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楷陽被他這番話說得發懵,再說不出話,只能怔怔地看著他,一時完全呈瞠目結舌狀了。他一向從心所欲,做前兩件事也只是出於道義,最後怎麼……怎麼就弄成了所謂的恩情呢?

至於後兩件事,一件他不記得,無從說起,一件並不是他主觀所為,甚至是他最後悔的事。如果他不曾在死前胡思亂想,又怎會造就如今這糟糕的再聚首?

而辰戌真還在說:“我曾一心一意地忠於你,但後來,在我們相約同行一生,結下血契,成為同命神的那一刻……我就再也做不到,只將自已當作一位部屬了。”

“我從不認為,你是我的‘部屬’。”喬楷陽當場駁斥了他的觀點。“拋開別的不說,我們曾在這艘華彩舫上做過的所有事,難道是神主與部屬這種不平等關係間會做的事嗎?華彩舫是怎麼來的,你不會像我一樣忘記了吧?”

一切關於這艘船的、他的記憶裡,他們從來同心共濟、琴瑟和鳴,始終沒有鬧過半次紅臉,尋常主神與部屬間,做得到這種事嗎?

拋開相處模式不談,就說這艘船是怎麼來的——

他當年曾與這艘船的船體,一株萬年柚木的靈神打賭,賭他能否鍛造出世上最危險的神兵;他賭能,柚木靈神賭不能。最後他成功了,成品就是他的佩劍‘金羽’,一把能選擇性地斬滅神魂,天生具有靈性的絕世高危神兵。

靈神輸了賭約,便換了一株樹住下,將自已曾經棲身的樹賠給了他。他當時要接山神下山,卻苦於沒有合適的交通工具,便用那株萬年柚木刻了這艘船,並盡力給它加上了一切可能的神術手段,再叫曾經載過他的艄公做船長……

辰戌真頓時消音了,他當然沒有忘,但恰恰因為他沒忘,他反而不能多提。他面對的是一個失憶患者,如果他把他們過去的事講得太詳盡,現在的喬楷陽,真的能夠理解嗎?

“你怎麼看待前世的我,我不知道,也不樂意知道了。”喬楷陽回味著那句‘部屬’,忽然覺得很心累,於是沉重地嘆了口氣,起身欲往二樓去。“重來一遭,我並不想——”

在他踏上樓梯前,他背後忽然傳來了凌亂的腳步聲。緊接著,有一雙手迅速穿過他的雙臂,死死環住了他的腰,好似生怕他再往前走一步,便再也不會轉身望來。

或許是那雙手抱得太緊,喬楷陽沒再舉步,而是靜靜地站在原地,聽著背後人顫抖的呼吸,情緒一時間變得極為複雜。

其實他沒有不高興的必要,可在知道了自已曾經的用心,又於如今聽聞了另一當事神的具體想法後,他實在是很難高興得起來。

‘他’曾努力過許多,並不為別的,只為讓所眷之神能夠重歸高天、再為正神,甚至更進一步。據那座神墓的規模來看,‘他’絕對成功了約一半,只差最後的修命,就能真正做到那件事。

可‘他’敗給了命運——是的,沒有敗給世間,卻敗給了虛無縹緲的命運。不知發生了什麼事,璀星君還是死了,祂死後,無限神皇亦不復存,如盛放過後一夜凋零的花,唯留滿地殘紅。

但這一切真的值得嗎?

喬楷陽不知道,也不是很想知道了。

如今的他從未眷念過什麼,更無任何牽掛,除助曉雲馳成為眾神之神外,他身上再沒有任何職責可言——他已經被該死的命運,捉弄得什麼都不剩了,難道這還不夠嗎?

“抱歉……恕我冒犯。”辰戌真忽然喃喃道。“就當這是我最後的願望吧。”

聽著他近乎破碎的語氣,喬楷陽緩緩仰頭,無助地哀嘆了一聲。誰都好,救救他吧,他真的不會哄人,也做不到說服前世情——

情什麼?他被自已的想法震了一下,情緣?尋常情緣如雲如煙,為了成全這種無聊的、意義不大且麻煩的緣由,需要做到這一步嗎?

“你們七星天神,是專門出笨蛋和情種嗎?”在他陷入糾結時,曉雲馳拖著一大段琉璃果藤,從二樓走出來,在樓梯上坐下了。“他鐘意你哎,你看不出來、感覺不到嗎?”

“怎麼可能。”喬楷陽下意識反駁。“但前世的那個‘我’,真的能算是我嗎?”

“你想算就算嘍。”曉雲馳扯下一顆琉璃果,咯嘣啃了一口,口齒不清地說道。“同樣的,雖然有些殘忍,對於前世的一切——都變成前世了,還管那麼多做什麼?你想接受就接受,不想接受就不接受嘛。”

“反正你什麼都沒有,就算要突然重新開始,橫豎也不會失去任何東西。更何況,現在還有神願意倒貼,接受了也不虧,何樂而不為呢?”

“你不要什麼時候都這麼看重利益,小馳。”喬楷陽忍不住吐槽道。

“沒辦法啊,凡人通病是這樣的嘛。”曉雲馳吞下那一口琉璃果,聳了聳肩。“你是天生神明,體會不到凡人必須謀算的滋味兒。它並不好受,我也不想跟你解釋這個,但是——”

他忽而盯住喬楷陽的眼睛,說道:“我也好,你也罷,都不得不承認,只要我們與世界有關,就永遠也逃不出關於利益的爭奪。除非你願意做本源神,否則就休想與世無爭。”

“你前世與命運鬥,今生助我與天鬥,不都是在爭麼?”曉雲馳說到這兒,順手指了指天。“既然橫豎都要爭,何不如選個對自已有利的結果?動輒給自已上難度,難道還能快速登神嗎?”

“可我就是神啊。”喬楷陽有些困惑。“小馳,你到底想說什麼?”

“你想像長川那樣,一夜間更上一層樓嗎?”曉雲馳挑了挑眉,像邪魔神一樣出言引誘他道。“成功了,延壽數十劫,不成,也不會失去什麼。如何,要不要搏一搏?”

“喂……”喬楷陽聽著這些話,感覺自已快要流下冷汗了。“你怎麼說也是未來主神,還是不要特地搞這種歪門邪道了吧?”

“雲英的新主給自已弄點兒親信,怎麼能算是歪門邪道呢?”曉雲馳將手中的琉璃果丟進神冢,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盯著喬楷陽,語氣變得愉悅。“璃君把雲英丟給我,可不是為了讓我眼睜睜旁觀此間一切悲劇繼續延續的。”

雲英的……新主?喬楷陽又一次懵了,他的小師弟,應該沒理由騙他玩兒吧?

“反正,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無論之後又發生了什麼情況,我都能兜底。”曉雲馳打完這個岔子,轉身又上樓去了。“你們繼續,我走了。”

繼續,這還繼續個什麼!喬楷陽哭笑不得,合著你小子特意下來一趟,就是為了破壞氣氛?啊,完了還讓別人繼續,未免太不講道理了吧?

等曉雲馳的腳步聲消失,他才拍拍纏在自已腰間的、辰戌真的手,道:“我不走了,你把剛才那些話說完,好不好?”

辰戌真沒理他,也沒動彈,就那麼極安靜地站著,連呼吸都淺了幾分。被打了那麼一個岔,他已經不想說了——天底下再沒有比這更尷尬的事情了,自已脫口而出的話,不但被外人聽去,還被那人正兒八經地記住了!

啊,宇宙本源在上!他發誓,以後有其他人在附近的時候,他再也不亂講話了!

“阿真。”喬楷陽見他不應,思索片刻,換了一個話題。“我前世與你結同命,用的是什麼理由來著?”

這一次,辰戌真想了想,答道:“水到渠成,沒有原因,沒有理由。”

“水到渠成嗎……”喬楷陽感慨道。“真好啊,前世的我,一定非常喜歡你吧。”

“前世的我,也非常喜歡前世的你。”辰戌真沒有對此做出什麼正面回應,而是答非所問道。“那時的我們,在這方面並無不同。”

“或許,我是說或許,我們現在也能做到。”喬楷陽摸著辰戌真的手,想著曉雲馳那番怪話,忽而鬼使神差地如是說。“我……”

“沒關係。”辰戌真聽著他猶疑的語氣,微微收緊了手指。“你想怎麼做,就儘管去做。無論你做出了怎樣的抉擇,我都會盡力接受。”

“別那麼悲觀啊,阿真。”喬楷陽挪動腳步,轉身面對辰戌真,很用力地抱了抱他,無奈道。“你怎麼會覺得,我一定很想捨棄過去呢?”

辰戌真垂眸避開他的視線,沒有答話。他沒敢問,既然你已算出,這過去是今生一切痛苦的根源,又是為了什麼,才不會捨棄它呢?

“我的今生是我,我的過去也是我,只有我才有權決定,‘我’是否能夠作為我而存在。”喬楷陽抬手握住辰戌真的肩,神情逐漸變得堅定。“既然我與我並無不同,我自然也不必捨棄過去。”

“我之前沒有意識到,真實與本我並無二致,還傷害了你……我向你道歉。”他說著這樣的話,深深低下頭去,誠懇道。“對不起。”

辰戌真聽他說到這裡,忽然收手後退幾步,抓著那面鏡子照向了喬楷陽,溫聲道:“恭喜你,無限君。”

“嗯?”喬楷陽疑惑地看向鏡子,卻驚覺自已容顏已變,從今生的原本樣貌,變成了比前世更祥和上幾分的容顏。就連其餘失落的司火權能,也在這一刻盡數迴歸了——這是怎麼回事?

“在你決定要面對一切的時候,你找到了一顆全新的‘心’,再度成了正神。”辰戌真放開鏡子,隨即端整衣冠,向他行了大禮。“太昌神宮之主,禎王辰戌真,恭迎……無限神皇。”

他話音落下後,天邊忽然刺出了道道霞光。而在霞光現世的同時,山林中呼啦啦飛起一大群彩羽鳥,直奔華彩舫而來,又繞著船上下飛翔,如百鳥朝鳳一般。

喬楷陽沒有對此做出任何反應,只是震驚地看著右膝著地、拱手而拜的辰戌真,久久無言。合著他剛才的脾氣白鬧了,這神怎麼油鹽不進,仍然要對他執眷屬禮啊?

站在二樓涼臺欄杆邊的曉雲馳,聽著下面的動靜,緩緩閉上了眼。完了,只憑這一出,剛才推動了半天的交流進度就又退回去了。你們兩個為啥就不能放下執念,好好說話啊,啊!

與此同時的赤烏山畔,喬長奈站在一座閃閃發光的山尖上,眺望著遠方的魔兵群,以及它們拱衛著的一架赤色輦車,面上神色如寒冰。

他感知到了,他的師父已再世為神。可是,僅僅是這一點變化,何至被原初魔祖所憚,甚至能讓原初魔祖親自來徵?

“不必太緊張,長奈。”他思索解決方法時,一位腰挎漆黑雙刀、著黑綢繡金邊偏襟圓領袍,頭戴斗笠的黑髮男子,慢慢從他身後繞了出來。“將原初魔祖本體攔在這裡,已經是我們唯一能夠做好的事了。”

“這種事我當然知道,但我還是有些擔心。”喬長奈嘆息道。“那位殿下,真能消滅原初魔祖的半身嗎?就算有璀星君在,情況沒有那麼緊迫,可……璀星君現在還是不全之神啊。”

“我沐雨曉氏太祖的後人,絕不會是弱者。”男子揚起唇角,露出了自滿的笑容。“夜神的徒弟教出的皇帝,也絕不會養出差勁的兒子。”

“快打住吧,又不是你的血脈,顯著你了!”喬長奈露出了嫌棄的表情。“我說曉長信,要不是你太固執已見,非要在竇姑娘壽終後,全面禁用無垢樹之法——”

“我也說過很多次了,那是為了宇宙和平。”曉長信斂了斂笑意。“沐雨人本性好戰,這個特點什麼時代都沒有變過。”

“從前有師父和璀星君在,沐雨整體強大些也無妨,當他們徹底離開後……”

“你覺得,一個處於史上最強全盛時期,沒有任何律法能約束的沐雨,會對周圍星國做什麼?我走後的所有沐雨皇帝,還會像如今這樣,承認六國聯盟的合法性嗎?”

“行,你說得對。”喬長奈終結了這個話題。“現在怎麼辦,要不要跟殿下通個氣?”

“都可以。”曉長信垂下左手,握住了刀鞘。“他們想再殺師父一次,就只能重現出當年情形,若殿下肯上心,完全能處理那種情況,甚至不必費什麼力氣。”

“我說,那小傢伙可不是個會吃悶虧的,咱們今天要是一點忙不幫,他以後肯定記仇。”喬長奈搖了搖頭,對師弟的認知感到無奈。“上次就是我替你去的,這回你無論如何都得走一趟。”

曉長信思索片刻,到底還是點了頭。“好吧,我會去的。”

“這不就行了嗎?”喬長奈哼了一聲。“走吧,去砍點魔兵熱熱身。”

“嗯。”曉長信應了聲,伸出右手握住刀柄,拔出了這把曾光亮如明鏡,如今卻被魔血汙染至全刃血紅的長刀,舉步向前走去。“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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