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陽,風起,落葉滿長安城。

一處酒樓,陸先生獨自臨窗而坐,望著窗外,卻眼裡無神。面前桌上幾個精緻菜餚,一壺酒,兩個酒杯。

他已經坐了一個多時辰,自斟自飲喝了兩壺酒,依然一人。

酒樓夥計見狀,悄聲問掌櫃道:“掌櫃的,那邊那位客官都坐了很久了,怎麼沒見他等的人來?”

掌櫃嘆了口氣道:“哎,應該是來不了的人。沒事就不要過去打擾那位客人了,讓他一個人好好待著。”

夥計這才恍然大悟,招呼其他客人去了。

直到喝完第三壺,陸先生才喊道:“夥計,給我包些桂花糕,我帶回去。”

“好咧,客官您稍等。”

陸先生回到李府,李府上下比平時安靜許多。丫鬟家僕們都只是默默的在做事,即使說話也是輕聲細語的。

因為李府有個規矩,重陽節這天是不允許大聲喧譁。

陸先生來到李燁的小院,卻撲了個空。問了丫鬟才知道李燁去了花園。

花園內一片蕭瑟,地上滿是落葉。風吹過,落葉紛飛,池塘也蕩起層層漣漪。

陸先生來到花園,遠遠望見李燁一身素服,獨自坐在涼亭中,怔怔出神。這模樣像極了酒樓中的他。

只是面前的桌上換成了一把劍,一把古樸的短劍。

他嘆了口氣,提著桂花糕,轉身又走了。

陸先生漫步邁入自己書屋,突然頭皮發麻,汗毛根根豎起,體內真氣急速流轉,作勢欲撲出。

略一轉念,卻散去真氣,又順勢將桂花糕往桌上一丟,朝著裡屋不滿地喊道:“出來吧,老頭子,又嚇唬我!”

這時,那股鎖定他的殺意才如潮水般退去。

“你小子還是那麼滑頭!你怎麼這麼篤定我不是來取你性命的呢。”

話音未落,從裡屋轉出一個鬚髮皆白老人,慈眉善目,身著長袍,腳踩布鞋,乍一眼以為是書院教書的老先生。再仔細一看老人卻是目光炯炯,精神矍鑠。

“這還不簡單。

第一,現在我只是李府一個文弱的西席先生。就算是刺殺,我也不會是首要目標。

第二,這裡是京城,更是左武衛大將軍府邸,除非殺手也不想要命了。可是一般的殺手都惜命。

第三,來的人武功太高,我連逃跑的機會都很小。我不配這樣的高手來刺殺我。這樣的高手江湖少有,在長安可能都沒有。

我分析得沒錯吧,師父?”

“你的武功要是有你耍嘴皮的功夫一樣厲害,那就好嘍。不過有一句你說錯了,長安有這樣的高手,最起碼皇宮裡就有一位。”

“嗯?那位還沒死啊!又一個老不死的。”

老人抬手給了陸先生腦門就是一鑿慄。老人沒有運功出手,陸先生也沒有運功躲。

“別以為我聽不出來你罵我,小兔崽子!去,拿壺好酒來!”

說罷,自顧自落座。

“是,師父。這是酒樓帶回的小點心,您先嚐嘗。我有一罈李將軍送的十年新豐酒,特意留著孝敬您的。您稍坐,我去取來。”

不一會兒,陸先生一手提著食盒,一手抱著一罈酒回到紫竹院。他走入屋內,見桌上的油紙包開啟,而師父卻只是盯著那桂花糕。

“哎,你師姐小的時候也喜歡吃桂花糕。”

正在往桌上擺菜餚的陸先生,手上動作不易覺察的頓了頓。待到擺好菜餚,給師父面前的酒杯斟滿酒,垂手而立卻沒有坐下。

“你也坐吧,陪我說說話。”

“是,師父。”陸先生恭敬的回答道,這才落座。

“嗯,這酒不錯。”老人喝了一杯開口道。“這些年把你困在小小的李府,難為你了!“

“師父,您莫要這麼說。我陸機本是孤兒,是你養我成人,教我武功學識。您讓我幹什麼我就幹什麼。

五師姐自我小的時候就很是照顧我疼我。

況且李燁是她唯一的骨肉。莫說待在這李府教他五年,就是十年二十年我也願意!”

“那就再教十年!”

“呃……”

老人戲謔地看著他說道:“逗你玩的!”

陸機哭笑不得:“就算我願意待在這,也沒什麼可教的了。”

“哦,這孩子真如你所說的天資聰慧?“

“這五年裡他的情況,我每次去信都有詳實稟報,想必您也大致瞭解。武學之道,自是不必說了。學識方面,您知道我二十多年苦讀,所學繁雜,天文地理,經史百家,兵法謀略,琴棋書畫,詩詞歌賦……”

“除了詩詞歌賦。”老人打斷道。

陸機為之一窒,無奈道:“除了詩詞歌賦,都……有所涉獵,有所涉獵。

而李燁晝夜不分,廢寢忘食,只用了五年時間。除了詩詞歌賦和琴棋書畫,因為他不感興趣。

尤其兵法謀略一道的成就,將來必在我之上。最近我經常就一些時事考校於他,他都能分析透徹,判斷準確,應對自如。

只是目前年紀尚小,少於歷練,還不能完全洞徹人心,所以達不到明於見事。”

老人聽了頻頻點頭。

陸機喝了杯酒繼續說道:“至於心性,心地善良,重情重義,性格堅忍。堅忍的有些過頭,失去了率真,有些沉默寡言。就怕長此以往,影響他的心性。

但是很難,那件事情對於他打擊太大了。雖已過去五年,就連我們也沒完全放下,何況他呢。”

說罷沉默不語,屋子氣氛有些壓抑。

陸機連喝了兩杯酒之後,才開口說道:“所以師父,我沒什麼教他的了,也教不了他了。”

老人端起酒杯也喝了一杯說道:“你已經做的很好了。我很欣慰。你五師姐若是泉下有知,會很感激你的,也會很高興的。

等五年之期到了,你就該幹嘛幹嘛去。至於燁兒就交給我。你們幾個歪瓜裂棗我都能調教,何況這塊璞玉呢!”

“咳咳咳……”陸機嗆了一口酒。

老人見狀,不禁開懷大笑。

“話說我這幾年我也只遠遠的看過他。你去把他叫來吧,也該見見面了。”

“他很少出門,難道這幾年你來過府裡?我怎麼沒發現?”

“不多,兩次。就你那三腳貓武功,不被你發現是件很難的事情嗎?”老人伸出兩根手指說道。

“……”陸機又為之一窒,然後悻悻地起身,出門而去。

已經傍晚,秋風更涼。花園裡,李燁依然在涼亭裡坐著。

及至陸機走近,才起身躬身行禮道:“學生見過陸先生。”

陸機見他神色憂鬱,心中微微嘆息,嘴上卻調侃道:“怎麼?害相思病了?哪家的千金?”

李燁只是沉默不語。

陸機對李燁的反應早有所料,也已經習慣了。

他撇了撇嘴說道:“跟我來一下。”

“是,先生。”

李燁拿上短劍,落後陸先生一個身位的跟著,往紫竹院方向去。

李燁這些年每天都在苦讀,就連春節也不例外,只有重陽節不會去碰書。

陸先生似乎也知道李燁的這個習慣,重陽節也不會特意找他。

李燁心中雖然納悶,但是卻沒有問原由。自陸先生帶著短劍入李府,李燁毫無保留的信任他,因為那短劍是他孃親的遺物。

再加上這些年的朝夕相處,雖然名義上是師生,但是李燁早把他當做至親之人。

跟隨陸先生來到紫竹院,正準備邁入書屋,李燁發現屋子裡有人。

因為屋裡之人剛才情緒有些波動,調整了一下呼吸,若不是他六識敏銳,根本感覺不到。雖然腳下不可覺察的一頓,但是他還是跟著陸先生走了進去。

果然,屋裡一個鬚髮皆白的長袍老人站在堂中。此刻正打量著他,李燁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陸先生開口道:“李燁,還不拜見你師公。這位是我的師父,也是你母親秦舞的師父。”

李燁正準備行禮,猛然聽到“孃親秦舞”,腦中有一瞬間的空白,愣在了原地。

老人見狀,略帶責備的語氣對陸機說道:“看你把孩子嚇的!”

轉過頭,和顏悅色地對著李燁說道:“孩子,還記得我不?你小的時候,咱們在太原李家見過。那時候你才四歲,可能記憶有些模糊。你看這東西,記得麼。”

說罷從身後拿出一支箭遞給李燁。李燁下意識的雙手接過來,端詳著。與其說是箭,其實就是一根細長的桃木棍,前端稍微削尖,尾部有一卡槽,箭身刻著一個字“燁”。

李燁看著手裡的短箭,往事湧上心頭。

建武元年春,幷州太原郡李家,一處院落,院落裡種幾棵桃樹。

此時,桃花盛開,明媚如畫,陣陣花香沁人心脾。

院裡坐著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子,她身著粉色長裙,青絲如瀑。最讓人難忘的是她的一雙眼睛,如夜空中的星辰,明亮動人。

女子手拿一把短劍在仔細的削著一根木棍,不時抬頭看看不遠處追趕蝴蝶的孩童。

孩童大概三四歲的樣子,肉嘟嘟的臉上也有雙明亮的眼睛。年輕女子是李家長子李信的二夫人秦舞,孩童是她三歲多的孩子李燁。

李燁氣喘吁吁地跑到秦舞身邊,氣呼呼地說道:“娘,蝴蝶飛得又快又高,我抓不到。你什麼時候教我武功呀,娘?”

“來,燁兒,到娘懷裡來。”秦舞抱著李燁寵溺地說道:“我的燁兒,乖。娘肯定會教你武功。娘不是說過嗎?你現在還太小了,等你再長大些,好不好?”

“像大姐二哥那麼大麼?可是他們不是在跟著先生讀書麼?”

“當然比要你大姐二哥再大一點呀,他們要先讀書再學武功。燁兒以後也是一樣,先讀書,長學問,懂道理。然後如果還是很想學,娘就教你武功,追上蝴蝶,怎麼樣?”

“可是我現在就想學,等長大了蝴蝶就飛走了。”

秦舞哭笑不得:“那你前幾天想學的射箭還要不要學呀?“

“要啊要啊!“

秦舞拿過一張小巧的弓,和幾支自己做的桃木短箭。

“這張小弓是你爹讓軍中工匠特意做的。這五支箭是娘給你做的,上面還刻了燁兒的名字,喜歡嗎?”

李燁拿過弓箭愛不釋手。

箭是秦舞用院裡的桃木枝做的,箭身上還刻著一個“燁”字。

秦舞手把手的教李燁搭箭,拉弓。不一會兒,李燁就學得像模像樣了。

“燁兒真聰明,一學就會。你現在可以去練習射箭了,比如那邊那些樹。但是不可以射人,因為會受傷流血的,記住了嗎?”

“記住了,不能人。”

“嗯,燁兒真乖。去吧,自己去那邊玩吧。”

李燁拿著弓箭跑開了。

秦舞寵溺地看著那小小的背影,臉上洋溢著笑容。這時身邊飛來一隻蝴蝶,秦舞隨手自上而下,虛劃了條弧線。蝴蝶穩穩的停在她的手心,幾次振翅卻不能離開。細看之下,只見秦舞的手在輕微的晃動。

霍然起身,手裡蝴蝶如同落葉般飄落。秦舞心裡瞬間被無邊的恐懼佔據,因為桃樹下李燁的面前站著一個人。待看清來人樣貌,心裡恐懼變成了喜悅

。她運功提氣,幾個縱身來到兩人身旁。一老一小正在對視,老的鬚髮皆白,慈眉善目,小的雙瞳剪水,天真無邪。

李燁仰著小腦袋,疑惑地問道:“阿翁,你是誰?是新來的先生麼?”

老人蹲下身,仔細的打量著,和藹地開口道:“是的啊,我是新來的先生。你不是想學武功嗎?我教你好不好?”

未等李燁答應,秦舞:“哎呀,師父,我好不容易將燁兒的學武念頭轉移到別處。你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他記性可好了,大人們答應的事情他都記得。一會他纏著你不放,我看你怎麼辦!”

說著扶起老人,對著李燁說道:“燁兒,這是孃的師父,你要喊他師公,快跪下給師公磕頭。”

李燁卻沒有馬上跪下,而是問道:“那師公很厲害嗎?比娘厲害嗎?我娘可厲害了!我爹都打不過我娘。”

“哦?”老人轉頭笑吟吟地看著秦舞。

秦舞有些窘迫道:“燁兒老是纏著夫君,嚷著要學武。夫君實在轍了,就跟燁兒說,他打不過我。”

說著話鋒一轉,繼續說道:“不過我的武功比他高這也是事實呀。也不看看我師父是誰。燁兒,師公比娘厲害十倍,百倍!等你長大了,讓師公教你武功好不好?”

“太好了!”李燁高興地說道。

然後,有模有樣地跪下磕頭道:“燁兒拜見師公,請師公教我武功!”

“好,好,好!快起來,孩子。師公答應你,等你長大了教你武功。”

老人虛扶起李燁,瞟了秦舞一眼:“就你鬼主意多。”

秦舞一手拉著李燁,一手攙著老人,邊走邊說道:“師父,您帶著燁兒在這坐著歇息一會。我去讓廚下準備下酒菜,再去拿一罈上好的汾清酒。李信去別處巡防了,過兩天就回。今天舞兒先陪師父喝兩杯。等他回來再讓他陪您好好喝。”

“我就是來看看你和孩子的,又不是看那小子。那小子樣貌差,武功差,酒量更差……”

“師父,李信沒你說的那麼不堪。而且他對我很好,舞兒很幸福。”

“那李家其他人對你好嗎?有沒人欺負你?特別是那個大房。”

“哎呀,誰能欺負的了我,你就放一萬個心。還有林姐姐是大家閨秀,知書達理,溫柔善良。對我,對燁兒都照顧有加。”

“那就好那就好,李家要是膽敢對你不好,看我不拆了李家。打仗他們在行,打架他們不行!”

“好好好,師父最厲害,武功天下第一,行了吧。我去弄酒菜,您帶著您的小徒孫玩會,我一會兒就回來。”

“去吧,燁兒交給我了。武功不敢說是天下第一,帶孩子我是。也不看看當年我帶的都是什麼‘妖魔鬼怪’。”

轉身往院外走的秦舞打了一個趔趄。

那天祖孫三代在院子裡待了半天,直到天色漸暗,老人揮手離去。

分別之際,老人問李燁要了一支箭。五支箭,只剩四支。

秦舞望著老人離去的背影,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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