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艄公見他問,便鬆開了船槳,手舞足蹈地講述起往事來,語氣一時間極為興奮——

“十萬年前,外頭來了賊寇,意欲劫掠四方,山神心懷慈憫,不忍心見蒼生塗炭,遂化為一條有著銀色鱗爪的神龍,一力拒諸敵於千里之外,又在天上佈下迷陣,阻攔惡擾至今。”

“為感念他的恩德,所有的許月城人,在敵人被趕出這裡後,自發為他在城中塑了像,奉他為本地主神,祭祀至今。”

“但是。”艄公說到這裡,突然沉默了片刻,最後卻到底說了下去。

“直到一百年前……我們才從侍奉山神的辰氏一族口中得知,山神為拯救蒼生,不幸遭到天外魔神注視,不但被對方毀去神途,還背上了一個詛咒,命運更是發生了不可逆的變化。”

“可即便如此,他依舊不願捨棄蒼生,於是,他便拋卻正神之位,墮為了魔神。”

“咱見過神明,知道你是燒掉霧陣下來的。”艄公忽而低頭避開火神的視線,緩緩摘下一側船槳,將它杵在身邊,復又抬頭直視火神,目光中滿是冷漠。“如果你和外面那些正神,有著一樣的想法……”

“什麼想法?”火神笑著站起身,踢開板凳,繼而盤膝坐在甲板上,將雙臂垂搭於膝前,歪頭與艄公對視,語調中帶上了些戲謔的意味。“認為魔神都該死嗎?”

艄公沒有回答他,只是默默地攥緊了船槳,好似隨時都能舉起它,把他拍進河裡……好吧,他敢肯定,倘若他真的這麼認為,這艄公一定會把他拍進河裡,淹死了賬。

不過,這樣也挺好的——火神等了一會兒,沒等到艄公的回答,便顧自合上眼皮,靜聽著那回響於空谷間的笛聲,如是想。至少那位山神的一片真心,並沒有付之東流。

若非艄公告訴他,這山神是個魔神,他真的很難想象,世上還會有心思清明至此的正神,會願意為‘本與已不相干’的眾生變成這樣。

上兩個這種笨蛋,還是最近慘遭打擊,從而有些想罷工,卻不能罷一點兒工的晝夜雙神——而祂們已經活了多久呢?

他誕生出意識的時候,星天神的師父殷樘,已離開天河五十劫;在那之後,他們以智識星球形態存在了十八劫,直到……

三劫半前,青鶯化為人形,正式擁抱‘生命’,成為了神。兩劫半前,極晝與他亦化形,白琛、辰姈則更晚一些,是在一劫半前化形的。

之後,他們為逐理想,才攜手下界入雲英,各司其職。合算下來,他活得年頭也不算短了,可各掌一半雲英神將團的雙神,卻早在雲英初成半劫後,就高居於天宮了——結果呢?

地位尊崇如祂們,也救不了自家徒弟,甚至還得自汙名聲,才能保住麾下神將,讓他們不必揹負自已沒教好徒弟的罪。

當然,這也是他揪出神禍案肇事者後,夜君願意與他交好,甚至肯保護他的原因。他知道,其他神遲早會用他去轉移矛盾,如此長壽且更加了解雲英神的夜君……難道就會不知道嗎?

夜君當然知道,但祂完全不在乎,甚至不惜送出妹妹的遺物,將沐雨的未來暫時託付於他,只盼蒼生能得太平。祂很直接,這讓他很開心,倘若他們能共事,想來也會合得來吧?

可惜了,他們並不可能共事。在顏小逸為了復仇,開啟剎那千生結界後,作為其師父的祂,就失去了守護蒼生的資本。

至少……在人間徹底遺忘神禍案之前,哪怕僅僅是為了保祂的晚節,祂也最好別再入人間。不說別的,就他翅膀下那五個地位不低的崽裡,還有兩個對祂有意見呢,更何況其他人?

他也是有徒弟的神,自然懂做師父的心情,也清楚想讓徒弟功成名就,非得做盡了父母事,日日苦口婆心不可。如果有誰欺負到徒弟頭上,那就是在欺負自已,根本不會與已無關。

只是,若選了徒弟,就要被迫與一心守護的蒼生為敵,甚至反過來漠視蒼生,即便把當事神換作璃君——

好吧,她是眾神之神,所謂的‘第二個選項’,永遠都不會為她開門;她面對這種情況,只能且必須放棄徒弟。

相傳與原初魔祖有著生死大仇,且現在真的有了生死大仇的夜君,同樣不曾有第二個選項。別的神並不能殺死原初魔祖,但凡祂後退半步,世界就會被原初魔祖籠罩,繼而長久崩潰下去,直至太陽再度誕生。

但他不是祂們。作為從一顆星球修起的神,他不僅有第二個選項,還有第三個選項——

傳說,恆久的太陽,擁有著最漫長的壽命,卻終有一日會如彈藥般爆炸。而他,這如同太陽一般的‘行陽星’,若被旁的神壓爆了,也必定會像死去的太陽一樣,拉上所有神陪葬。

總而言之,無論怎麼算,犧牲自身而救世,都不是一筆劃算買賣;可艄公所說的那位山神,卻完全沒有猶豫過,哪怕墮為魔神也不曾後悔。這種無私的精神,令他深感欽佩……

思及此,他緩緩睜眼,注視著對面的艄公,語氣悠悠道:“吾以為,不論是正神,還是魔神,只要祂肯一心向善,就是好神。”

“而如何才能成為一個好神……”在艄公略顯呆滯的目光中,他抬手拔下一根頭髮,將它變作一隻大鸚鵡,又漫不經心地撫摸起了它的羽毛。“實不相瞞,這是我得學一輩子的事。”

“你殺過凡人?”艄公將船槳攥得更緊了。

“那倒沒有。”火神撓了撓鸚鵡的勾喙,隨即抬手指指山林,示意它自往林中去。“再怎麼說,我也是個正神,做那種缺德事情,像樣嗎?”

艄公這才鬆了口氣,緩緩地坐了下去。火神見狀,卻伸手拾起身邊金鋤,將它橫放在眼前,對放鬆警惕的艄公笑道:“你難道就不怕,我是在說謊,實則打算騙你到底嗎?”

“山神教過許月城人神術,咱雖然年紀不大,倒也略通一些,至少能明辨善惡。”艄公沒好氣地懟了他一句。“也就是你沒沾染過血氣,否則咱才懶得詐你自曝,把你拍進河裡得了。”

“哎呦,可別啊。”火神這才收起金鋤,笑得愈發沒心沒肺,甚至反過來跟艄公套起了近乎。“我是火神,生性怕水,倘若你真給我拍下水去,我就要當場熄滅了。”

“噫嘞,你就是火神,火神就是你啊?”艄公聽他說出身份,反而沒領他的情,甚至還露出了嫌棄的表情。“早知道咱就不載你,讓你在野地裡自已迷路去得了!”

“吔,這是作甚麼,要怎樣啊!”火神登時就不樂意了,氣鼓鼓地跟艄公對吵,垂在背後的金紅大馬尾隨之炸起,瞧著活像一隻大鳥炸了毛。“我到底怎麼你啦,你就這麼討厭我?”

“不告訴你!”艄公罵罵咧咧地把槳栓回去,很大力地繼續划起了船,還把河面拍得啪啪響。“到了許月城,你自已找個辰氏族人問去!娘嘞,那什麼破爛兒預言,想起來就窩心!”

預言?火神愣了一下,隨即大喜——許月城辰氏會預言,必定能助他訪賢!

於是,之後的路上,他用自已在沐雨星地下薅來的一塊寒鐵,現場手搓出一雙船槳,取代了艄公的工作,還說要將船槳送給艄公,希望艄公給他講點辰氏的事情。

艄公知道神手裡沒有壞東西,遂‘自願’答應了火神的請求,但因為此事與山神有關,艄公講述辰氏的資訊時,愣是罵了一路的本土髒話,好似巴不得火神趕快從這裡滾蛋——

“他當時罵的可髒了。”喬楷陽複述到這裡,無奈地笑了笑。“真的,從賊老天一路罵到不慈的大地,把雲英上下九部諸神都批評完了。”

“九部?”曉雲馳發出了疑問。“天決星系不是有十一座天宮嗎?”

“那時候吧,薩蘭諦聞還沒繼位,天上也只有十座天宮。”喬楷陽聽他這樣問,頓時難免惆悵。“星舟天與地牡天算一個派系,所以是九部諸神。還有什麼問題嗎?”

“沒了。”曉雲馳搖了搖頭。“然後呢?”

“沒有然後,這段記憶就到這裡。”這回輪到喬楷陽搖頭了。“如果想知道接下來的事,恐怕就只能往許月城走一趟了。”

“這樣啊……”曉雲馳緩慢地這樣說著,轉頭與沉默了很久的辰戌真對視,詢問起他的意見。“辰長老,您怎麼看?”

“請隨意。”辰戌真垂眸避開他的視線,語氣淡淡道。“某都行。”

“那就改道,去許月城。”曉雲馳用近乎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瞪了他一眼,繼而對喬楷陽說道。“陽哥,你應該知道路吧?”

“當然咯!”喬楷陽舉起手中控制器晃了晃,隨即對著它裝備的按鍵擺弄一陣,最後又按下了中心最大的紅鍵。“待我把下面那艘舫船開起來,我們就坐——”

“等等。”辰戌真忽然出聲阻止了他,並將手按在了銀闕劍劍柄上。“你們難道沒有覺得,附近突然安靜得過分了嗎?”

安靜?曉雲馳聽了聽周圍動靜,頓時警覺。他從前做過秘境工作,自然知道,這種大型智識秘境,根本不會特別安靜,除非……

“喂,不是吧……”對他倆的行為感到困惑的喬楷陽,抬頭看了眼天空,頓時也警惕心大起,迅速拔劍在手,擺開了戰鬥姿勢。“你們看天上,那顆光源製造球下面!”

曉雲馳當即抬頭看向天空,隨即瞳孔驟縮。那顆淡紫色的‘太陽’,此刻正逐步顯現日蝕形態,而它的斜下方,不知何時,竟然冒出了一路手執長戈、乘帶甲戰馬的黑甲軍。

當他將視線投向天空,那些騎兵也將視線投向了他,雙方對視的那一剎那,瞬間便完成了約十個回合的通識交鋒——是的,這些騎兵,皆為無冕之神!

“這是……紫神辰氏的神王軍重騎?”辰戌真極力仰起頭,眺望著那支重騎團,語氣再也無法平靜。“可神王軍不是早已盡數戰死了嗎?”

“你能試著指揮他們嗎?”曉雲馳一邊問他,一邊將視線從半空中移開,在神冢裡摸索片刻,取出一把六方青鬃雪獅降魔杵握在手裡,做好了防禦準備。他是來探索的,並不想打架啊!

“不能。”辰戌真極肯定地給出了否定答案。“他們只認璀星君,以及神王軍歷屆統帥。如今,璀星君已死,歷屆統帥亦然,我們……”

曉雲馳聞言,立刻走到他面前去,一把摘下他臉上的面具丟掉,同時拉著他向前一步,仰頭對那支神王重騎高呼道:“紫神辰氏的好兒郎們,且看清了,來者究竟是何人!”

在天地間的回聲中,那支騎兵團的所有人,紛紛將視線移到辰戌真身上,隨即有了動作——幾乎同時舉起長戈,齊呼道:

“吾王昭正,神壽永昌!”

“吾王昭正,神壽永昌!”

“吾王昭正,神壽永昌!”

在他們歡欣的聲聲高呼中,瞳孔有些失焦的辰戌真,沉重地閉上了眼。

原本他並不知道,自已該如何面對這一切,又該不該延續這一切,現在,他身邊那位年輕的新山君,卻用這般行徑,斷絕了他所有的退路。

山君到底知不知道,他現在並不是真正的‘生者’,只是暫時勉強能有命在呢?

曉雲馳當然知道,只是沒有為此表露情緒,甚至懶得說什麼罷了——

從接觸到辰戌真身體的那一刻,他就放出生靈之力,感知了對方的狀態,眼下他正暗自大罵白琛,為什麼要把這個無比燙手的‘山芋’丟過來;那傢伙到底知不知道,情重棄身者救不得啊!

喬楷陽說自已沒有心,他完全能理解,畢竟行陽星炸成了碎片星嘛,少那麼兩塊也很正常;可誰能告訴他,為什麼辰戌真的心,反而像烈火一樣燃燒著——

對,就是‘燃燒’,好似這顆心不該長在辰戌真身上,而是應該長在喬楷陽身上,這是為什麼?

與此同時,在騎兵的齊呼聲中,喬楷陽收劍入鞘,轉而捂住了耳朵。不知為何,這呼聲於他而言無比熟悉,他卻完全想不起來,自已在什麼時候聽過這種話。

是什麼時候……什麼時候呢?他也曾為此而心臟鼓動,也曾為此而深感驕傲,也曾因他們所呼喚的‘王’而歡喜。可那位王是誰,他為什麼半點都想不起來?

“想不起來就算了。”曉雲馳從沉默的辰戌真身邊走開,在喬楷陽旁邊站定,拍住他的肩膀,放出生靈之力,為他疏散了頭痛。“等我們走完了這一遭,你總會想起一切的。”

“你說得對。”喬楷陽苦笑了一下。“但你能否告訴我,那些騎兵在呼喚誰,又在為誰而歡呼?我感覺……這件事很重要,等同於我的生命。”

曉雲馳沒有馬上回答他,而是盯著他充滿了痛苦的目光看了一會兒,才笑道:“你的通識裡,真的一點兒答案也沒有嗎?”

喬楷陽無言以對。他心中確實是有答案的,在曉雲馳揭下辰戌真的面具,喊出那句‘他是誰’,騎兵們便開始歡呼後,這個答案就應運而生了。

可這個答案,讓他實在是難以面對、難以置信,更難以想象——

那個活在傳說裡的山神阿真,他前世死去的同命神,居然已重生多年,此刻就站在他面前,還和他同在天下聯盟陣營!就在先前的路上,他甚至還罵了他!

最後,他只好對著曉雲馳感慨道:“白琛可沒跟我說過,我前世還有這麼多故事……”

“別管那不靠譜的了。”曉雲馳聽見這個名字就頭大,表情一下子變得扭曲。“還是想想該怎麼收拾這個場面吧,辰……不,璀星君那個態度,可不像是想面對的樣子啊。”

“你不能指望我去勸他。”喬楷陽搖了搖頭。“在他心裡,此刻的我與過去的我,未必就等同於所謂的‘一’。那麼,既然我的前世不等同於今生,又怎麼可能為他提供等量的情緒價值?”

“依我看,讓你太聰明瞭,顯然是個麻煩。”曉雲馳懶得跟他糾結這個,當即揪著他往辰戌真面前一站,搶過他手裡的控制器,轉身走開了。“我的時間很寶貴,你們最好搞快點。”

報復,這絕對是報復!兩神根本沒話好講,只能站在那裡大眼瞪小眼,心中同時這樣想著。把他們丟給這個‘超沒耐心’的年輕神的白琛,當真如其所言,一點兒都靠不住!

他倆就這樣無言對立許久,久到天上的騎兵都替他倆尷尬,紛紛消聲離開,回那顆發光球上待著去了。他們還當有敵襲呢,結果就給他們看這個?王與神皇的矛盾,是他們能看的嗎?

曉雲馳也不管他們,只是顧自仰著頭看天,直到騎兵後軍消失在天邊,光球褪去日蝕形態,才按下手中控制器上的紅鍵,將視線移向蓮湖,開始期待那艘湖底舫船。

比起處理那些亂七八糟的情感問題,他更想多看點古蹟,更想借此機會知曉,火鳥神國時代究竟有著怎樣的神術科技水平。畢竟,火神是個鍛造師,還是一個容不下次品一點兒的鍛造師,他在的時候,應該不會放任科技落後吧?

不多時,湖面上泛起了陣陣漣漪,一片閃閃發光的、尖頂的屋頂,靜靜地破開了水面,繼而引出其下的華美樓閣,最後是作襯托的銀金雙色龍頭雕祥雲載八寶花紋船體。

細看去,整船高約十二米,上下無一縫隙,竟由整木雕刻而成;樓閣俱為葫蘆塔尖翹角頂,影綽綽共有七重,最外側的四個屋角上,還掛著四隻金色球狀風滾鈴,微風一吹,便叮咚作響,很是具有雅緻。

每一根支撐柱、每一面牆上,都雕有不同的紋樣,構成了一副完整的‘寰宇眾神朝聖圖’——

盛裝華服的‘祝琉璃’,安坐於最高處的樓閣,神目半閉;其右手邊坐一位頭戴鎮煞獸紋長冠、著青色蝶紋拖尾長袍的男子,即‘司武神莊逍遙’,左手邊坐著頭戴九龍九鳳三疊博鬢冠、身著百鳥朝鳳織金衫與海藍鞠衣、肩披孔雀藍山紋霞帔,難得現了天君相的‘彌飛源’。

其餘‘雲英十二神’成員,皆現主位神相,分別按各自陣營面眾神而坐;現帝君相的‘晝夜雙神’,坐於‘莊逍遙’下首處,身前各攬著一位未刻五官的少年神——只有雕死去的神,才會不雕出容顏,這兩位的身份,自然是君春妍與顏小逸。

曉雲馳盯著那個無面的‘君春妍’看了一會兒,才緩緩地移開視線,看向了同樣無面的顏小逸。這個‘時代衰神’,因為被夜神選擇,一登神便身居高位,僅享福百餘年,就陷入了更深的苦難……唉,這怎麼不算是一種‘福運已盡’呢?

顏小逸十五歲登神,他十九歲為山王,前者僅憑一時之怒,就毀了一個小星系,而他若不能做出最正確的選擇,就極可能會令雲英全面進入壞劫階段,最終落入原初魔祖之手。

他到底該怎麼選擇,才能終止雲英的壞劫?可靈山雖壽,終有一絕,蒼生無辜,亦將同死,難道他真的就……什麼都做不了嗎?

“走了,小馳。”在他滿心蒼涼之際,喬楷陽挽著辰戌真的手,緩步走到他背後,輕聲喊了他一句。“不管你在想什麼,先上了船再想吧。”

“好。”曉雲馳調整了一下情緒,儘量平靜地應聲道。“你們說好了嗎?”

“並沒有。”辰戌真先於喬楷陽答了話,語氣有些冰冷,甚至摻了些恍若能睥睨一切的傲慢。“孤只是在順應天意而已。”

“哦,聽聽,這才是一位神王該有的樣子。”曉雲馳轉身與他對視,張揚地笑著調侃道。“之前那副卑微到塵埃裡的做派,想也不是你的本意,倘若此時的我並非雲英山主……”

“錯了,殿下。”不曾想,辰戌真卻搖了頭。“您有您獨特的魅力,孤心悅誠服,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孤從不曾蔑視過您。”

這話說得相當重——我真誠地信仰您,無關任何事,更無關任何神,無論何時,我都會視您為神。可您不但不自信,還要質疑我是否真誠,這是什麼道理?

“你不曾蔑視我,為何不一開始就挑明身份,並告知我一切的真相?”曉雲馳迴避了這個問題,當場譏諷道。“若非我與前極晝星關係密切,早已猜出了內情,你還要欺瞞我們到什麼時候?”

“極晝的今生,與您是何關係?”辰戌真拒絕回答這些問題,並問了另一個問題。

“未來同命神,辦完這事就結契。”曉雲馳將控制器丟給喬楷陽,對辰戌真舉起了另一隻手中的降魔杵。“喏,這是他的星神樞,他知道我碰上了髒東西,特意把它借我玩幾天,還特意留信交代說‘不用還了’呢。”

“孤是不全之神沒有錯,但還不至於被降魔杵認為是髒東西吧?”辰戌真聽到這話,死死攥住了銀闕劍的劍柄,咬牙切齒地反問道。“殿下,您實在無禮。”

“勸你尊重自已,少去攀扯別的神。”曉雲馳將星神樞收進神冢放好,目光一瞬間變得淡漠。“從一開始,這個無禮的神就是你,你不欲求生,為何還要來找我這個神術醫?”

辰戌真無言以對。是,他的確不想活,否則他又何必來這裡,陪重生的無限神皇回憶往昔?若非只有這裡,才能讓他的想法成功,他又何苦來面對這一地瘡痍,乃至再痛擊自已一次?

“如果你是為了自已,請恕我無能。”曉雲馳不再看他,舉步踏水而去,直奔舫船。“如果你是為了別的事……那你最好拋開諱疾忌醫的想法,把事情交代明白。否則,我將直接離開。”

他也沒管喬楷陽會怎麼想,顧自上了舫船,在靠甲板處找了把椅子坐下,抬手抵住太陽穴,氣哼哼地用通識向嘉長川告起狀來,道:

“長川,你的前師弟好沒有禮貌,他不但欺我年紀小,還認為我是呆瓜!好煩哦,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麼煩的神!真的,我現在更想回家找阿孃吃茶……我好想她啊。”

“他這麼做的確令人不喜,你之後只管去找你老師訴苦,他老人家想來不會袖手旁觀。”嘉長川很快給出了回應,溫聲哄著他道。“事可以不做,回來也罷,想來白琛也不能說你什麼——”

“哎呦,你不要提白琛!”一聽到這個名字,曉雲馳更鬱悶了。“他把我們坑得好慘,不但給了陽哥一張無用地圖,還給我送了一個失心患者、一個不全之神,這,這要我怎麼處理才好嘛!”

“殿下,聽我說,暫時不用管那兩個病號。”聽到他這麼說,嘉長川突然就嚴肅了起來。“白琛從不做沒用的事,但凡曾經過他手的東西,也一定會有用處。你們還是再看一看那張地圖,確定它到底有沒有用比較好。”

“那東西真能有用?”曉雲馳半信半疑。

“嗯,九成機率。”嘉長川的語氣依舊篤定。“另外,我已經見過皇后陛下了,現在剛從行令臺出來,要去幫陛下送一份檔案。”

“我阿孃怎麼樣?”曉雲馳連忙追問了一句。

“陛下一切都好,也非常想你。”說起這個,嘉長川的語氣變得有些低落。“你辦完了事,記得早些回來。”

“雖然我也很想早回,但這很難,因為這裡的每件事都很麻煩。”曉雲馳瞟了眼岸邊,又收回了視線,再一次抱怨道。“辰戌真是璀星君重生,還與陽哥合不來,這個問題解決不掉,我們的辦事進度就快不了。”

“合不來?”嘉長川頓時就困惑了。“怎麼會,他們前世可是結了血契的同命神,就算轉了世,應該也不會太不和才對啊?”

“我不知道,也不明白。”曉雲馳也很困惑,能結同命,意味著雙方至少志同道合,怎麼重生一次、前塵盡忘——哦,璀星君疑似記憶完整,就能徹底不和了呢。“誰知道辰戌真是怎麼想的,又打算在這裡做什麼?”

“在喬楷陽‘不知一切事’的前提下,問題應該出在辰戌真身上。”嘉長川若有所思。“也不知是什麼緣故,他前世很在意喬楷陽,如果他有前世記憶,他如今會有什麼別的打算也說不定。”

“是嗎,這樣啊。”曉雲馳煩躁地擰了擰眉。“啊,突然就更想回家了,我老師早就說過,讓我別救情重棄身者,白琛也是我老師的徒弟,難道他沒聽我老師說過這事嗎?”

“他應該聽過,畢竟……當年關行昀攔住你,讓你加入聯盟的突兀行為,或許就有他的示意。”這一次,嘉長川沒安慰搭檔,如是道。“但,無論他是否深思熟慮過,他最後還是選擇了麻煩你。”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曉雲馳的大腦停止了思考。“這一切,我是說,這世界會變成什麼樣,與他這個純星天神沒關係吧?”

白琛干預他行動的前提,多半是為了讓他能順利走上救世之路,可在如此種種事結束過後,白琛不但什麼也沒得到,還得平白遭他的討厭,祂這是圖什麼啊?

“他唯一能自保的前提,是拋棄天下聯盟。”嘉長川這樣說道。“但聯盟並不是他自已建成的,連決與辰姈同樣對它傾注了全部的心血,所以,哪怕只是為了守住朋友的心血,他也不會對世界變化視若無睹。”

“好吧,看在他是為了朋友的份上。”曉雲馳想起了千里迢迢來相勸的連決,態度頓時有一些鬆動。“可我該怎麼說動辰戌真啊,難道他就沒有其他在意的事了嗎?”

“很遺憾,沒有。”嘉長川輕嘆了一聲。“除了喬楷陽,他前世最在意的,就是火鳥神國,以及羽飛星的一切。現如今,神國已滅,羽飛星亦已化作廢墟,他再也沒有能在意的東西了。”

曉雲馳一下子就沉默了。這感覺太過絕望,他無法感同身受,更沒辦法、也不想親身體會。可有原初魔祖這個惡因素在,這——沐雨遭災,甚至還是隨時可能發生的情況,一旦此事成真,沐雨不說國破家亡,也將奄奄一息。

若他不幸輸了那場戰事,導致沐雨被侵吞,他連存活的想法都不會有,更別提繼續救世了。亡國之人命似蜉蝣,喪家之犬弗如草芥,尊嚴的根本都沒了,又哪裡還能有臉去外面講道義?

可辰戌真不但堅持下來了,還有心情去關照喬楷陽如何,簡直比鋼鐵還堅強,在心態方面,他真的不如他……

“殿下啊。”另一邊,嘉長川又嘆息了一聲。“以他的執著程度,這趟羽飛星之行,極有可能是你們唯一一次會面,再也不會有下一次。所以,如果條件允許,還是儘量與他和諧相處吧。”

“好吧,我知道了。”曉雲馳聽他這麼一說,頓時愈發愧疚,自已怎麼能跟快死的神計較呢,這簡直不能更過分了。“在還能談得來的前提下,我會盡量與他和諧相處的。”

“倘若實在談不來,就再與我說一聲,等我去接你回家,不要自已回來。”嘉長川很自然地用了親近的詞彙,如是道。“如你先前所想,行陽星系最近不太平,義武星上甚至出現了汙染者。沐雨暫時還沒事,並且派了神冢體者出去支援——”

“長川。”曉雲馳聽到這裡,打斷他的話頭,沉沉地嘆了一口氣。“你……之後走一趟長夜觀,去問大殿裡的敲磬行者,認不認識一個名叫無住的人。倘若他說了‘不認識’,你就下山去找我哥,一刻也不要停,更不要在路上回頭。”

雷電神的地盤上,都能出現汙染者,眼下並無神守護的沐雨,又能好到哪裡去?如今看起來沒有事情,大概也只是表象罷了,內裡揭開後,又能有多好呢?

至於無住其人,其實是不存在的,但他走前與長夜觀眾行者,還有他哥約定過,如果某一天有誰找他們問這個人,就代表來者是他的親信,且有事相求,到時還望不吝相助。

若長夜觀行者聽得此問,直接說了‘不認識’,或者說‘認識’,還說出了此人所在處,那就只有一種情況——長夜觀裡出了間諜,並且不止一個,還替掉了不少行者。

長夜觀乃皇家觀,前殿供奉夜神及其眷屬,後殿供奉曉氏祖宗,觀內行者無一不修習神術,能悄然替代觀中行者的,必定是神或魔神,至少也能在身為無冕之神的觀主眼下‘瞞天過海’。

那觀主據說是太祖部屬,不知活了多少載,連她都認不出、覺察不到的神,除原初魔祖黨羽以外,再不會有別人。

至於她有沒有叛變的可能?

答案是,沒有。

她親歷過神禍時代,曾輔助千身聖者復國,那流行一時、後被禁止的‘無垢樹’之法,就疑似是她的神術。她若叛變,甚至不需投靠任何勢力,直接一口氣殺上天去,把十一座天宮盡數掀了,不是更省事麼?

“好。”且不論曉雲馳一瞬間想了許多,對面聽著的嘉長川,卻早已經應下了此事,甚至沒問為何要這麼做。“殿下,我要與旁人交接檔案了,你那邊……還有什麼事嗎?”

“沒了,你忙吧。”曉雲馳平靜地笑著說道。“下次再說。”

“不行,有事就在神冢裡留信,我一定看。”嘉長川卻表示了反對。“你總是不忍心麻煩別人,誰知道這個下次是什麼時候?”

“哎呦,行,好!”曉雲馳哭笑不得,他搭檔還真是愛極了他啊。“我一定給你留信,好不好?你快去遞檔案,別讓對方等急了!”

“知道了。”嘉長川這才滿意地結束了通訊。“這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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