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馬車來到洛京城。

靠近洛京,宋嘉吃不停說不停的嘴巴也漸漸停了下來,江春和只以為她是累了,並未多想,目光專注地看向看見不遠處碩大巍峨的洛京二字。

從前阿爹與孃親從未同她說過恩公的身世,而這一路上,她聽到了許多與恩公有關的傳聞,方才知曉,原來恩公就是大將軍沈良玉之子。

……

數十年前,太祖揮兵北上,歷經八年終結了南北之爭,自此南北一統,大楚立朝。

沈氏一族便是開國功臣之一,世代鎮守大楚河山。直到十七年前,韃靼聯合東胡多部進攻幽州,彼時先仁康太子親征,沈良玉為主帥,卻因軍餉運送不及時,導致戰資奇缺,大軍在沒有任何軍糧的情況下苦守半年,最終與敵軍兩敗俱傷,慘死鐵嶺南。先延康帝恐藩王趁機起事,大楚腹背受敵,選擇和談,幽州十三郡不得已割讓了六郡。

直到如今,鐵嶺以北,仍有三郡被韃靼佔據,而那被奪回的燕山、雲中、順遼郡,卻是沈郅惡名遠揚的起點。

只因七年前,沈郅從東胡回來,做的第一件事不是為他的爹孃,為沈家將討回公道,而是投身霍亦年麾下。

霍亦年乃霍家收養的嗣子,與沈郅生母為姐弟,原本外甥投身舅舅麾下並無不可,可霍亦年卻並非是什麼“好舅舅”,而是亂臣賊子,是沈郅的仇人。

幽州的慘敗源於震驚朝野的貪墨案,可霍亦年卻要為貪墨案主犯楊尚書翻案,百般阻撓行刑,與楊氏長女結親的先二皇子更是趁機謀朝篡位,引發兵變,害先延康帝葬身火海。

種種惡行,無不讓人懷疑霍亦年的用心。其後他不僅沒有襄助霍夫人,在霍夫人自盡後,又逼迫沈郅前往東胡做質子,幾乎坐實了他謀害沈將軍的嫌疑。

饒是如此,彼時朝廷大亂,沈將軍死後,兵權四散,唯有霍亦年領西南軍回朝,控制了洛京,一時之間無人能與之抗衡,只能眼睜睜看著霍亦年推舉才幾個月大的先仁康太子獨子登基,以宰輔之名攝政,追封先仁康太子為仁康皇帝。

朝臣都盼著沈郅回到大楚後,繼承沈將軍遺志,輔佐少帝,將江山社稷從霍賊手裡奪回!可他回朝後直接投身霍相麾下。

沈良玉之子,卻淪為霍賊手中的一把刀,朝野上下無不震驚,繼而覺得屈辱惱怒,痛斥其認賊作父,有辱沈家門楣!對他連奪三郡這等勝仗也沒有什麼喜悅。

這些軍功都是為霍相搏的,收復的失地安插的是霍相的人,重整的邊軍也成了霍相的兵馬,沈郅從始至終都沒掛上沈家軍旗,沒為沈家將聲張半個字。且手段酷烈殘忍,不留活口不受降,所過之處屍橫遍野,如煉獄般,令人聞風喪膽,與霍亦年這些年的手段如出一轍。

就連其長姐沈微難產而亡,也被傳作是被沈郅種種惡行剋死。

朝中諸人並非全然信鬼神之說,然大多都視沈郅為敵,是以當少帝效仿前朝南楚重建衒機司,又提拔沈郅為衒機司指揮使時,朝中有大半反對之聲,直到如今,反對之聲仍未消停。

……

想到這些傳聞,江春和忍不住幽幽地嘆了口氣,可她也是當初被捲入燕山郡的一員,燕山郡的百姓並沒有視恩公為奸佞。

“唉——”

“唉……”

嘆息聲剛落,身旁幾乎同時響起另一道更惆悵的嘆息。

江春和扭過臉,正對上宋嘉苦巴巴的臉。

“你是不是也覺得,這城牆巍峨肅穆,好像一座巨大的籠子?等我進了這籠子,可能就飛不出來了。”

“啊?江春和感覺自己又聽不明白宋姑娘的話了,但轉念一想,可能世家的規矩多,她看得出來,宋姑娘嚮往自由,或許是不喜歡這樣的生活。

不過這些都是旁人的私事,她不便多問,兩人就在城門口分別。

宋嘉十分不捨,從匣子裡取出一封昨日寫好的信箋塞進江春和手裡。

“這裡有我的信物與地址,等你找到住所,一定要寫信告訴我呀,以後我們就是朋友了。”

信箋微微一沉,江春和摸了摸,似乎是一塊玉珏。

她笑眯眯道了聲好,宋嘉姑娘是個有趣的人,可惜她身上並沒有什麼可以交換的信物,只得先將信箋收好,揮手暫別。

待江春和的身影走遠,胡媽媽立刻冷下臉,嚴厲的眉目盯著宋嘉,覺得自己這些時日還是沒能將二小姐教導好。

她是姨娘的陪嫁,原本就是留給宋嘉的教養嬤嬤,可惜四年前姨娘孃家接二小姐回青州小住時,夫人使計將她暫扣下,使得她沒能陪二小姐一塊兒回去,還是此次大人命人接二小姐回來,她才與二小姐重逢。

沒人教導,驟一回到宋家,二小姐或許還是打心眼裡有幾分自卑。

思及此,胡媽媽肅聲叮囑道:“二小姐,此舉不合規矩。您雖是庶出,可也有宋家正經的小姐,此番回京,是大人的意思。

大人定是要為您在洛京尋一門好親事,即便是夫人也不容置喙,您若是與這樣一個小廚娘交際往來,豈不是墮了臉面?”

宋嘉未如此前一般聽話,亦眉目微冷,自從來了這裡,她憋悶很久,也因為怕暴露一直聽話,現在好不容易找到一個性格相合的朋友,說什麼也要堅持。

“我知胡媽媽好意,可胡媽媽此話未免有失偏頗,宋家門風清正,父親在朝為官亦是愛民如子,豈能因對方身份尋常便避如洪水?”

她有意模糊話題,不待胡媽媽回答,便又道:“再說我只是給了她信物,待她安定後,照拂她一二罷了,即便是嫡姐,也沒有不能照拂他人的規矩吧?”

胡媽媽一心想讓二小姐比肩大小姐,這一番偷換概念果然說服了她,頓時沒了話說。

……

江春和不知胡媽媽一門心思阻止宋嘉與自己相交,分別後,便牽著已洗刷乾淨的小毛驢走進城。

託宋嘉姑娘的福,她並未用到自己的路證,否則還要在左三門那裡排許久的隊,等兵馬司的守衛例循檢查。

洛京與江陽縣完全不一樣,洛京城極大,街巷人聲鼎沸,商賈雲集,到處都是紅牆白瓦,鱗次櫛比的高大屋簷。十里長街十分繁華,就算天黑下來,也是華燈璀璨。

這一日下來,看花了江春和的眼,只得先租了一間客棧暫住。

這之後,她又折騰了七日,在客棧老闆娘的幫助下,她才總算找到一家靠譜牙行,在北街租了間小屋。

至於為何折騰了七日,實在是因她這張臉瞧著太有欺騙性,不少牙行都欺她年幼,想佔她便宜。

江春和原本是想直接亮拳頭的,但那客棧老闆娘吃了兩頓她的手藝,從她那兒學了一招,自覺虧欠,知道這事後,便託了熟人,好生給她挑了一處地段還算不錯的。

小屋只有兩間,並一個破破爛爛的前院,但就是這般,只租一年,也幾乎掏空了江春和的積蓄。

又花了兩天功夫打掃佈置好小宅,江春和蹲在家門口,看著僅剩的幾兩銀子,又抬頭望了望不著邊際的洛京城,發出一聲沒錢的嘆息,琢磨著擺攤賺錢養活自己。

洛京城太大了,從她進城伊始,都還沒走出北街呢。

聽說官府衙門都設在東南一片,在她找到恩公前,可不能因為沒錢而餓死。

她租住的地方雖在北街尾,卻不算太偏,往前走一炷香就是北街四巷口,商鋪眾多,沿路有不少流動攤販。

江春和從宅子蒐羅出一輛板車,倒是比她在江陽縣老家那個板車更寬敞,拾掇拾掇,就能出去擺攤了。

就在她收拾好小攤車之時,宋嘉的回信也恰好送來。

回信洋洋灑灑寫了一大串,先是恭喜江春和找到住所,而後便是滿滿的對她以及她所做美食的思念,最後是不能立刻見面的憋悶。

宋氏規矩嚴,宋嘉歸家不久,想要出門還得等幾日。

江春和倒是不介意這些,她仔細瞅著回信,和她去信一樣,沒有咬文嚼字,通篇下來,她都認得。

她的目光落到末尾那幾行,原來宋嘉姑娘是宋大學士的女兒。

“大學士,是什麼官來著?不知和恩公比起來誰的官更大?”江春和嘀嘀咕咕得收了信,決定等下次與宋嘉姑娘見面時,再問問她認不認識恩公。

……

是夜,城南沈府。

空寂已久的東苑燭火微明,管家林叔似有所覺,避開丫鬟小廝,獨自來到東苑。

東苑原是大小姐的住所,自七年前大小姐難產而亡,除了他與老妻,公子以外,不許任何人踏足。

是因再過幾日便是表小姐容瑜的生辰,容國公府一早便送了請帖來,他才派人往衒機司告知公子。

但林叔心裡清楚,公子不會應邀前去,儘管容國公府頗有微詞,公子仍只是每年備一份生辰禮,由他代為前往。

只是今日……

林叔看著桌上兩隻紅木匣子,不解地看向沈郅。

“公子,這是?”

“阿姐的禮物。”沈郅嗓音微啞,抬手將較小的那隻匣子往前推了推,低垂的眼睫遮了雙眸,半張臉掩在陰影中,教人看不清神情。

“原是父親為阿姐準備的,該物歸原主,那日奉在堂下吧。”

匣子裡是一雙玲瓏玉葫蘆,當年沈良玉出征時,沈微生辰將至,他便在路上為長女挑選了一雙玉葫蘆,本打算得勝歸來後補給長女,最終卻與玉葫蘆一同長眠幽州。

沈郅當年隨沈良玉一同前往幽州,亦知道這個玉葫蘆的存在。回到大楚後,他便想找到它們還給阿姐。

可惜,他太慢了,沒能如約將它們帶給阿姐。

林叔恍然間意識到什麼,看著匣子裡兩隻玉葫蘆,他眼眶發澀,忍不住勸道:“公子……這不是您的錯,您千辛萬苦尋回來,不若留著做個念想吧。”

“不必。”

沈郅起身離開,緋紅長袍在燭光下翻滾,又恢復往日衒機司指揮使慣有的冷厲,彷彿先前那一縷晦澀只是錯覺。

“我不需要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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