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雷驚蟄後,微雨落梅天。

正是三月的天。

蘇山上下著小雨,通往青雲觀的小道溼滑難行,來上香的人比往日少了許多。

“姑娘,您說今日這天氣,好好待府裡不行,非要趕在這下雨天來上香,若是言先生去了太傅府找不著您人,難免心中不快。”

師雪妍正向前走著,忍不住回過身衝她一笑:“怕是他見了我,心中會更加不快。”

言青豫自初四那日歸家後便來了太傅府,師老頭的愛徒回來了,哪裡還有讓他走的道理,左右言青豫孑然一身,也沒有親人,因性子冷僻朋友也少,便被留了下來,直至過完了元宵才回了流雲齋授課。

這下可好,又來了個與師老頭一般無二的文人,加一起折磨她。好好的節假日,非要佈置功課給她,不是畫畫便是背書,還日日天不亮便來抽查,背不下來便要罰抄。

好不容易捱過了幾日,想著等言青豫回了流雲齋便算解脫,誰知此人陰險狡詐至極。居然以齋中女先生要辦學堂之事求了師老頭將她要過去當苦力!

她原本安逸的人生便被言青豫無情剝奪了。

現在的她除了在流雲齋打工,便是回太傅府睡覺。

真真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且沒有一天假。

於是乎,她便趁著今日觀主開素齋,跟謝先生告了假便來了。

所以,今日別說是下雨了,就算是下刀子也得來!

她深吸一口氣,邁向臺階的心更加堅定!

——今日說什麼都要在觀中修整一日,誰來都不好使!

“姑娘……”

丹淑忽然叫住了師雪妍,在她疑惑不解的目光中指了指她的身後。

師雪妍轉過身朝臺階上望去,一人抬著一把緞白的紙傘,傘上畫了一支翠綠的竹,透著光色映照在他的側臉上,顯得那雙幽深的眼眸更添了幾分清冷,挺拔的身姿配上一身外白內若琅玕之色的衣服,就像雨後山間的青竹。

給人一種萬物入眼不入心的傲然之色……

可不就是言青豫麼……

他站在離她約莫二十個臺階的距離,微微抬傘,露出削尖的下巴和高挺的鼻樑,一雙眼睛冷然地望著她。

師雪妍嚥了口唾沫,衝他心虛地笑了笑。

她記得自己初次見這位言先生時,只覺他定是哪個世家大族的公子,但他的真實身份居然是被收養的孤兒。他甚至從未見過自己的親生父母,或許是因為缺乏親情,他的性子一向清冷,就算為官之時也與朝中其他同僚相處得不算融洽,除了師老頭,也就對她還算“和顏悅色”。

算起來兩人關係也算不錯,她卻始終無法親近此人,甚至有些怕他。

她往前走了幾步,與他站在一起,行禮後方淡淡道:“言先生怎麼來了。”

自己分明記得言青豫說他今日有事出去一趟,約莫天黑才會回來,怎得來這裡了?

“你來做什麼,我便來做什麼。”言青豫將傘罩在她的頭頂,為她避去霖霖細雨。

誰不知道你是來逮人的……

師雪妍心中憤憤,面上卻笑得討好:“言先生是覺得青雲觀的素齋不錯,想來嚐嚐?”

言青豫勾唇道:“你覺得是,那便是。”

師雪妍:“……”

這人就喜歡打啞謎......不嫌累麼……

她嘆了一聲,乖乖跟在言青豫的身後進了道觀。此觀雖說是淮洛城中最大的一座道觀,但行山之路不易,故而只有在某幾個特定的日子才會熱鬧起來,平日裡沒有太多人,恰逢這種下雨天,人便更少了。

師雪妍敬完三炷香後行了一禮三叩,再起身時見言青豫挺直了身子站在她身後,疑道:“言先生不來拜拜?”

“還不到開齋的時辰,我問觀主討了一間房,你隨我來。”

師雪妍無奈跟他進了房,丹淑默默為兩人架起小爐煮茶,隨即轉身守在了房門口。

言青豫舀了一碗茶放到她面前,容色淡淡:“你身子一向不太好,這幾日又操勞,想休息便休息,何須躲到這裡來?”

師雪妍抿了口茶,口中小聲嘟囔道:不躲到這裡來,你連我休息日都不放過,誰還敢待流雲齋裡……

言青豫抬眸看她。

她清了清嗓子,立時挺了挺自己的背,態度端正地回道:“我確實有些疲累,但見言先生日日盡智竭力地教導流雲齋的學子們,我便覺得這些苦不算什麼……”

“花言巧語。”

言青豫絲毫不吃她這一套:“那你今日來是為何?我記得你不愛素食,平日也是頓頓不離葷腥,怎得今日有此閒情逸致?”

“父親很喜歡這裡的素齋,每逢休沐若遇開齋之日都必定會來,我私下也聽說這裡的素齋味道不錯,便想著來嚐嚐。”

“可惜今日朝中事務繁雜,太傅無法脫身。”

師老頭之所以忙,是因為安城軍即將得勝歸來。

北澤國與祁國一戰持續多年,早已元氣大傷,撐了這麼久早已彈盡糧絕,百姓苦不堪言只能揭竿而起,一頓飯的功夫北澤便改朝換代,新皇帝繼位後第一件事便寫了降書。

如今北澤國暫無還手之力,南禹也已偃旗息鼓,祁國迎來了史無前例的和平之勢,因此今年的重心便放在了恢耕復農,加設科考廣納人才上,且不久之後便是祁國最為重要的節日——朔昭節,師老頭自是忙得腳不沾地。

相較於師為敬,現下卻是突然多出了許多閒人,那便是南凌延月與她阿兄。

一個整日閉府不出,一個整日賦閒在家。

這帶薪休假也太舒服了……

師雪妍心中更為憤憤了……

感情現在最忙的只有她!

玩笑歸玩笑,師雪妍還是很心疼師老頭的,一大把年紀還得加班,也不知身體能否熬得住。

“若是父親能早日退下來,未必不是好事。”

言青豫添茶的手一頓,隨即問道:“太傅不願退的苦心,你可知道?”

“父親雖一直未曾告訴我,但我能猜到幾分。”

現下祁國雖無戰事,但朝中局勢卻不如表面上的安穩。以隗之儉一案來看,牽扯的人數眾多,皇帝雖處理得很好,但也不免有偏袒長寧侯之嫌。如此來看,若是父親退休養老,豈不是剩長寧侯一家獨大?且還有皇后腹中的麟兒,如若是個皇子長寧侯便如虎添翼,屆時朝中的局勢必定會失衡。

若要平衡,便只能將南凌延月提上來坐鎮,可南禹時常來犯,金漠不可無人,他一人無法分守兩邊,自是不可行。還有一個辦法,那便是著人領了南凌延月的職,替他去邊關效力,可此法無異於分走了他手中的兵權。

她從未質疑過南凌一家子的手足之情,但皇帝更怕的是兵權落入他人之手,自是清楚其中利害,故而才一直將師家放在首要位置,手握朝中大權,僅他一人之下。

長寧侯再怎麼蹦躂,就算掌了些實權,總還有師老頭壓他一頭,且不說師老頭本就在文人堆裡很有威望,畢竟也算是兩朝元老,又是一手輔佐帝王上位,亦師亦友的存在,孤兒皇帝對他的信任無人可以動搖。

師為敬是文官之首,而南凌延月與蕭劍鋒掌軍事大權,左右都是自己人,朝中局勢大體安穩,皇帝自可放手推行新政,才有瞭如今的盛世。

若沒有皇后這一胎,朝局還不至於如此暗藏波瀾。

不過皇后與蘇貴妃懷孕也是早晚的事,屆時立儲之爭還有的鬧呢。

“在想什麼?”言青豫見她出神,忍不住插言打斷她的思緒:“朝中之事與你無關,你只需做好你的師府小姐,其餘一切莫要插手。”

你只需做好你的師府小姐......

這話怎得有些耳熟?

她忽然想起蓁胥,又沒由來的有些失落。

她自回來後就沒看見蓁胥了,聽南凌延月有次說起,好像是因什麼事情出了淮洛,至於去了哪裡,是一句都沒透露。

她總覺南凌延月神神秘秘的,想著或許是軍機大事,便沒有再問。

一晃已經不少時日了,他也應該回來了吧......

“你自黔州回來便心神不寧,是因為事,還是因為人?”

師雪妍心中詫然,此人不愧是受過“天青帶”的言少師,這敏銳的洞察力,仿若一言一行,一思一慮都在他的眼底無處遁形。

她忽覺此人溫潤的外表下有些刻意隱藏的晦暗。

師雪妍道:“任誰生死門上走過一遭,都會後怕。”

誰知言青豫輕笑一聲,道:“你還會後怕?我瞧著你頗有些不知好歹才是。”

“我何時不知好歹了?”

“淮安王府是何地方,你三天兩頭往那跑,還嫌自己沒往淤泥裡撲騰?”

師雪妍委屈極了,明明是淮安王三天兩頭下帖子過來,本著讓她還恩,卻讓她進了灶房做飯,結果這一來二去她屋子裡都堆滿了南凌延月送的東西,她覺得自己應該是掉入了某種怪圈。

出不去了。

欲哭無淚的是她才對,南凌延月下帖她敢不去麼......

且南凌延月是她的大腿啊,她巴不得緊緊抱住不撒手,別說煮飯了,就是當保姆、丫鬟都成。

“先生言重了,淮安王府不是泥坑,我也不是泥鰍,不過是黔州有些事情牽扯......”

“我勸你莫要以此為說辭哄騙我,淮安王何許人,為何要與你牽扯不清?我已聽你阿兄說起,若是要還恩還不容易?你阿兄通透,沒想到你卻是個痴傻的。”

此人每每一開口便是句句帶刺,讓人渾身不舒服。

真以為世間所有人唯他最聰明?

在她看來卻是自負。

“看你表情,是不服氣?”言青豫冷笑道:“那好,我問你,淮安王為何要如此耳目昭彰的給你下帖?你見他何時邀過人去他府上?你是不覺有疑,外面都傳成如何了你且去聽聽。你可為你父兄想過?若是你和手握重兵的淮安王糾纏不清,當今陛下會如何看待師家?如何看待你父親,你兄長?”

師雪妍剎如一記驚雷從頭劈至腳,只覺腦子裡亂哄哄的......

她,什麼時候和淮安王糾纏不清?

她確實不知外面是如何傳她與淮安王,她也未曾往深處想過,因為蓁胥喜歡她,淮安王是知道的,她早就猜到淮安王的用意,是聽聞自己哭訴父親準備給她安排相親之事,想借用自己的威名為她擋擋桃花,也為蓁胥爭取點時間而已,她本就不想去相親,也就沒有拒絕。

可如今連兩耳不聞窗外事的言青豫都誤會成這樣了,她驀然醒悟,自己不能再去淮安王府了......

不為自己的名譽,而是為了師府。

要從長寧侯的身上看自己才是。

言青豫的話雖然難聽,卻說中了要害。但該解釋的還是要解釋,她深吸一口氣,道:“此事確是我的不對,但我與淮安王從未逾矩,他只是因黔州之事,讓我還恩罷了,但這許多日,恩已算還完,我不會再去淮安王府。”

言青豫聽見她如此說,飲下一口茶,暖了暖嗓子,才柔聲道:“我也算看著你長大,師府於我而言不同於其他,你亦如此。”

師雪妍握茶杯的手忽然僵住。

“先生,姑娘,開齋了。”

還好此時丹淑聽見了開齋的聲音,忽然插言才終止了這詭異的氣氛。

言青豫見她不出聲,嘆了一聲,緩緩道:“你去吧。”

師雪妍不由一愣:“先生不去?”

言青豫沒有回答,忽然又問了她另一件事。

“雪妍,你可知我為何不拜?”

“因為先生不信神鬼之說?”

言青豫起身,看向室內掛著的一幅字。

上面赫然寫著一個“心”字。

“我做事皆憑心而論,好與壞,黑與白,在我這都不是一個定論。”

此意便是,他只做自己認為對的事,無論成敗如何,結果如何,對他來說都不重要,他只需一個目標,那便朝著這個目標走下去。

他這樣的人,所為之事,既為天下不容,又怎麼會相信神鬼之說,否則不過是為自己平添煩惱而已。

只不過師雪妍並不明白他的意思。

良久之後,一人推開房門,行禮道:“這是屬下從觀主房中找到的一封沒有署名的密信,觀主藏的隱秘,屬下跟蹤多日才發現端倪。”

那人將信呈上,言青豫展開,隨即便失笑道:“我道為何長寧侯能夠以此計脫身,若說背後無人推波助瀾我是不信,果然.....只是沒想到......竟是他......”他將信封交給還給那人,道:“原封不動放回去。”

那人有些疑惑:“主上為何不以此作為要挾,有些事便好辦許多。”

言青豫望著那副“心”字出了神,良久之後才回道:“他已受人要挾,我若再去要挾,只能得個魚死網破,屆時適得其反,便萬事皆休。不若靜觀其變先為其剷除要挾之人,再收其所用,才能得個‘兩全其美’。”

那人聞言思之良久,後才回味嘆道:“原是如此,主上英明。”

言青豫勾唇一笑,這笑容頗有些諷刺意味,卻也不知是笑這幅字,還是笑自己。

言情小說相關閱讀More+

綜清穿:故事裡的邊角料角色

半蟾

臥底魔界,再不收網我成魔尊了!

照彩彩

侯府下堂妻,二嫁皇帝成獨寵

蘇微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