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落荒而逃的二人。

他們一出後門便跑起來,直到躲進一座久無人居的府邸,才算放下心來,進入主院,癱坐在門洞裡乘夜涼。

“你怎麼那麼恨他啊。”曉雲馳實在是不解,到底是什麼生死大仇,才會讓嘉長川不顧表裡,當眾打擊前族長。“難道是他害你家人離散,迫使你母親回孃家長住?”

“不僅如此。”嘉長川望著夜空,抬手,指著遠空中的山脈輪廓。“你看,那是赤烏山。”

曉雲馳順著他所指方向看去,只見天邊沉睡著暗紅的群山,山峰頂端閃爍著巨大的白銀星,山谷中不時閃過七彩的微光。

“我的父親,名叫嘉誠陽。”嘉長川放下手,仔細回憶著,漸漸露出笑容。

“他是名滿宇宙的天才戰神,無人能勝過他。這世上唯一能與他齊名的人,成為了我的母親。他們年輕時在戰場相遇,發展了一段轟轟烈烈的愛情,後來又轟轟烈烈的結婚。”

“他們結婚後的第二年,我加入了這個家。又七年後,當別的家庭還在發愁,如何給孩子找師父時,我在和低階異能者交手。別的孩子剛成為低階異能者時,我已經步入中階。”

“人們說我是天才,可我根本不是什麼天才。我只是有對戰神父母,獲得了兩位神明的偏愛,並且,繼承了他們的一部分經驗罷了。”

他說至此,收斂了笑容,死死盯著赤烏山。

“八歲那年,我平靜的人生髮生了鉅變。極晝星系引以為傲的防禦系統,被一位發狂的魔神擊碎。那魔神不知從何而來,無法交流,所用能量也與雲英神不同。”

“先王下令剿滅魔神,並與我的母親一同鎮守地面。而我的父親,則是受命與魔神爭鬥,最終將其斬滅。”

“但,那次獲勝後,他臉上根本沒有獲得勝利的喜悅。”

“起初,我並不明白那是為什麼。但很快,我就知曉了這種不愉快的緣由……”

“沒過多久,萬相宮來了位不速之客。他自稱法理神嬴恆,給父親遞了一封神召令,要他上赤烏山,去守衛這座雲英星系最大的防禦工事。”

“父親沒有答應,他不願拋下我們。可法理神說,若沒有像父親這樣的大戰神守衛前線,那種狂暴的魔神會越來越多。”

“母親認為他不可理喻,獨自去赤烏山查探,卻在七天後落寞而歸。法理神所言非虛,赤烏山早已不再是最嚴密的防線,而是一座佈滿隱患的城牆,隨時都會倒塌。”

“師祖得知後,與法理神鬥了一場,因為父親離開對母親不公平。法理神無話可說,但他並無他法……最後,為平衡因緣,並遵守他的信念,他選擇引渡我父親成神。”

曉雲馳悄悄取出神譜,翻了一遍正神畫像,沒有找到名為嘉誠陽的神明,遂默默收起神譜,什麼也沒說。

“成神的父親,將家事拜託給我的城主大伯,還有族長三叔,就這樣離開了我和母親。”

嘉長川低頭看著庭院中的野草,神色悲涼。“可誰也沒想到,族長竟嫉恨我們一家已久。”

“父親剛走不久,他就派出很多人,無休無止地打擾我們,還安排高階異能者,悄悄對我使用干擾異能,試圖改變我的能量脈絡。”

“每日每夜,不懷好意的人群塞滿門庭。經常有人找母親談判,強迫她將我過繼給旁支。若非還有大伯一家支援,我們只會更加難過。”

“母親迫於律法和輿論,並不能把他們怎樣,只好和先王做了交易,請她將我們一家的戶籍從萬相宮抹除,自己卸職還民。”

“自那以後,我住進雲鋒城,每日和詩氏族人鬥武。那是一段很快樂,卻也很無聊的日子。”

“三年後,我成了極晝星系年紀最輕的散神。這時,先王召我入宮,讓我和另外三家選出的少年一起,陪伴如今的女王陛下。我作為王臣的命運,正是從此處開始。”

“陛下做公主的時候,經常偷溜出宮,黎晟岐殿下每天都在找她。只是他體質較差,走不了多久就會咳嗽。”

“他迫於無奈,將這件事委託給我。於是,接下來的三年,我一直做著重複的事——從人群中找出公主,送回宮裡交給先王。”

“聽起來像是在當乾爹。”曉雲馳說。

“不是像,的確是。”嘉長川想起暗無天日的帶孩子生活,感覺自己瞬間老了十歲。

“又三年後,我深感無法勝任這份工作,就向先王求了恩典,獨自回到萬相宮,在公主和堂兄的幫助下,奪得遠征軍管制權,遠行出征。”

“在遠征軍裡,我見到了族長之子。他叫嘉長耀,是個很熱情,但沒什麼心眼的少年。”

“最初,因為我和族長間的嫌隙,我對他抱有偏見,認為他遲早會和他父親一樣。”

“為了不必頻繁地看到他,我在成為團長後,挑了一支裝備不齊的前線隊,讓他帶著這支隊伍自由行動,並授予他自行補給的權利。”

“其他家族子弟接手這種隊伍,一定會反抗,但他沒有。他甚至為難得的自由感到開心,覺得這是鍛鍊生存能力的機會,迅速領走基礎補給,帶隊離開了本部。”

“所有人都以為,帶著這樣的隊伍,他會迅速消亡在宇宙中,但他沒有。”

“兩年後,他的隊伍裝備齊整,戰意高昂,在遠征軍中頗負盛名。當聲名達到鼎盛,他又放下榮光,回到本部,和手下隊員一起,培養適合繼承他們作戰模式的新人。”

“他是難得的天才首領,這方面,我不如他。可我還是做不到放下對他父親的仇恨,所以無論他遇到什麼困難,我都選擇了視而不見。”

“有一天凌晨,他闖進我的休息室,在我床邊坐了很久。他沒說要做什麼,我也沒有理會他。天亮後,他自己走了,沒過多久便再次出征,並宣稱暫時不再返回本部。”

“得報後,我召集全團,問他們對他說了什麼。有個老資歷的人交代,有人從萬相宮趕來,向他講述了我和族長家的矛盾……”

“我說,因為他父親,我不喜歡他。但我給他那種隊伍,早已逾越禍不及親的紅線,他有所忌憚是很正常的。”

“為了維護團隊關係,我向他遞了信,約他在一顆荒星見面商談。七天後,他回了一封家信,說他對我沒有意見,只是覺得若我們經歷對換,他不會想看到仇人之子。”

“他選擇遠走,是為了照顧我的心情。”

“這一刻,我才真正明白,他和他父親是完全不同的人。我很早就成了散神,卻還不如他看得通透,真是枉度人生。”

說這些話的時候,嘉長川雙手交握,每一個指縫都貼合地很緊,沒留下一點空隙。

“我給他寫了回信,對他的體諒表示感謝,並在信中附上副團長令牌,請他在迴歸後協助我。他沒有拒絕,於一個月後重回本部。”

“重逢那天,我們第一次像真正的親人那樣互相擁抱,人們都為此而歡呼……”

“那天晚上,我們坐在慶祝的篝火邊,看了一整夜的星空。次日的太陽昇起時,他對我說,希望我們之間,不再誕生新的仇恨。”

“我既沒有回答,也沒有反駁。那所謂仇恨,本就是我的一廂情願,又何必再有新生?”

“後來的共事過程中,我逐漸發現,他有很多新奇卻實用的見解,對脈絡的掌控也格外高明。我試著教他使用神力,他很快就掌握技巧,成了不弱於我的散神……”

“面對人生,他始終胸懷坦蕩,視困難苦痛於無物。他的人格,也像他的名字一樣,長久閃耀著如日輝光。”

嘉長川感慨著,挪到門洞的牆邊,將自己縮成一團。“在他的帶領下,人們都有光明的未來。我和他父親的恩怨,根本就微不足道。”

聽到這句評價,曉雲馳開始覺得不太對勁。這種氣運之子一樣的人,就連神也會需要,怎麼可能會早早去世?

“兩年後,先王下詔命我回星,接手守衛殿堂事務。我把團長的職位給了長耀,又將一切事務交代清楚,就離開了遠征軍。”

“我本以為他會大展宏圖……他合該大展宏圖。”

“接手守衛殿堂沒多久,我就收到了急報——極晝星系附近,再次出現了魔神。遠征軍與魔神正面遭遇,長耀和他所有的直屬部下,全部壯烈犧牲。”

“沒人願意相信這個噩耗。根據我父親留下的記錄,那魔神以散神之力足以應對,又怎會出現這種傷亡?”

“最後,戰場影像復原組帶回的記錄,熄滅了所有人的憤懣。那並非一般的魔神,而是一個有意識,領著一隊小魔神的魔神王。這樣的犧牲,已經算是很小的犧牲了。”

“記錄中,長耀將自身神力分散給眾人,告訴他們如何使用它後,毫不猶豫帶頭衝鋒。起先,他與魔神王鬥得不相上下,眼看著能將其打退。將要取勝的時候,魔神王忽然召喚了一種黑氣,反把長耀擊退,並將他重傷。”

“緊接著,他將最後的神力,也分給了在場袍澤……”嘉長川閉上眼,仔細回憶著那一幕。“又用一種我從未見過的神術,吸收了很多逆轉能,以大魔神的形態,和魔神王同歸於盡了。”

“他的直屬隊員,為了掩護其他人撤退,用了另一種不知名神術,以自身為燃料,形成爆炸,讓那些小魔神成了飛灰。”

“一個真正的天才,為何是這般結局,我一直沒想明白。”說到這裡,嘉長川驟然張目,眼中燃燒著熊熊恨意。“今晚,我總算得到了答案。”

“原來,是他父親勾結原初魔祖,召喚魔神進攻極晝星系,這才害死了他!那大魔神王召喚的黑氣,和原初魔祖的能量完全一致……”

“那你方才,為什麼要暗示族長,是你害死了嘉長耀?”曉雲馳盯著嘉長川。“他的意外,明明和你沒什麼關係。”

“他們遭遇魔神的地方,是我為了預防魔神,專門設定的防禦所。”嘉長川抬眼與曉雲馳對視,語氣平靜。

“那天,正好是防禦所的檢查日。離開遠征軍前,我曾向他再三交代過,一定要按時檢查那些防禦所。”

“若非你對原初魔祖一無所知,這場悲劇,還真像是一出算計。”曉雲馳站起身,抻了抻胳膊,往門洞外走去。“說起來,這裡從前是誰的府邸,怎麼這麼荒涼啊。”

嘉長川沉默了一下,道:“不巧,正是我以前的家,我父親的府邸。”

剛走下門洞臺階的曉雲馳打了個趔趄。再怎麼巧,也不能這麼巧吧!

“無需驚訝。”嘉長川起身走出門洞,努力調整好情緒,看著幾乎已破敗殆盡的房屋。

“母親帶我離開萬相宮時,放棄了這座府邸。我回到這裡後,也沒有來修繕它。就算把它修好又有何用呢,關於這裡的記憶,已經永遠也不會再有新的進展了。”

“恐怕還不能這樣說吧。”曉雲馳表示反對。“別忘了,我為什麼會在這裡。”

“是啊,你為什麼會在這裡?”嘉長川緩緩嘆了口氣。“神也有愚昧的一天……啊。”

他說著說著,忽然愣住了。對啊,如果集齊全部神明的力量,真的能將原初魔祖徹底終結,赤烏山自然不再需要守衛。

“將願望的實現寄託於神明,不如相信自己的心意和力量。”

曉雲馳說著,在掌心聚起金光,隨手恢復了這座府邸。高大堂屋再度如往日那般立在院中,月光落在寬大屋簷上,於地面投下一段簷影。

“若情願為了正確的事,或是無論如何也要做到的事,不惜一切也要達成所願,你就是神明,是命運本身。本就會不斷因抉擇而變更的命運,在這樣的生命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只要我想?”嘉長川喃喃低語。

“只要你想。”曉雲馳說得肯定。

高天之上,一片寬大的烏雲緩緩飄來,漸漸遮住了月亮。這座本就沒有燈火的院落,亦徹底被黑暗籠罩其中。

一片寂靜中,嘉長川忽地笑了。“原來如此,終究是我過於執著了。”

話音落下,天空異象陡生。

一顆雪白的巨星,緩緩出現在他們正上方,震動著投下熾熱金光,將嘉長川的身形吞下。他軀殼中的星神樞,則化作一頭巨大白獅,奔向那星球,與之相撞,融入其中消失了。

曉雲馳迅速將一部分神冢空間折射至現實,站進去躲避金光的溫度。這情況可不怎麼妙啊,他還不想遭遇意外!

神譜從他的儲物戒中飛出來,快速翻動著,停在屬於極晝星的紙頁。原先的神像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正是那顆白色星球。

不多時,神譜迅速向後翻動,停在一張空白頁,吸收了一點金光,顯現出新的畫像。

在畫像徹底具現前,曉雲馳一把抓住神譜,把它塞回戒指裡。雖說眼下情況超出了他的認知範圍,但他有種微妙的直覺,若看了那幅神像,會被非常不得了的事情纏上。

“原來如此。”高天上傳來一道人聲。“他同化極晝星,成為了法則神。”

一位頭戴垂翅烏紗帽,青絲盡數束起攏在帽中,著琵琶袖紅圓領袍,手捧一隻金絲邊卷軸,腰裹暗金捍腰的女子形態神明,腳踏七彩雲從天而降。她直視著金光,有些詫異。

“法則神可以透過干涉誕生,絕妙的發現。”她感慨著。“此間靈山選擇你作為眾神之子,的確是不錯的選擇。”

“或許吧。”曉雲馳並不確定。“我原以為,您會一直旁觀這一切的。”

這位的身份很明顯了,正是智慧神。她為何會現身,曉雲馳並不知道。只要對他影響不大,怎樣都無所謂。

只是,她是不是說了‘此間靈山’?選擇他作為眾神之子的,不是智慧神自己嗎?

“或許吧。”彌飛源展開卷軸,凝出一支毛筆握在手中。“旁觀,雖能讓當事者勉強自保,卻終究不是好的選擇。對世間一切視若無睹者,往往會迎來最壞的結局。”

她說至此,那支筆離開她的手,在卷軸的絹布上,迅速繪出一座山。那層巒疊嶂栩栩如生,似從天地間搬來,而非水墨工筆所繪。

待山巒落成,彌飛源接住落下的筆,將卷軸一拋。那山當即以幻境形式具現了實體,與周圍空間重疊,將嘉長川和那白色星球一起,迅速地藏於幻景、收入卷軸。

夜色再度變得寂靜。方才那般宏大的景象,彷彿從未出現過般。

“這是什麼神術?”曉雲馳有些震撼。

“這是一種創世神術,名為‘萬界生’。”彌飛源收回卷軸,用筆點著方才畫有那座山的區域。那片絹布已經空了出來,歸於純白。“方才,我新造了一座秘境,將極晝星容納其中。”

“如果不這麼做,會怎樣?”

“法則神誕生時,宇宙會因其願力,產生不同的變化。”彌飛源說著,又隨手畫出一道山脈。“不這麼做,此間或許會迎來毀滅。”

“這麼嚴重嗎。”曉雲馳一陣後怕。

“是的。”彌飛源將那山脈點亮,使其顯形,塞進尚未被收回的神冢空間,在山上寫了個巨大的‘解’字。“法則神的威能,非常神能比。即便是我等創世神,也不會與法則作對。”

曉雲馳看著那座山。“這是什麼?”

“方才,你被迫接觸了法則神光,我擔心你會被影響。”彌飛源直言不諱。“這座解山的作用,是化解可能的不好後果。”

“我開始為自己擔心了。”曉雲馳收回那部分神冢空間,苦笑。“這位新法則神,怕不是專門來克我的吧。”

“日後你見了羅青娑,可以向他諮詢一下。”彌飛源很認真地提出建議。“若確有其事,你可以想辦法消滅這道法則……”

“這種一聽就難度極高,並且會引發可怕後果的事,還是算了吧。”曉雲馳堅決拒絕。“況且,除非我運氣好,能成為剋制他的法則,否則根本做不到這種事吧。”

彌飛源可疑地沉默了。不久,她轉動腳步,正面對著曉雲馳,緩緩抬眼,用一種相當沉重的目光,注視著他的眼睛。

“未必如此,殿下。”她說得緩慢,且嚴肅。“你的命運,畢竟不同於世人。”

曉雲馳並不太懂,但直覺讓他不要問。追問到底,有時也會帶來巨大的危機。

“機會難得,殿下有什麼想問的嗎?”彌飛源岔開了話題。“除了時之神職權內的事務,我自當知無不言。”

“是啊,機會難得。”曉雲馳取出神譜,遞到彌飛源面前。“我沒什麼一定要知道的事,麻煩您留下神力,為我的旅途減輕些負擔吧。”

彌飛源接過神譜,找到自己的畫像,用一滴金色墨汁將其點亮。“真的不問點什麼?”

“已知的事不可改變,未知的事永無定數。”曉雲馳收回神譜,再一次將它塞進戒指裡。“比起在既定的事情上耗費時間,我更情願做有意思,也有意義的事。”

“這樣啊。”彌飛源若有所思。

府邸外忽然傳來雜亂的腳步聲。曉雲馳放出水鏡檢視情況,只見萬相宮的守衛,終於從四面八方聚來,將這座府邸團團圍住。

“智慧神殿下,我們還是離開這裡吧。被他們發現的話,我們都會惹上麻煩。”

曉雲馳不想應付這幫人,立刻撕開一道空間裂隙,將落地點定在他的臨時住所,推著彌飛源飛快地躲了進去。

“無論有什麼事,都稍後再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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