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歸山風風火火趕來後廚。
自從江春和進了衒機司，他每日無比準時地趕往小飯堂，可等了幾天，也沒吃到魂牽夢縈的美味，趁著今日事少，趕緊摸到後廚去找江春和。
這一問，這才知道原來江春和這幾天除了給沈大人做午膳，就沒上過灶臺！
這能行？沈大人他根本不吃啊！
對此，江春和也點頭。
“樊大人一直守在書房外，我並未見到沈大人，送去的午膳每日也只用了羹湯。”
衒機司內人多眼雜，她並未稱呼沈郅為恩公，也同旁人一樣喚一聲沈大人。
她覺得這事兒不大對勁，試探地瞄了盧歸山一眼，
但盧歸山沉浸在大廚拐來卻無用武之地的痛苦之中，沒注意到她猶豫的小動作，當即叫了個管事去敲打後廚。
一通忙活下來，也沒能和江春和多說幾句，就得回去前廳處理事務。
江春和心道這兒不是說話的地方，這幾日她與那幾名獄卒混的熟絡不少，暗地裡聽了些與灰衣人，也即雀七的事兒。
雀七嘴巴嚴得很，目前所知甚少，她隱約聽到了安國公、章氏、霍相等名，卻對其中勾連全然不知。
在她決定來到洛京之前，這些大人物與她們家的距離，就像天邊月與水中花，永遠都不會產生交集。
現在這遙不可及的兩個世界因為這些神秘灰衣人，漸漸有了交疊。
江春和捏了捏掌心，再次告誡自己，心急吃不了熱豆腐，身為大廚，她可不能犯這種低階錯誤！
……
另一邊，盧歸山解決了“三餐大事”，心滿意足得從後廚離開，剛拐了個彎，就見沈大人坐在亭下翻閱邸報。
見了他來，抬首從邸報中露出一張蒼白清冷的俊容。
“盧僉事，好巧。”
盧歸山頓時咯噔一聲，明明什麼都沒做，卻頗有種被抓住小辮子的心虛感，不自覺矮了對方一頭，慢吞吞挪至亭邊。
“下官見過大人，方才屬下正巧往府庫送鐵卷，路過此處，才順道去了趟後廚。”
沈郅並未接這話茬，視線在他略顯侷促的臉上轉了圈，微微勾唇，問道：“你與新來的江師傅很是相熟？記得不久前，你就提過此事，這幾日她倒是十分殷勤。”
面對沈大人的笑容，盧歸山是半點喜不上心頭，被那雙幽暗的眼眸盯著，猶如被黑夜中蟄伏的毒蛇盯上，心頭止不住地發涼。
不過沈郅沒打算在這後廚這點上深究，話落不久，便又緩緩道：“賀大人不久前也與我提過她的早茶，你與賀大人皆是老饕，想必不會錯判。”
“近日陛下憂心藩王入京，食不下咽，她若廚藝上佳，或許盧僉事可獻策一二，為陛下龍體解憂。”
沈郅說的堪稱平和，可落到盧歸山耳中，卻令他越發緊張，不知沈大人究竟是敲打自己，還是厭煩了自己的身份……
他亦是安國公府的一門姻親，雖是不大親近，門第一般，卻也因此被太后看重，選為少帝的眼線。
這三年來沈大人並未為難過他，對於他某些蹩腳的掩飾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現如今他也明白過來，其實沈大人一直都知道自己的身份。
該不會要秋後算賬吧？
盧歸山緊張地瞅了眼沈郅，他其實打心眼裡很佩服沈大人，雖是不得已做了少帝的眼線，卻也不想當真與之為敵。
更遑論他這點道行，就算多活了十年，也敵不過啊！
想罷，盧歸山斟酌著回道：“下官不敢隨意獻策，不過江姑娘的廚藝確實妙絕，大人若是哪日有興趣，但可一試，下官保證您不會失望！”
話落，那股子被緊盯的壓迫感忽然散了，或許是吃貨的本能拯救了他，也讓沈郅確定江春和並非少帝這一邊的人，就這麼把人放回去了。
沈郅尚且不打算拆穿江春和，欲利用這條小魚，試著能不能釣出大魚來。
盧歸山待走遠了，才趕緊鬆了口氣，發誓明日午膳要多吃一碗，不，多吃兩碗壓壓驚。
……
幾日後，江春和迎來了衒機司廚娘生涯的第一個休沐日。
宋嘉攜著調教好的雲彩二人包袱款款而來，上回她身家簡陋，這回禾崽有了活計，她也寬裕不少，怎麼都要帶些見面禮來。
主僕三人進屋後，她指揮著雲彩二人放下木匣子，裡頭準備了不少面脂面膏，搓臉抹手都很潤澤。
還有些宋嘉挑選的小擺件，都不是什麼貴重物品，但精緻可愛，深的姑娘家喜愛
江春和挨個摸摸，覺得自己這間簡樸小屋變得熱鬧許多，一一將這些擺好，面脂等倒是沒立即上手，免得待會影響了杏仁酥酪的香氣。
牛乳是稀罕東西，她自己目前還沒那個瀟灑錢，還是昨日盧歸山請她開小灶做幾份酥酪，從家中帶來的牛乳有餘，順道勻了些給她。
這東西存不住，趁今日宋姐姐來玩兒，江春和便順手做了杏仁酥酪。
杏仁與酒釀都是現成的，只是這道點心她不常做，動起手來更仔細幾分，待酥酪成型便取出蒸籠放涼，淋上一層桂花糖漿，再撒上杏仁碎。
濃郁的奶香瞬間沁入心扉，宋嘉看向桌上那熟悉的甜點，下意識念道：“雙皮奶？”
甫一聽見這陌生的稱呼，江春和微愣，好奇地指著杏仁酥酪道：“雙皮奶？你是說這個？”
“啊，對，就是杏仁酥酪，雙皮奶是我孃親老家那邊的叫法，不大常見。”宋嘉意識到自己嘴快了，打了個哈哈掩飾過去，當即捧起一碗，陶醉地嗅了口奶香。
她來不及等酥酪徹底放涼，便舀了一大勺。
入口絲滑如雲，輕輕一抿，杏仁的微苦焦香與濃郁乳香交織融合，湧入腹中，溫暖馥郁，簡直甜進人心裡。更難得是乳香如此濃厚，卻不見一絲奶腥味，每一口皆甜而不膩，配著桂花糖漿與杏仁碎，更添風味，醇厚悠長。
“還得是你呀禾崽，原本我以為府裡府裡廚子做的糖蒸酥酪就很美味了，吃了你這碗杏仁酥酪，那些糖蒸酥酪再也拿捏不住我了。”
江春和就愛和宋嘉這樣懂美食的朋友一塊兒享受，笑眯眯吃了一勺，確定自己並未因生疏而導致菜品有瑕，方才出聲解釋。
“這些點心我做的不多，如今還不大熟練，今日還是得了昨日練手的好處，下回你若是有想吃的點心可以告訴我，我也多練幾招。”
宋嘉忙不迭點頭，已經開始盤算著如何“偷府裡的食材養禾崽”了，想到這兒，她忽然嘿嘿一笑，蔫兒壞道：
“還記得我上回和你提過的那位表哥嗎？前幾日他入府時還同我炫耀，說他們衒機司衙門來了個神仙廚子，肯定比我結交的更厲害。我怕給你惹麻煩，就沒說你的事兒，等他知道他的神仙廚子時常給我開小灶，慪不死他！”
這幾日江春和在後廚漸漸有了話語權，她的手藝也為衒機司眾人熟知，除了沈郅並一個樊樓，無人不被她的廚藝征服。
兩人比起上一回見面更加熟絡幾分，自然地聊到她進入衒機司後的生活。
宋嘉想到什麼，支開了雲彩兩個，湊過去悄聲問她：
“對了禾崽，你可順利見到你恩公了？他怎麼說？”
聞言，江春和微微抿唇，斟酌道：“見到了一點，不過不大順利，恩公特不愛吃飯，這可不是好習慣。”
這個回答就有些耐人尋味了，宋嘉先是琢磨了會見到一點是什麼見法，再一聽“特不愛吃飯”，忽然一僵，總算抓住了那抹一直被自己忽略的靈光。
“等等，禾崽，你的恩公不會是衒機司指揮使沈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