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伴著窸窣的落雪聲,師雪妍乘著宮裡的馬車回了太傅府,此時已臨近戌時,她特意挑了時辰回家,想來阿兄已經到了,也能護著她些。誰知天不遂人願,她才剛進院門,便聽府中侍人說,師亭昱因同僚宴請還未歸家。

她望了一眼師老頭燈火通明的書房,得,該逃的逃不了,該躲的躲不掉。上次和公主溜出去玩忘了歸家的時辰,尚且被罰了三下戒尺,今日這般的情況……

“還知道回來?”

屋內突然傳出師老頭的聲音,師雪妍微微嘆息一聲,無奈之下只能讓丹淑先回去,她自己輕推了門進去,見師老頭負手而立,衣角一端赫然露出一節戒尺來。

在皇宮中懟韶怡,懟皇后的厲害勁沒了,她小心翼翼地道了一句:“父親……”

“你今日真是讓為父開了眼界,我竟不知別人口中‘溫良恭謹、知書懂禮’的女兒是個能與女娘動手的……”師為敬的聲音開始頗為冷靜,但說到一半便開始拔高。

師雪妍心知不好,一面埋怨師亭昱還不回來救她,一面委屈地回道:“是韶怡先動的手……”

“那又如何?她動手,你不會告訴皇后,告訴陛下嗎?是他們不能為你做主,定要讓你與她打一架才能化解?你們今日的行為簡直……簡直是……”

師老頭被氣得說不出話來了,師雪妍還不知死活地接道:“驚世駭俗?”

“你還敢說!”師老頭厲聲訓斥道:“從前為父只當你聰慧明昭,懂得進退,可今日你如此明火執仗地來,豈不將韶氏一族都得罪了乾淨?韶怡再有不是,也是皇后親妹,你忍讓三分又如何?”

說來說去不過就是讓她謹小慎微的活著,師雪妍冷冷勾唇,她為了師老頭這一個心願憋屈了許多年,今日卻也有些忍不住了。

韶怡仗著皇后都踩她頭上了,難道還不許她反抗?皇后又如何?她有公主,與陛下雖算不上熟稔,但也見過不少次,且陛下對她印象不錯。師老頭好歹身居太傅,一手輔佐年輕帝王上位,陛下對他頗為敬重,她不明白父親為何活得如此小心。

她揚頭,不卑不亢地回道:“韶氏又如何?我們師家也不是尋常寒門,我平日裡忍讓韶怡,換來了什麼?她以為我怕她,愈發想踩在我頭上,我們師家輔佐兩任帝王,豈能任人踐踏?!”

“孽障!”

此話自是觸了師為敬的逆鱗,他勃然大怒,一戒尺打了下來,師雪妍本能抬手去擋,一條血紅的印子便烙在了手背上,她疼得雙眸含淚,卻強迫自己不能落下來,愈發挺直了背脊,越戰越勇:“我知道父親想說什麼,不就是一味地讓我忍讓、退避嗎?可有的人偏是你退一步,她便欺一步!長兄平日教導我,遇事以理為鑑,先禮後兵,便不會被人拿到短處。今日之事便是上達天聽,陛下明辨是非,也絕不會偏袒韶氏!而父親呢?自家女兒受了欺負,反倒幫起外人來了,豈不可笑!”

她冷笑道:“我便是要讓你們知道,我師雪妍絕不是任人欺辱之輩!”

“你!”

師為敬從未見過她這副樣子,雖知道她平日裡嬌柔的骨子裡有幾分壞主意,但大體是好的,在外也規規矩矩,便從未戳穿過她。今日卻是扯破了面具,徹底不裝了。

他忽然發現自己女兒不覺之下似是變了,從那次大病一場之後,舉手投足雖還是從前的樣子,但在每次受責罰之時,即使口中說著錯了,眼神卻不帶悔意,就算老老實實認罰也會辯駁幾句。

看著她揚起的臉上掛著一雙倔強的雙眸,師為敬頭腦昏熱便又舉起了手中的戒尺,卻被突然破門而入的身影嚇了一跳。

師雪妍心道:我的親哥啊,你終於回來了!

師亭昱顯然是喝高了,臉色氤紅似抹了胭脂,人還未近,先是一身的酒氣撲面而來。

師雪妍忙捂著鼻子後退兩步。

師亭昱身後跟著李管事,雖然有他攙扶著,卻也走得東倒西歪。

“父親!”師亭昱行了個歪歪扭扭的禮,隨即在她驚愕的神色下“噗通”一聲跪在了師為敬的面前,抱著他的大腿帶著哭腔道:“父親,子顯已月餘未見您老人家!”

師為敬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忙吼道:“把這孽障給我拖走!”

李管事與侍從一邊架住一隻手給師亭昱扶了起來,嘴裡還趁機湊到他耳邊苦澀地念叨:“公子啊,老爺正在氣頭上,您就別來添亂了!”

誰知師亭昱一聽,也不知哪生出的力氣,一把掙脫了束縛,晃晃悠悠指著師為敬嘿嘿笑道:“父親又生氣了?怎得天天生氣?”

李管事簡直沒眼看了,趕忙上去扶著他,順勢將他的手指按了下去。

師亭昱喝醉酒跟師雪妍完全一個瘋樣,偏兩人酒量都不行,卻還愛喝。師雪妍是個姑娘家,自是藏著掖著,不敢讓師為敬知道,但師亭昱不同,他是家中的嫡子,又是御庭司掌使,自然應酬多了些,每次一喝醉便要回來撒瘋。久而久之,師為敬雖對他這副樣子頗為惱恨,卻也無法,左右不過是斥責兩句也就算了。

可今日他“醉”的程度顯然不輕,帶著幾聲尤為驚悚的乾嘔,師亭昱竟當著親爹的面哇啦哇啦吐了出來,因距離很近,師為敬自然沒能逃過,瞬時一張臉漲的鐵青,一口一個逆子地罵著。

李管事趕忙讓侍從去搬救兵來收拾這一攤子事,原本因為二人的爭吵而降至冰點的書房頓時熱火朝天,師為敬自然是無暇顧及師雪妍,拿著戒尺一下下打在師亭昱的背上,後乾脆一甩袖子逃也似的跑了。

師雪妍看著自家阿兄這番模樣,心中是五味雜陳,既有心疼又有嫌棄,看著地上一灘灘“不明物體”,一股刺鼻的酸腐之味傳遍了整個書房,她趕忙讓李管事將他扶進了臥房,自己則繞去灶房做了碗醒酒湯端了去。待李管事餵了師亭昱,師雪妍便將人都支走,望著歪倒在床上的人,嘆了一聲,正想給他蓋好被子,誰知師亭昱竟搖搖晃晃坐了起來,歪著頭看著她。

師雪妍輕輕皺眉,也回看了他許久,才道:“我瞧你這樣應是醒了?”這個朝代的酒後勁大著呢,哪有那麼容易清醒,除非……

他本就沒醉。

師亭昱呵呵笑了兩聲,撩了撩頭髮,那雙眼睛看似醉眼惺忪,帶著三分慵懶,三分迷離,卻還藏著三分意味不明之意。

“自是醒了,不過我猜你現在定是有些好奇,為何我今日回來的正是時候。”

師雪妍淡淡笑道:“這你可猜錯了,我想想便能知道,你在御庭司多年,皇宮裡這些事能逃得了你的耳目?就算是一面密不透風的牆你都能摳出一個洞來。”

自新皇登基之後,深感朝廷腐敗之氣嚴峻,但朝廷之事盤根錯節,就連皇帝都無法直接伸手管束,便想找個心思縝密且有強力家族背景的人來做他的身前刀,於是將還在滁州歷練的師亭昱調回了淮洛,直接做了御庭司掌使。

御庭司掌使,掌的是偵巡百官,緝捕不臣的職權,而上頭之人是聖上,因此無論何人,官有多大,家室有多顯赫,在御庭司的面前都如同普通人一般,且提審,刑訊都無需事先呈報聖上。

換句話來說,御庭司便是聖上的耳目,高官顯爵,其地位不言而喻。

既然要抓貪官汙吏,自然也要搞好情報工作,這宮裡宮外大大小小之事又如何能瞞得過他?

有什麼可好奇……

誰知師亭昱卻笑著搖頭:“猜錯的可是你。”他忽然直起身子,湊近了師雪妍小聲道:“因我的人手都在查錦洲案,所以皇宮裡女娘打架這點事我還真不知道。是有人遞了訊息給我,你阿兄為了你才演了這麼一出。”

師雪妍被他口中的酒氣燻得難受,不由往後靠了靠,疑道:“此人是誰?”

師亭昱默了片刻,卻忽然笑了起來:“你想知道?”

師雪妍拿起枕頭砸在他頭上,微微有些惱意:“你說不說?不說我走了!”

“你怎麼如此沉不住氣。”師亭昱用手點了點她的額頭:“為兄還未說你,許久不見,這容貌是愈發好看了,怎麼脾氣還是這般?就你這樣,就算平日裡裝裝樣子,給你騙個郎婿回家,日久之後也得被你嚇跑!居然跟韶怡打起架來,這是你們女娘該做的事嗎?”

師雪妍哼了一聲:“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報之。我已經很能忍了,偏她不講道理。”

“那你說說,她如何不講道理,你又為何要與她打架?”

“她……”師雪妍才剛脫口而出一個字,便猶豫了片刻,抿了抿唇,才將今日在皇宮發生的事跟師亭昱講了一遍。

師亭昱聽完後瞭然一笑,道:“原來是淮安王府的人。”

師雪妍愣住:“什麼?”

師亭昱其實並不知來傳遞訊息的人是誰,那人輕功極高,他畢竟是文人,又不懂武功,連來人的身影都沒瞧見,不過他還是憑以下幾點猜了個四五分。首先此人留下的紙條乃是尋常店鋪中能夠買到的,與皇宮貴族所用的紙張不同,細嗅之下沒有香氣,且字跡並不工整,應是沒怎麼練過。細數淮洛城中的人,武功高,字不好,又知曉今日宮中之事,那應是朝中在冊武將,他估摸著應是“那位”跟朝中之人囑咐過,但終究還是想錯了。

“哎……”他嘆了一聲,道:“又是一個可憐人。”

看人不看裡,偏要先看臉。

不過有一說一,他妹妹這模樣,著實沒幾個男人能招架住。既嬌且媚,柔性之中又帶著一絲別的女子沒有的野性,讓人一來舒服,二有挑戰,相處之後則更加精彩。

師雪妍自是不知他在想什麼,只被他的啞謎氣到,忍不住白了他一眼:“阿兄,你莫不是忘了我最煩的便是你這樣說話。”

師亭昱哈哈大笑:“那又如何?行了,趕緊睡去吧,明日一早你還要早起。”

“我為何要早起?”師雪妍想了一圈,明日應是沒什麼事情才對。

“你別忘了,今日是我救了你,醬鴨、脆皮肘子、什錦湯糰,明日定要出現在我面前。”

師雪妍無語凝噎,心道:一大早吃那麼油膩,祝你早日脂肪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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