家裡人。”
倪安點點頭,隨口評價了一句,“那還蠻孝順,以為他真如外表一樣浪蕩自由呢。”
周京霓抿唇笑了笑,沒說話。
她叉起一塊炸雞送進嘴裡細細的嚼著,吃到七分飽,倪安還在接家裡人的電話,周京霓有些無聊,身子靠上椅背上,偏頭看窗外打發時間,瞥見幾個滿身奢侈品的留學生在扎堆吸菸,在悉尼總不缺這樣的人群,她掃了一眼便收回視線。
彼時,她回想起上次坐這個位置吃飯時,是聖誕節前,和江樾一起,那時窗外是同樣的景色,幾個男生在他的邁凱輪前拍照。
…
江樾瞧不上這種人,戲稱他們為“China town boy”,還用“暴發戶”形容,最後丟向他們的眼神似諷非諷。
如果是以前,周京霓也是瞧不上的,許是經歷了變故,她覺得自已心態平和了。
“你管人家。”她說。
江樾看她一眼,喝了口蘇打水,戲謔道:“當初你連我都不正眼瞧,現在還不是和我坐一桌吃飯?我就這樣,喜歡說實話。”
這話一出,周京霓翻臉就要走人,被他連哄帶道歉才按住了,但臉色就沒再好過。
“真不禁逗。”他低下頭笑,拿起勺子攪了攪拌飯,“說真的,你身邊這些人,我唯一佩服的只有沈逸,當然,也挺可憐他的。”
江樾突如其來這一句,讓周京霓不解地皺了下眉。
他慢條斯理地吃了口飯,抬頭看向她,“我可以為了愛情和音樂放棄本來擁有的一切,但他似乎並不會。”
“他有他的難處。”她反駁。
“誰沒有難處?”他舉著勺子指了指她,“你沒有?周京霓,人生最難的坎就是邁出原生家庭,你以為我現在瀟灑的玩音樂、悠哉的坐在這兒追我喜歡的人很容易嗎?這都是我用放棄唾手可得的輕鬆人生換來的。”
放棄唾手可得的輕鬆人生,只為換取愛情和熱愛的事物?
沈逸會嗎。
她期待的答案是會,還是不會呢。
這一刻她也迷茫了。
周京霓想得莫名煩躁,深呼吸了口氣,儘可能的把這些事拋諸腦後,小口喝著水,把注意力放到聽江樾聊他的故事。
原來江樾父親做的“國際貿易”生意,全部寫在了中國刑法裡,暴利積累的財富讓資產早已遍佈全球,這也替她是解惑了當初他為什麼能把帕加尼作為獎品,為什麼芭提雅比賽開幕式上會出現武裝直升機。
總而言之,很危險的行業。
她也大概明白沈逸為何總不願她與江樾來往。
“你不會介意吧?”末了,江樾沒由來的問了一句。
周京霓睨他一眼,“你家做什麼的跟我有什麼關係。”
然後江樾說了一句什麼……她有些記不清了。
…
倪安的電話打完了,一聲“check, please”打破了沉靜,周京霓回過神來。
臨分開時,倪安試探地問她,“要不要來我家過年?”
周京霓搖搖頭,婉拒了倪安的好意。
就在前幾天,外婆打來電話,說除夕前會從洛杉磯飛來悉尼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