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平郡王雖然一向身強體壯,但畢竟年事已高,這一盞毒酒,直直要了他半條命去。
虧得太醫院何醫正還存著他當年的解藥,就這麼著,仍舊斷斷續續地一時昏迷一時清醒,足足地躺了十天。
直到初十的午間,外頭來來往往的宮人,一句“這不就是把四王八公都抄盡了”,終於徹底驚醒了東平郡王。
起身,喝粥水,吃藥,然後就要請見昭明帝。
敦誠親王親自過來,先清楚明白地告訴他:“致命的藥,在西王身上搜出來一個紙包,裡頭已經空了。”
東王呆若木雞。
接著敦誠親王再告訴他:“北府早抄了,西府查封,如今唯有東府和南府仍舊如常。
“南安王一家都是有眼色的,如今雖然風波未及,卻也闔家閉門,不進不出。連後巷僕從們的住處,都一片死寂。”
東王塌了肩,苦笑一聲:“老霍一家子都是老實人,往年間跟我最好。
“先廢太子……那時,金家就想拉著水家和老霍跟我打擂臺。只是我再也想不到,他們能瘋魔成這樣。”
敦誠再告訴他:“陛下可能想讓西王跟您當面對質之後,再決定二位的去留。”
“那好。來吧。我現在就可以。”東王極為坦然。
可敦誠出去了半天,卻只命人傳回來一個訊息:“再等等。”
東王剛開始還能安穩地吃藥吃飯,可紅日西沉、夜深人靜了,皇帝還沒有傳人,而敦誠也再不出現,東王開始焦躁。
“服侍”他的內侍們拿了“陛下忙”“各家都鬧得很”“宮裡不少人也吵著求情”等等藉口拖延。
東王好容易捱到四更天,忽然又有人來說:“陛下奉太后,攜太子妃、貴妃,還帶上了二皇子,去追太上、太子,往行宮去過元宵了!”
眾人都只是嘖嘖稱奇:
“那幫被抄了的傢伙到底是做了什麼,把皇上和太上噁心得連京城都不待了?”
“也未必。不是還把貴妃帶上了?都沒帶皇后娘娘呢!”
“那都走了京城留給誰?自是皇后娘娘帶著三、四、七皇子鎮朝啊!總不能讓貴妃鎮朝吧?她一個罪臣之女!”
“皇后娘娘頂多鎮宮,鎮朝還是得宗室親王和朝廷重臣!”
“愉王關起來了,忠順王也禁足,宗室還有誰?敦王啊?!”
東王靜靜地躺在床上,卻把外頭的紛紛議論都聽進了耳朵裡。
訊息在心裡慢慢地轉了一圈,東王的神情漸漸凝重起來,翻身而起,立即便催他們去找敦誠親王,又斷言:
“陛下必定不會把鎮朝之事交給皇后,如今究竟是哪位做主,你們馬上給我請了來!我有要事相商!”
眼巴巴等了小半個時辰,林黛玉才帶著馮唐、司徒盛、陶翰和楚刈坐著車來到了他所住的院外。
院子雖小,五臟俱全。東王西王住在正房的東西兩間,耳房拿來熬藥,“照看”的太醫內侍則暫住兩廂房。
如今林黛玉一行人進來,內侍和太醫都有些茫然。司徒盛上前介紹了人,太醫和內侍都好奇地想看清楚林黛玉的模樣,卻被楚刈冷冷一眼瞪了開去。
進了正房屋門,司徒盛往東邊指:“東王在這邊。”又朝西邊抬抬下巴,“西王在那邊。”
黛玉頷首:“請二位王爺出來罷。”
自己卻在案前站定,轉過身來,面對屋門。
兩邊門簾挑開,鬚髮皆白、高大鏗鏘的東王,和目光閃爍、假裝虛弱的西王,一個快步、一個磨蹭著,走了出來。
陶翰和楚刈分別站到了黛玉兩側身後。而馮唐則對於二王投過來的目光視而不見,站在門口,扶定了自己腰間的長劍,面無表情。
唯有司徒盛,躲到耳房,歇腳聽熱鬧。
陶翰見二王一臉輕慢地略過黛玉,眉心狠狠一皺,冷哼高喝:“陛下口諭,東平郡王穆蒔、西寧郡王金祈,跪聽!”
跪聽?
二王的眉心都擰了起來。
但東王利落得多,轉向黛玉,撩袍單膝跪倒:“臣,穆蒔在!”
西王這才慢慢吞吞地也跪了下去:“臣,金祈。”
黛玉也不看他們,只目視前方,漫聲開口:“皇上口諭:朕北狩期間,汝二人之事委與昭慶郡主。
“待此事了結,穆卿一應行動,得與昭慶商議,衛戍京城,待朕歸來。
“欽此。”
西王一愣。
東王則露了一絲欣慰出來,欠身道了一聲:“臣,領旨,謝恩。”
黛玉微微頷首,伸手請東王起身:“穆王爺可還好?”
“老臣餘毒清盡,身手如昨!”說著話,東王還晃了晃自己握緊的拳頭。
西王眉頭一跳,哎喲了一聲,又閉上眼睛倒了下去,裝暈。
沒人扶他。
黛玉也只是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跳樑小醜一般的舉動,冷冷地問了一句:
“是誰給您出的主意,從我家入手,把榮府誘騙到你這條賊船上的?”
西王一動不動躺在地上。
東王和馮唐看著地上爛泥一樣的西王,各自心裡生出匪夷所思,緊接著便是鄙夷。
兩個人同時冷笑了一聲。
陶翰厭惡地看著地上的鬢髮花白、年過半百的胖子,轉臉看向楚刈:“今兒這天可夠冷的。”
楚刈秒懂陶翰的意圖,一板一眼地答話:“應該還會下雪,年老人的膝蓋該受罪了。”
說著話,卻走到了西王跟前,抬起一隻腳,向著西王的膝蓋便要踩踏下去!
西王睜開眼,若無其事地自己爬了起來。
楚刈也不動聲色地再度退回到黛玉身後。
黛玉讚賞地看了他一眼。
果然,不愧是宮正司出來的人,做事就是專業。
“這幾天我聽著裡裡外外的宮人們閒聊天,似乎不僅僅是陛下不在宮中吧?
“太上、太后、太子,應該都一起出去了吧?”
西王開口便直指要緊處,“宮裡並沒有敢做主對我怎麼樣的人。
“而且,林姐兒,你如今已經成了所謂的昭慶郡主,想必一心一意地要巴著太后和皇帝。
“不如,你讓我回府待罪,等陛下回京處置;我呢,則把這些年的舊事,一一都跟你說個清楚明白,如何?”
黛玉冷冰冰地看著他。
西王陰險地笑著看她:“你就不想知道父母之仇?不想知道你那幼弟究竟是怎麼死的?”
眾人看著他的目光都開始嫌惡、厭憎。
黛玉輕啟朱唇,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