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是親眼見到鐵嶺南如何失守的,將士們一個個倒下,大將軍咬緊牙關苦守城門,手下的餓著肚子沒有飯吃,他也不肯吃,將僅剩的軍糧分給將士百姓,自已吃野草,啃樹皮……眾人皆道大將軍死的太慘,被敵軍腰斬,卻不知大將軍破開的肚皮下全是野草樹皮!

我家老頭子年輕時功夫不錯,最後帶著公子拼死殺出重圍,那大半年間,他們所見所聞,至今仍是駭人聽聞,滿地都是餓死的人,到最後,莫說山裡的畜生出來吃人,連人……都易子而食,誰若是在外頭倒下去,便落得個被分食的下場!”

“公子從幽州回來後便久久不語,他雖從不表露,可我與老頭子都知道,他無法忘記那段經歷。數萬埋骨鐵嶺南的將士,滿城因饑荒而死的百姓,這些都像是沉甸甸的石頭,無時無刻不壓在他心頭。”

林嬸說到此處,已是雙目溼潤,如今沈府唯餘公子一位主人,可他們仍是沒能照顧好公子,自責又心痛。

“說出來不怕你笑話,江姑娘,我與老頭子自詡將公子視作親子,卻不知公子是從何時起就拒絕用食,還是四年前,幽州的一名將士與公子敬酒,公子飲用後,當夜便吐血不止,方才隱瞞不住。

大夫說公子的腹胃久不進食,生機損耗極大,已有潰爛之兆,驟然飲酒便刺激得臟腑出血不止,若繼續下去,不僅腹髒灼痛難忍,更是有損壽元!可即便如此,公子亦不肯聽勸,後來也不知霍相從哪裡弄來一味養氣丸,倒是令公子不再吐血。”

“就是模樣褐色的藥丸子?”江春和憶起自已在衒機司書房內見到的那一幕,適時出聲問道。

“對,就是那個!”林嬸忙不迭點頭,提起這味霍相送來的養氣丸,她便皺起眉,亦與盧歸山一般,認為霍相這是藉機拿捏公子,助紂為虐。

“那藥丸能緩解灼痛,充元養氣,可是藥三分毒,府裡的老大夫也說過那不是長久之法,一旦依賴,那腹髒便徹底失去調養之機,說到底還是犧牲壽命換取一時輕鬆。”

江春和默默地聽著,並未打斷林嬸的情緒,她心知林嬸與林叔也是沒了法子,方才會同自已說這些,說一千道一萬,不過是希望恩公能健健康康的活著。

她也未曾想到,恩公不用食的背後還有這般沉重壓抑的往事。那時的恩公也不過六七歲,不僅親眼得見父親慘死,還要在戰亂饑荒中求生,面對滿地餓殍,易子而食的可怖環境。

若換作自已,她無法想象要如何在那樣的人間煉獄存活下來,又要如何忘卻那段噩夢,一直咬牙揹負著數不盡的罪責,被人逼迫離開家國,固執地走到如今這一步。

便是這般,朝堂上那些人還對恩公惡言中傷,非說恩公與霍相為伍。他們只會一張嘴上下一碰大放厥詞,根本不知恩公收回失地對幽州百姓的意義!

他們與霍相鬥來鬥去,誰又曾想過那些幽州百姓的死活?憑什麼他們做的孽要恩公來背!

江春和不允許自已的小白菜受這種委屈,待林嬸平靜後,便與她商量道:

“恩公於我一家有救命之恩,既然我有能力,這段日子我會想法子做些藥膳,到時還要請教府裡的大夫,該加些什麼溫補的藥材進去才好。”

“好好好,江姑娘肯幫忙,我與老頭子日後但憑姑娘拆遷,不管什麼藥材食材府裡都能尋來,你若是忙不過來,我便多撥幾個人給你差遣!”林嬸得了這樣一句話,哪裡還有什麼不願的,若非自已上了年紀,幹活不如從前利索,她都想自個兒來包攬打下手的活。

江春和沒拒絕林嬸好意,她同後廚的幾個小丫頭關係不錯,每每她下廚,那幾個都粘在一旁,她也不吝指點幾招。

既然打定了主意繼續養小白菜,她又取出阿爹留下的食譜。

藥膳品類繁多,但以恩公目前的狀況來看,只能先補以羹湯,待腹髒恢復和緩後,才能佐以米飯粥菜。

同府中大夫詢問後,江春和用上府庫中一根品質極佳的潞黨參,打算這幾日便燉淮山黨參鵪鶉湯。這根黨參品相極佳,切下幾塊來,就夠她燉好幾日藥膳,全然不會浪費。

她按大夫給的劑量加入淮山藥與黨參,選了只最小的鵪鶉,除了少許糖鹽,並未再放其餘調料,全靠極為精準的火候把控,將藥膳燉得軟爛香濃。其中微苦的參香與鵪鶉的鮮香融合的恰到好處,清香拂面,直讓人覺得心脾舒爽清寧,口齒生津。

考慮到恩公不大愛吃肉食,江春和在鵪鶉燉熟後,先撈出去了一半,剩下一半切成肉絲,再放入湯中小火燉爛,融入淮山藥中,保準肉質綿軟嫩滑。

做完這道藥膳,後廚幾個小丫頭已經香的丟了魂,頭一回如此嫉妒自家公子。

……

府裡的動靜並未能瞞過沈郅,等江春和提著食盒踏入聽竹苑,他已準備好讓她回去,別白費力氣。

但同樣準備好的,還有江春和。

不等他張口,江春和就蹭蹭兩步上前。

這兒沒有樊門神擋路,她可以不用顧忌地說話,當下便將食盒往桌角一放,搶著道:“恩公等等!”

“在你張口前,能不能先容我問個問題。”

沈郅瞥了眼被她壓在掌下的食盒,不動聲色地頷了頷首,示意她問。

“恩公你可是忘了曾在燕山郡救過我?”江春和邊問邊打量沈郅,她猜測恩公早就忘了,或許在他心裡這不過是一件順手而為的小事,而如今觀其平靜無波的神情,便知自已沒猜錯。

“這樣,那我與恩公複述一遍。”

“那時候街巷流民四起,還混雜了不少未被驅逐的韃靼人,我與阿爹被韃靼人的馬群衝散了,掉在一個乞丐窩,那些韃靼人要抓我走,是恩公你領兵殺入長巷,才令我撿回一條命。我當時被嚇傻了,猛地被抱上馬,害怕之下還咬了你一口。”

想到自已曾經“恩將仇報”的一口,江春和有些心虛,揚唇笑了笑,方繼續道:

“然後恩公便塞給了我兩塊餅,將我送到了阿爹那兒。那兩塊餅可硬了,咬起來像石子一樣,但那時候我與阿爹都餓了三天,很快就把餅分食完了。正是因為那兩塊餅,阿爹才有力氣揹著我趕上南下的船,有了後來的好日子。”

“這是恩公於我和阿爹的恩情,不論外人怎麼將罪責冠在你頭上,都無法抹去這些。或許還有很多幽州的百姓也懷揣著與我一般的想法,只是相隔千里,他們無法將感念穿越山川海峽,帶到恩公面前。”

江春和脆生生的說著,那雙明亮的眼眸執拗篤定地望著沈郅,面上的稚氣亦被那堅韌衝散不少,彷彿能望穿人心底。

“既如此,那我就代表所有因你領兵收復失地,而回到家鄉的幽州百姓感念你的恩情。”

“我希望恩公能好好吃飯,養好身體,先前我聽了朋友一句話,覺得甚有道理,她說‘身體是革命的本錢’,恩公未來還有許多路要走,切莫竭澤而漁!”

話落,沈郅沉默了好一會。

這還是他領兵往幽州後,頭一個不是說他手段酷烈,弒殺不仁的外人。

可他自已很清楚,那時候他就是一個理智的瘋子,除了殺敵,他找不出任何能讓自已平靜的法子。

或許……幽州的百姓確實如她所說,也是少數不會怨憎他弒殺的百姓,因為那片土地的人們受了太多苦難,早已在煉獄中失去了希望與良善。

沈郅心中多少知道一些,因為,否則當初也不會寧知會吐血不止,也還是接下了那名將士敬的酒。

他靜默片刻,終是將視線轉到江春和臉上,似乎想從記憶中找出曾經咬了自已一口的人來。

一個七八歲的孩子自然不會將他咬得如何,不過……他倒是記得,有一個煤球般的小孩兒,力氣極大,生生扯壞了他的護腕,他不耐煩安撫,順手從兜裡摸了兩塊餅堵住了對方的嘴。

那個小孩胖乎乎黑漆漆的,就像個從煤炭裡滾出來的小子,被餅堵住嘴後,一雙格外明亮的眼睛就一直盯著他,大膽得很,他一直沒往江春和身上想……

若那個小煤球就是江春和,以她這古怪地力氣,約莫自已的護腕就是被她扯咬壞了。

沈郅心中有種升起一種果然如此的古怪感。

見他神色有所緩和,江春和覺得小白菜恩公還是願意聽勸的,笑意愈濃,揭開食盒,將清香溫補的藥膳推到他面前,仰起臉,眉眼彎彎道:

“恩公,這道淮山黨參鵪鶉湯就是你養好身體的開端,你放心,我很厲害的,就算是藥膳也保準鮮美無比。”

一時間,眼前這雙漸漸長大的明亮鳳眸似乎與記憶中那個小煤球黑漆漆的眼睛重合,沈郅心底湧出一股說不出緣由的晦澀,驀地垂下眼眸,不自覺遮掩住眼底將起的動容。

那雙靜默無波的長眸彷彿被人投下一粒石子,掀起陣陣漣漪。

他意識到對方只是真的單純希望他如常人一般用膳,溫養身體,以此來回報恩情。

而自已那些懷疑與猜測,在這張昭昭明媚的面容前,顯得十足陰暗,不懷好意。

可他就是這樣一個人,他收留她,暫時保證她的安全,不過是挾恩以報,為了掌控這條極有價值的大魚。

他們是屬於兩個不同世界的。

沈郅平復了那一剎紛亂的心緒,聞著淡淡地藥香,眼眸清明,伸手接過瓷盅。

這條大魚對他愈加信任,將來也愈加便於自已行事,既如此,遂她的意也不無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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