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崇見言青豫從箱中將斷了弦的古琴抱出來,置於桌上,他拱手行禮,道:“主上,蓁胥已回了淮安王府,這幾日可要我遣人去盯著?”

古琴已歷年深久,縱使漆光盡退,仍保留了烏木原有之色。他輕撫琴上的梅花斷紋,之後撥動琴絃,只聽”錚“地一聲,聲音已沒了原先的清實透脆,反覺悶澀晦滯。

他悻悻地收回了手,淡道:“南凌延月身邊高手雲集,你若跟的太緊反倒暴露蹤跡,既然南凌延月知道了孤衍氏和長寧侯的下一個目標是太傅府,自不會放任不管,端看他與皇帝處理黔州一案便能知曉。”

“淮安王府越是風平浪靜,便意味著長寧侯越是危險。”

“可他若是將此事先告知於南凌子霄.....”

“不會。”

言青豫從懷中拿出一塊錦帕仔細擦拭每一根弦:“若是沒有皇后與她腹中的這一胎他或許會說,如今的局勢他再明白不過,有的人若是不能一擊擊倒,便成了禍患,且他總有一日會回金漠,淮洛局勢鞭長莫及,屆時若生出許多意料之外的事,他又能如何呢?”

看似最有權勢之人,實則才被處處限制,若是行差踏錯一步,便落不得個清白之身,他都替南凌延月累得慌。

“話是如此說。“趙崇蹙眉冷道:“但師為敬留著還有些用處,若是由著長寧侯將其除去,他一旦做大,必定會反咬一口,對我們孤衍氏一族絕無任何好處。”

言青豫輕笑一聲:“師為敬當然得活著,死的只會有他一人。這世上我最恨兩種人,這第一種是喜歡自作聰明的人,長寧侯表面與我們孤衍氏一族合作,利用我們除去師為敬,想免去他的後顧之憂,實則想的是一箭雙鵰的惡毒計策,不過他也不蠢,一早便知道我們孤衍氏不是好愚弄的,便派了江雲、江月一路跟蹤查探,妄圖知曉我的真實身份。”

“所以主上才命人傷了江雲?”

“留著江雲一命,也算是給他個警告。”

他將錦帕扔在一旁,再次撥動琴絃,琴音卻不如他所期望的那般清亮,依舊悶澀,他試著彈了幾個音,皆不滿意。

“可惜了這把好琴。”趙崇曾也是北祁的文官,自也愛琴,見如此稀罕之物被摔成這樣,確是比言青豫還難受幾分,且不說這把琴還出自北祁。

“趙先生可知我最討厭的第二種人,便是喜歡自作主張,替主子拿主意的......”

趙崇渾身一震,言青豫雖未抬頭看他,那周身散發出的凜然寒意直逼入骨。

他顫聲道:“主上,孤衍氏所謀之事南凌延月日後定然知曉,他不會放過你我,更不會放過......”

“錚!”

琴聲厲然而止,言青豫手中的琴絃再斷一根,他用錦帕擦了擦手上的血跡,冷笑道:“如此說來,你是為了孤衍氏日後的安穩,才去做毀了他與師雪妍聲譽的蠢事?”

他緩步上前,按住趙崇的肩膀,漸漸使力,趙崇心中駭然,立時跪下再不敢抬頭。

“趙崇,我勸你莫要揣測我的心意,動不動太傅府我可視情況而定,至於動不動師雪妍......沒有我的指令,你便是在找死!”

“主上!”趙崇不可思議地抬頭看向他,痛聲道:“孤衍氏大業,您切不可為兒女情長便將一切拋之腦後!你可還記得先帝!可還記得血流成河的北祁國!”

“我記得。”言青豫看著他,眸中卻是無波無瀾,只蘊藏冷意。

“無需你日日提醒我。”

“只我勸你一句,莫要把時間浪費在這種事情上,欲殺其人必先誅其心,找他的弱點便是。於男子而言,清譽能值幾錢?於南凌延月這種人而言,師雪妍能值幾何?”

趙崇低頭答是。

言青豫將他扶了起來,趙崇又想起一事,卻猶豫著要不要開口。

“有話就說。”

“師雪妍今夜去了淮安王府,據線人來報,是去見了淮安王府的蓁將軍。”

言青豫笑了一聲,趙崇卻無法從這笑容中摸出意味來,也不敢再多說便退了出去。

待趙崇走後,言青豫才去琴前坐了下去,手中握住那根斷掉的琴絃用力一扯。

琴絃未斷,猩紅的血卻順著琴絃滴落,他卻感覺不到皮肉上的絲毫疼痛,反倒胸口有些許滯悶之感。

還當是黔州走了一遭對淮安王暗生情愫,沒想到.......此人居然不是淮安王,而是蓁胥。

他對蓁胥沒有過多瞭解,卻知此人武藝高絕,是個能與博名錄高手齊名的人物。雖因其兄得了微末官職,卻在淮洛武將之中備受微詞。

怎會是他?

言青豫竟覺好笑。

師雪妍這樣的人,竟也會喜歡如此無趣的人。

既然她的心不在自己身上,為何還要管她的死活?太傅府早晚有一日都將傾頹,屆時她若知道是自己一手謀劃,怕是會提刀來殺。

他腦中忽然浮現她畫畫時的樣子,恬淡怡人,有一種脫離世俗之感。

那微微彎起的唇停滯片刻,衝他笑著打招呼:“言先生,你快來看看我畫得如何?”

言青豫閉眼,復又睜開,便見那把已斷了兩根琴絃的“昆軒”。

琴絃易接,琴音不復。

到底回不到從前了.....

他將“昆軒”放回箱中,用手帕擦了擦手上的血漬後,隨手便扔了進去。

本就是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鬼,裝什麼好人呢?

可笑至極。

師雪妍第一次教人畫畫,雖然對著的是一群孩童,卻難免有些緊張,好在第一節課不用教習技法,她便只挑了些名流大家的畫來講故事,讓其學習風骨,且有個目標。

但實際情況是......這些孩子年齡偏小,聽著這些難免想睡覺,統共也沒幾人,她粗略一數便睡過去一半。

她手中拿著戒尺,想威逼利誘一番,發現都不奏效,他們依舊興致缺缺,便只能去找了言青豫。

師雪妍懊惱地趴在桌上,悶聲道 :“我實不適合當這個女師,先生換個人吧......”

言青豫正在書冊上寫寫畫畫,聽她抱怨,也未抬頭,淡淡回道:“才第一日便不行了?”

“我覺得講得很生動有趣了,她們為何想睡覺?”

言青豫唇角微微上挑,忍不住笑了一聲。

師雪妍蹙眉:“你笑什麼......”

“你不必在意,她們年紀還小,嗜睡也是正常,等用起筆來畫便不會睡了。”

師雪妍將信將疑,第二日便拿著筆墨紙硯開始教習技法,結果卻如言青豫所講,沒有人睡覺是真的,但整個課堂之上筆墨橫飛,雞飛狗跳,這些姑娘不知是來學畫畫的,還是來玩鬧的,怎得個個都如此好動,與她所想的完全不同。

她便又來找言青豫,只這一次還未開口,他便先笑了起來。

師雪妍左臉上有幾滴墨汁,她也不知,許是不小心抹上了,又摸了衣裙,現下臉上身上皆是“狼狽不堪”。

他拿出錦帕給她擦了擦面,卻是一面擦,一面笑。

師雪妍原本還生著氣,卻忽然看呆了似的,整個人愣住了。

他頭上戴著青玉簪,眉飛入鬢,一身霜色長袍像是浸在月色中的清輝,未著錦衣,但周身華貴清絕之氣渾然天成。

他俊美擢秀,仿若水中清月,畫中謫仙。

她忽然紅了耳根,後退了半步避開了他的手:“那個......今日父親找我有些事讓我早些回去,我先走了......”

言青豫捏緊了手中的錦帕,指尖略微僵硬了片刻,便將手收了回去。

“我送你吧,正巧要去趟那邊的鋪子。”

師雪妍本想拒絕,但想起蓁胥對她說的話,便覺還是謹慎些好。

兩人走在長街上,師雪妍路過一家鋪子時忽然聞見了裡面的香味,肚子便不爭氣地叫了。

“此事怪我,忘了你還未用晚飯,想吃什麼?”

師雪妍抿了抿唇,朝著一旁的鋪子看了一眼,又回頭看向言青豫:“這家的小炒很好吃,但是我好像沒帶錢......”

言青豫瞅了她一眼:“有先生在,何時讓你付過錢。”

兩人挑了個角落的位置,師雪妍毫不客氣地點了三菜一湯,言青豫也未說什麼,菜上了便吃,只吃得慢條斯理,一口菜要嚼個十來下才咽。

師雪妍知道他重禮儀,在他面前也不敢太過造次,便也吃得緩慢。兩人這一頓飯,直吃到天都黑透了才算完。

師雪妍見他只吃了小半碗飯,便問道:“先生吃得如此少,可是飯菜不合口味?”

“這肉腥味未除盡,菜葉糊了,湯也有些鹹......”

有嗎?師雪妍望著桌面上幾盤菜疑惑地看了幾眼,她覺得味道不錯,難道是因為餓了?又想起言青豫曾在師府吃過她做的菜,於是笑著問。

“先生可是因吃過我做的菜所以才變得如此挑剔?”

言青豫本無此意,卻也想起了她曾經做的那道醃篤鮮和糟黃芽來,確比外面許多酒樓都要好吃。

“你做的菜,確實不錯。”

師雪妍立時得意起來:“言先生許久沒吃我做的菜了吧?等過兩日得空,我定為你和謝先生擺一桌。”

“誇不得你兩句嘴。“言青豫輕聲笑道:“你這愛為人做菜的毛病得改,否則日後如何嫁人?”

世家貴女遠庖廚是基本禮儀,師雪妍身為太傅之女卻熱衷做菜,他實屬不能理解。

師雪妍才不在乎,她是不信真正喜歡自己的人會因她愛下廚而不娶她,根據現世的經驗,再難搞定的男人都逃不過口腹之慾。

待吃完飯,兩人繼續往前走。

“再過幾日便是朔昭節,那日你不用來教習。”

朔昭啊,師雪妍想了想,此節確是祁國的節日,甚至比春節還要熱鬧,她往年都嫌人多不願意去,今年也無此想法,但能在家賦閒一日也是不錯,便點頭應下了。

“先生會去嗎?”

“那日約了個朋友,應是會去。”

師雪妍知他性子清冷,自從少師的位置上退下來便沒有幾個朋友了,便好奇問道:“你朋友?你在淮洛還有朋友?”

言青豫淡淡瞥了她一眼:“怎得,不行?”

“也不是......只不過好奇能跟先生做朋友的人是什麼樣子。”

言青豫聽出她是在嘲諷自己,便想挖苦她兩句,誰知聽見身後傳來 一匹馬的嘶鳴聲,本能覺得有些危險,他一把攬住師雪妍的肩膀將她往前一帶,避過了瘋馬。

師雪妍此時趴在他的懷中,兩個人緊緊相貼。她聞見言青豫身上淡淡的書墨味道,仿若什麼旖思旎麗在腦中怦然炸開,面上漸漸泛起了紅暈。

少女耳邊墜著小巧琉白的珍珠耳環,羸弱纖細的腰肢被他攬在懷中,映著周圍的燭火有些恍惚之感。

胸膛處的觸感讓他忽覺有種怪異氣息上躥下跳,完全不受控制。

他知道自己應該放開。

可他不想。

“剛才那瘋馬可碰著你了?”

言青豫語氣柔軟溫潤,聽得師雪妍心中一暖,忘卻了二人的現在的姿勢有多曖昧。

她搖了搖頭:“還好先生反應快,否則我定會受傷。”

言青豫倏才放開她,幫她理了理長髮。

“無事便走吧。”

師雪妍點頭。

言青豫轉身的瞬間好似掃過一個人的面,他覺有些怪異,那人頭戴斗笠,半張臉戴著面具,目光微帶冷意,他望向的地方,似是他們這邊。

他並未回頭,只在心中默默記下了他的樣子。

“你一人回太傅府太過危險,日後皆由我送你。”

待目送師雪妍進了太傅府,他才進了一家專賣彩墨的鋪子。

那老闆也是孤衍氏一族的人,見他來了,便熱情招呼:“原是言先生來了。”

“我定的那批彩墨可到了?”

老闆笑道躬請:“到了到了,一早就給你包好了,言先生裡邊看。”

說完朝店小二使了眼色,那小二得意後便去店門口裝作攬客,他則跟著言青豫進了另一道小門。

“趙崇,你去探探跟蹤我的那人是何身份。”

趙崇心中一驚,他一路跟在言青豫身後,卻是沒發現可疑的人,忙躬身下跪。

“屬下辦事不力!”

“此人應是高手,不怪你。”

言青豫讓他起身,與老闆一起,三人坐到了一張石桌上。

他開啟老闆送來的紙包,裡面是一塊脂膩白潤的玉佩。

他對此物再熟悉不過,便問趙崇:“你從何處尋來?”

趙崇道:“當年有位姓蘇的宮女逃難時順手拿了去,屬下幾經打探,才在她家中找到。”

“可處理乾淨了?”

“她家一共四口人,皆已滅口。”

言情小說相關閱讀More+

緣系開封

沐藍汐月

穿成惡婆婆後,我爆紅娛樂圈

阿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