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到自己住處,曉雲馳連忙合上裂隙,請彌飛源到堂屋右側上首坐下,自個兒搬把椅子往她下首一擠,總算是鬆了口氣。

折騰了大半個晚上,他覺得自己要散架了。一想到以後要一直經歷類似的事,他甚至想著,要是哪天能退休,就當真是太好了。

“辛苦你了。”彌飛源從卷軸裡取出套茶具,將卷軸放在桌上,開始用一種淡藍色的水,以及一種碧玉色的葉子沏茶。

“您知道就好。”曉雲馳已經沒力氣客氣了。“殿下,以後託人做事的時候,麻煩學習一下人間委託制度,標註上任務難度吧。”

“其實,神譜上有寫的。”彌飛源有些無奈。“看來還是我沒寫清楚。”

曉雲馳回憶了一下,想起那句‘點亮全部神明影像’,不由得扶額嘆息。

是他無知了,當初怎就沒想到,這‘點亮’是一定要接觸神明的。就算不拜訪神明本尊,也得去找神曾降臨過的地方。尚在現世的神還好找些,那些古神又該從何找起呢?

“夜深了,殿下,早些休息吧。”彌飛源往她的側把茶壺裡放入最後一片茶葉,蓋上壺蓋。“凡人之軀,像四季一樣不斷地生息著。強逆輪轉,於健康不利。”

“但是……”曉雲馳試圖說自己不困。

他雖然疲憊,但的確沒什麼睡意。一位新的法則神,法則神啊,如此輕易地誕生了啊,這個世界怎麼了?

“等你醒來,這壺茶也泡好了。”彌飛源坐直身子,閉上眼睛小憩。“晚安,殿下。”

見她暫時不想再被打擾,曉雲馳只好離開堂屋,去了臥房。輾轉反側許久,總算是成功入眠。

這一夜,他又做了那個爬山的夢。

那株巨樹還是在很高很高的山頭上,開出的花卻已凋落,只剩下幾近透明的花萼,還堅定地掛在枝頭。

當他再次踩上樹下金磚,樹冠間忽然傳出陣清亮笑聲。抬頭向枝葉間看去,只見一位生著如瀑黑髮,身著白羽紗滾金邊神袍,手執玉扇的男子形態神明,倚坐在一根很細的樹杈上,神情溫和地注視著他。

“敢問殿下名號?”曉雲馳下意識問道。

神明遲疑片刻,緩緩啟唇。祂出聲的瞬間,曉雲馳腳下金磚猛然翻轉,巨大黑洞展開,將他丟下漆黑的深淵……

“吾名,原年……”

在墜落的失重感中,曉雲馳怪叫著驚醒。從這一刻起,他著實沒辦法不去在意了——那株樹到底是什麼,為何一再入他夢境?

他定了定神,下床整好儀容,去堂屋找彌飛源。多聞的智慧神,總該知道那是什麼吧?

一進堂屋,就見彌飛源端著她的茶壺,正往品茗杯裡分茶水。那茶水的色澤,如他夢中所見花萼一般幾近透明。他頓時愣住了,那株巨樹,不會是真實存在的吧?

“殿下這是受了何等驚嚇,才會面無血色?”彌飛源倒出兩杯茶,輕按住茶壺氣孔,待壺嘴無餘茶,雙手平端茶壺放回桌面,這才抬頭看向曉雲馳。“箇中緣由,能否與我詳說?”

“是這樣的……”見她率先問起,曉雲馳鬆了口氣,把那個夢的始末交代了一遍。

彌飛源細聽著,若有所思。待曉雲馳講完,她端起一杯茶遞給他,示意他喝下去。

待他手中茶杯見底,她拿出一隻公道杯,將壺中茶水盡數倒入,又取出茶夾,揭開壺蓋,夾出一片已吸足了水,脈絡完全展開的茶葉,展示給曉雲馳看。

“那巨樹名為化神木,乃此間靈山所孕之靈。長於山巔,萬年一開花,萬年一結果。食其果,可立地成神。方才的茶水,正是化神木葉浸泡而成,雖無成神之效,卻是安神利器。”

曉雲馳看向手中茶杯,沉默著。化神木葉,竟能拿來泡茶?而且,智慧神給他喝這種東西,真的沒問題嗎?

“琉璃君誕生之初,曾有位法則神住在樹下。七千年後,那位無故消失,至今不知所蹤。”彌飛源用神力取回茶杯,繼續說了下去。“他從未說過自己是何法則,亦不曾展現神力。”

“至於‘原年’之名,我亦是初次聽聞。”

“琉璃君活得最久,或許知曉些什麼。但她自失去神軀,已多年不曾回應世間,神魂也不知去了何處。炎界神傳承時,是她失蹤這些年,第一次對世間做出回應。”

“這樣啊。”曉雲馳茫然地點點頭。“說起來,嘉長川他……”

“你且看來。”彌飛源從桌上拿起卷軸展開,讓它漂浮於空,指著一段繪有七彩山的絹布——那是她昨夜造出的幻境。

“同化過程還在繼續。若要完全同化極晝星中蘊含的神力,通常來講,若情況好些,少得也要七日。但因他成神方式不同尋常,舊日的經驗,也未必適用於他。”

曉雲馳看了一眼那幻境,那顆星球還在輸送金光,勢頭半點不減。

他開始發愁了。就眼下狀況而論,他沒辦法向黎綺櫻解釋這個問題。一個眾人熟知的散神,突然成了超出尋常認知的存在,極晝星系眾人,真的會相信事實嗎?

於是他說:“但嘉長川的人際關係相當複雜,七天不見蹤影,或許會造成嚴重的後果。”

“無妨,卉妗會解決的。”彌飛源並不在意,甚至品起了茶。“她留在極晝星系,可不是什麼也不做的。但有一點不太好,就是和凡人待久了,心眼兒變得不大利落。”

曉雲馳張了張嘴,無言以對。這話沒法接,接就得罵人或者圓場。嘉卉妗的確會思考過度,但這種問題拿不上臺面。他也不想圓場,因為他目前對那位有點小小的意見。

倒不是為著旁的事……而是,她很隨意地就把自家後人的命運丟給他,似乎還不準備管後續發展,這樣真的好嗎?

彌飛源覺察到他情緒變化,放下手中茶杯,端起公道杯,試圖給他續茶。“殿下,要再來一杯茶嗎?”

“不了,謝謝您。”知道了這是什麼,曉雲馳敬謝不敏。“這等大補之物,若用得太多,或許會流鼻血。”

他再次看向卷軸,心中頗不是滋味。倒不是嫉妒什麼,這若是化神失敗了,會不會消亡啊?仔細想想,他也沒說什麼吧,嘉長川究竟想到了什麼,才會有那麼大反應?

秘境內,極晝星還在兢兢業業地輸送神力。嘉長川盤膝坐在一座山頭的平地上,雙眼緊閉,思維放空。

昨夜,他曾作為極晝星君的一生,以及今生一切經歷,如走馬燈般,在他眼前展現了一遍。

極晝星創生極晝星系,謹以一身守護此地,沒有什麼特別的願望,只想看顧好自己的家,卻被貪婪的王謀害,直到二十餘年前才恢復神魂,在時之神協助下轉生。

今生的他,生為豪族貴公子,是事業順利的天才,除了沒有完整的家庭,與族人不太對付,一切似乎都很完美。

但是,因為人生的苦痛,以及時代的侷限,他忘了自己是神,沒覺得自己可以成神,也不想成為神。

若非曉雲馳那句‘你就是神明’,使他有了新的想法,再過十幾年,他大約會從此無法歸位,以凡人身份活下去……就像今生這樣,帶著滿心痛苦,一生又一生地虛度下去。

但他不能,也絕不能虛度。

不說旁的,且說極晝星為何轉生至萬相宮?只因當年,面對那位王的圍剿時,祂見到了一位出身於嘉氏的年輕上將。

名為嘉佑良的青年,看著並不想冒犯祂,將黎明軍騙得脫離戰場後,試圖與祂達成協議——萬相軍拿走星神樞,祂假裝消亡。

但祂拒絕了。星神樞一旦脫離秘境,會產生強大的神力波動,導致極晝星系無人生還。

嘉佑良沒有放棄,當即激化能量脈絡,與祂抵死一戰。他們兩敗俱傷,星神樞被暴力取出,交給其他萬相軍成員,嘉佑良的能量脈絡也枯竭大半,生命幾近消亡。

星君用最後的神力,勉強鎮住星神樞波動,試圖放嘉佑良離開。但祂沒想到,嘉佑良竟拒絕了,並且很誠懇地向祂行禮,道:

“與心懷慈愛之神為敵的我,罪不可赦。但我不得不這麼做,我若不來,我的族人會被王加以重罪。”

“星君,若您真的憐憫我,還請讓我離開世間,並祝我能順利贖罪吧。”

萬相軍眾人聽聞此言,哀慟不已。但在收到黎明軍折返的急報後,他們迅速忍住悲傷,激化能量脈絡,上前為星君補充神力。星君再三阻止,卻無一人停下……

當黎明軍再度進入秘境,一場氣勢宏大的爆破‘歡迎’了他們——嘉佑良用同歸於盡的秘術,將身軀改為爆破彈,炸塌了極晝星秘境。

尚有餘力的萬相軍,一半護住星君的神魂,另一半也用了那個秘術,前仆後繼地,追隨他們的首領,送黎明軍見時之神去了。

極晝星不知何為情誼,卻被他們的情感打動,淌下兩行金色的淚。凡人的一生那樣短暫,卻甘願為信念捐身,這與神明並無不同。可究竟是怎樣的因緣,才能讓他們舍下一切?

為了知曉答案,極晝星讀取了嘉佑良遺留在秘境中的記憶碎片。

那枚碎片中,嘉佑良和他的家人齊聚一堂,歡聲笑語不絕。緊接著,場景變遷,方才在此處犧牲的人們,在座落於廣場上的露天酒館,一邊碰杯一邊互相賀喜。酒過三巡,眾人興致高漲,敲著酒杯唱起歌——

不滅的輝煌之國 屹立在藍色大地上

這裡沒有永恆的冰川 只有無邊的海洋

碧綠土地田野肥沃 高天之上白鷹飛翔

她的子民勇敢堅強 不懼艱險一路向前!

讓我們扛起這鋼槍 走向必勝的戰場

我們是這裡的堅盾 叫來犯者都滅亡!

向前向前向前進發 建設好我們的國土

就像蒼天松柏一樣 堅毅挺拔永恆不折!

讓我們為了豐饒高歌 保護全世界的夢

人們都會歌頌這不滅的

不滅的輝煌之國!

那首歌,是極晝星系曾經的主旋律。如今,因政權構架生變,它早已不再被傳唱。

他們生活在原本充滿了理想的國度。可僅僅是偉大的理想,就讓他們擁有了這樣的情感嗎?

但祂已無力研究了。儘管方才為眾人所護,可在那種規模的爆破中,本就身受重傷的祂,早已無法維持神軀。

真是對不住,要辜負你們的努力了。祂想。神軀已碎的我,早晚會轉生前往人間。你們這一生未盡的理想,我就自作主張地收下,到來生去為你們實現好了。

因為祂有這般願望,才有了今生的嘉長川。既然因緣如此,世間一切恩怨情仇,也就變得不再重要。

說起來,那些願望,至今只實現了一點點。有些宏願,諸如‘讓戰爭消失’之類的,是他嘉長川即便成為法則主,也絕對做不到的事。

戰爭源於貪婪和不均,可這兩種情況,從來都在不斷髮生,就連神明也沒辦法終止它。

除非世上出現一位能抹除人心惡意的神明,將一切災難全部消解,那些連綿不絕的戰事,才能真正從世上消失。

“我這兩輩子真是艱難吶。”嘉長川感慨道。“既然已經做出了承諾,就一定要履行完成。難得成了法則,還是得做點有用的事。”

他抬起左手,舉向頭頂的極晝星。這一刻,他真正確定了自己要走的神途。

“吾之法則,其名‘常想’,源於念力。若世人有所希求,本無不可與者,但因靈山尚在之故,除卻與時間法則有關,或與因緣相悖之事,吾當有求必應。”

極晝星聞言,停止神力輸送,驟然墜落。

嘉長川不閃不避,任由極晝星砸在他身上。星體四分五裂,又化作點點星光融入他軀殼中。隨後,他收回高舉的左手,輕輕攥拳。短短三五息過去,他今生凡軀已化為神軀,花青藍瞳外圍也纏上了一抹暗金。

過程還挺順利,他想。不過,還不能出去。若顯得太早成功,無論是誰,都不會相信那種很離譜的‘我突然成了神’的說辭的。

這樣想著,他換了一座山頭盤膝坐下,閉起雙眼,安然冥想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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