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明月與陸九瑩站到一處,等來沈媗和杳杳,還有王清君。

王清君十分客氣,先是詢問過陸九瑩是否能一道玩耍這才走了過來。而後她與蕭明月凝眸相對時,眉眼清澈明亮,絲毫沒有貴女的驕矜,二人微微頷首算是打了招呼。

幾人攜伴行至高坡處,看著蕭明月和杳杳放起風鳶,待風鳶飛得穩當後,線頭便輪流由貴女們拽著。

沈媗與王清君許是沒有這般肆意過,起初二人奔跑時略有拘謹,而後見四下無人方才放心追逐。

陸九瑩一直沒有上手,她見杳杳喜愛得緊便想讓其再玩一會。杳杳也確實不想鬆手,她口中不斷地喊著“明月姊姊快來”,儼然忘了自己是他人之婢。陸九瑩與沈媗相視一笑,皆未多言。

杳杳松著絲線想讓風鳶飛得更高些,卻不想手下一滑,絲線快速抽動又猛地一擲,只見天上的風鳶脫了線正往高處飄去。

“呀!”杳杳急了,指著風鳶的方向說,“飛了!”

蕭明月抬眼一瞧,風鳶原本乘風而行,可下一瞬便見它彷彿被什麼物體擊中一般,陡然旋落直轉而下。

“待我去尋!”

杳杳說完便往坡下跑去,她想要穿過茶園小道到高坡的另一面。這段距離肉眼瞧著不過一寸之長,但真要踏步而行定要費些時間。

蕭明月不放心杳杳一人去尋,她衝遠處的陸九瑩揮了揮手,又示意風箏落下的位置,方才動身去追杳杳。

***

杳杳未走茶道,徑直踏過茶樹往坡下而去,約莫一刻後,她率先尋到了風鳶。

茶道中有一女子正擺弄著彩色風鳶,杳杳見狀連忙趨步上前:“我,我的……”說罷她伸手去拿,卻不想那人將風鳶緊緊攥住。

杳杳見人身著苑中官婢服飾,又與自己年紀相仿,遂而和氣解釋道:“這是我適才丟的風鳶,勞煩娘子歸還於我。”

“你怎知是你的?”

官婢出言很不客氣,杳杳細眉微蹙,有些惱意:“我的風鳶我自能識得呀。”

“可這隻風鳶是我的。”

“你胡說!”杳杳最見不得人睜眼說瞎話,她要搶過風鳶證明自己的話是真的,“這上頭繡的是芙蓉鴛鴦圖,用的是楚郡的青絲!”

“青絲又如何?長安青絲多著去了!”

“我既能說出圖案與布料,證明這東西就是我的,快還給我!”

“不是你的為何要還?”

“怎的不是我的?我看分明是你撿著東西想佔為己有!”

“胡攪蠻纏,我偏不給。”

“誰胡攪蠻纏啦!”

杳杳與官婢爭執起來,兩人拽著風鳶都不鬆手。

此時茶道中傳出一聲清冷之音:“爭什麼爭?”

許是適才跑得急了,杳杳並未發現茶道中竟然還有兩人。

杳杳抬眸望去,出聲的是個年歲較小的女童,她梳著雙環髻,髻上簪著的小金珠璀璨拽動,旁側還站著一位身著淺衣的女娘。

那女娘臂彎挽著竹籃,一張未施粉黛的面容驚為天人,杳杳盯著貌美女娘入了神,得了女娘笑靨,她竟然有些紅了臉。

黛藍將手中新採的茶葉放置籃子中,道了聲:“吵死了。”

林夫人唇角噙笑,她翻動著籃子裡鮮嫩的葉子,不出一言。

黛藍來到官婢身側,看了眼適才自己用袖箭射下來的風鳶,她抬起稚氣未脫的臉頰,質問杳杳:“誰叫你到這裡來的?”

杳杳沒回神,被官婢伸手一推這才作聲:“我,我是來尋風鳶的。”

黛藍一把奪過風鳶來,此鳶色彩鮮妍,精緻漂亮,奈何林夫人不喜上頭的鴛鴦,所以適才她射下來後,林夫人只瞧了一眼便賜給了隨從官婢。

黛藍聲音尖銳,語氣不悅:“你說是你的,可是上頭寫你名字了?”

“這……”杳杳著實氣惱,心下想著這都什麼人,她說,“誰會在風鳶上寫自己的名字?”

“那便不是你的。”

“你這話說得好沒道理!”

黛藍眯了眯眼,回道:“我就是沒道理,你能怎麼樣?”

杳杳正委屈著,聽見身後有人喊自己,她轉頭一瞧是蕭明月來了,頓時變得目光炯炯,氣勢大增。待她再回頭看向黛藍和官婢時,一副俱不怕事的模樣。

***

蕭明月在走入杳杳所在的茶道時,便嗅到一股若有若無的幽香。

直到臨近幾人,那股香氣越發濃烈。

蕭明月初次得見林夫人容顏並未有所驚歎,她見過婦人無數,都道美人在骨不在皮,故是世間罕有,方為仙姿。但若說美人,比林夫人還要美的女娘,當屬鎮北侯府的陸姩。

林夫人與陸姩相比之下,就如皓月與螢燭,不可同日而語。

蕭明月的目光暗暗探尋著林夫人,終是確定自己嗅到的味道來自蘇合香。

這是一種生於西境的異香,傳言可闢一切不正之氣,有起死回生、駐顏益壽之效,行商旅人亦稱返魂香。

此香香氣馥郁,價格昂貴,一般行商貿易間輾轉販賣的蘇合香只能達到五分濃郁,大都勳貴也討不到純正的香。若想尋到十分濃郁的蘇合香,只能從西境向大漢敬獻的貢品中找尋,也就是皇室才會有此物。

蕭明月瞧著林夫人一身素衣,髻間無浮誇釵環,一片紫色發巾便是僅有的髮飾,她手挽竹籃的模樣仿若是田間最普通常見的採茶女。

可她身有異香,模樣出眾,絕對不是普通人。

***

蕭明月剛站穩腳跟,杳杳便拉著她上前指著黛藍說道:“她搶了我們的風鳶,非說是她的!”

黛藍輕哼一聲,輕蔑的眸子投向蕭明月,卻不料撞見一汪幽暗的深潭之中。

蕭明月青眉微抬,瞧人不懼勢,眉宇間的英氣散發著幾分讓人望而卻步的冷漠。黛藍的眼珠子停止轉動,死死地盯著人看,身旁的官婢也留有幾分心眼,未敢輕舉妄動。

林夫人掩袖飾面,適才與蕭明月凝眸相對,便是那一眼,她與蕭明月皆都窺探出對方几分來。林夫人不言,黛藍與那官婢齊齊瞪著蕭明月,仿若只要蕭明月敢說半句不如意的話,便能叫她好看。

杳杳此時插著腰,將肉嘟嘟的腮幫子再次鼓起,已然做好要跟隨蕭明月與人唇舌一場。

眾人都等著,蕭明月倒是不疾不徐,她淡漠開口尋問黛藍:“可否借風鳶一看?”

杳杳心中不解,偌大風鳶就在眼前,上頭的圖案也清晰可辨,姊姊要借看難不成是想奪過來?不過這確實是個好法子,待會只要入手拿了便跑!

***

黛藍斜眼瞧著蕭明月,越看越覺刺眼。

她雖年紀小,可心計頗多。都說心性相似之人,會有莫名的情感相吸,黛藍透過蕭明月的眸子看到自己,仿若身照明鏡無法藏形匿影。她見不得這般窺探之光,自然以為蕭明月心有城府,不是個單純之人。

蕭明月開口要借看風鳶,黛藍已然做好只要她敢拿走便就地誅殺的準備。

黛藍遞上風鳶時,右腕不動聲色地轉了轉。

蕭明月的目光掠過女童沉重的右腕,隨後看到風鳶上破裂的洞口,她沒有伸手去接,而是說道:“確實不是我們的風鳶。”

黛藍一愣,與杳杳齊齊開口:“什麼?”

蕭明月雙手交疊,抬臂朝三人行禮:“娘子們誤會了,確實不是我們的風鳶,這上頭沒有名字。”

杳杳一頭霧水,她急問:“上頭該有什麼名字啊?”

蕭明月反倒抓住杳杳的手,厲聲斥責:“你好大的忘性,既是七皇子的風鳶,當然是繡著霍字。七皇子又是何種身份,怎會用這般低劣的青絲做玩物?”

“啊……”杳杳傻愣愣的,也不知道該如何接話。

蕭明月將人拽至身側,又朝黛藍道了聲:“娘子若是瞧見一隻繡著霍字的風鳶,還望報送至鴻博苑。”

黛藍一聽鴻博苑,突然回頭請示林夫人,林夫人神色未變,靜默旁側。

“告辭。”

“……”

黛藍眼看著蕭明月與杳杳離開茶道,也未能想到要如何駁回蕭明月的話。

待人走遠後,林夫人終是笑出聲來。

林夫人上前點了點黛藍的鼻尖,溫柔說道:“你被她耍了,什麼七皇子,什麼鴻博苑,唬你呢。”

黛藍頓時氣惱,握緊拳頭:“我去殺了她。”

“不急。”林夫人輕撫肩頭的青絲,她低垂眉眼,滿是風情。而後她揹著雙手,像少女般嬌嗔說道,“這般有意思的人,不著急殺。”

***

直到回了茶園置案之處,杳杳還在問為何不拿回風鳶。

蕭明月只道一句:“既然壞了,何必再求。”

杳杳一副泱泱之色,將適才黛藍可惡的行為告知沈媗,沈媗只道蕭明月沒有追尋便作罷,王清君也是這個意思。杳杳見無人附和自己,更為心傷氣惱。

柳文嫣來喊蕭明月一道玩投壺時,蕭明月並未答應。

陸九瑩覺得蕭明月行為有些反常,因為蕭明月最不願得罪貴女。她問蕭明月適才撿風鳶可是遇到了什麼事,蕭明月環顧四周,覺得不是說話的地方,便說回去再講。

姜別離一直等著陸九瑩閒下來,這才邀了幾人一道教授壎曲。

蕭明月守在旁側,還在想著適才遇見的貌美娘子與袖藏暗箭的女童。雖說那位未出一言的娘子衣裳不華,可氣質與美貌難掩,定是貴人無疑。錦華宮永澤苑還住著許多考校未透過的貴女,難道她們是永澤苑的?

但一想到蘇合香,蕭明月便否定了這個想法。

繼而又猜測此女應當來自皇室,或許她是公主也大有可能。

相比若世夫人,不知她二人身份有何比較?

即便想到此處,蕭明月也沒有將那位年輕女娘看作是後宮中人。

***

林夫人的面容,著實會迷惑人。

等蕭明月領教之時,已是鮮血淋漓的慘訓。

眾人踏青歸來,本該歡喜滿足地睡上一覺,就在戌時日暮未盡之際,雲滄苑傳出陣陣嘶聲泣喊。

蕭明月出了院舍往聲響方位探去,那裡是陸玥和柳文嫣的住所。

此時公孫翎趨步而來,她提著燈盞身形匆忙,見著蕭明月便說:“適才我的女婢去庖廚送食案,回來的路上見苑中兵士拖著一個斷腳女婢扔在了沈媗的門口……”

蕭明月心中猛地一頓。

公孫翎緊蹙眉頭,憂心地問道:“明月,今日你可有踩踏茶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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