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知讓給他買的這條深藍色圍巾,乍一看平平無奇,可戴上的效果,卻出乎意料的不錯。
裴景淮站在衣帽間的穿衣鏡前,還算滿意的照了照。
門外,葉知讓敲了敲門,問:“小叔,你戴好了嗎?”
裴景淮皺了下眉,真是麻煩:“進來吧。”
葉知讓輕輕推開門探頭進來,裴景淮抱著胳膊轉身看她:“看好了?”
“真好看!”
她側身進門,走到了他面前,攥了攥手,試著抬手幫他調整了一下圍巾。
見裴景淮沒躲,她鬆了口氣,又壯著膽子,踮起腳尖,去碰靠近他下巴的圍巾邊緣,她沒敢看裴景淮的表情,只故作專注的調整著圍巾。
“葉知讓,我和你說過的話,你是一句都沒記住。”
葉知讓收回手,後退了半步,假裝沒聽懂,衝他笑笑:“小叔真好看!”
小孩明顯不想聽他說教。
裴景淮也沒再執著於這個問題,他轉身面向鏡子又照了照:“可以摘了?”
葉知讓嗯了一聲。
他摘下圍巾,隨手搭在了一旁的衣架上:“你臨睡前也喝包感冒藥。”
“嗯。小叔,我們什麼時候回蘇城?”
“初四,初五去醫院,老爺子要見你。”他偏頭咳嗽了幾聲,清了下嗓子:“明後天,你看哪天合適,我請你外婆和姨媽他們吃頓飯。”
“好。”
裴景淮:“等會兒會有人送飯過來,你去樓下注意聽門鈴聲。”
“好。”
“還有,你這兩天的作業寫了嗎?初六開始,家教老師會上門來給你補課,課表等他擬好了會發給你,你注意時間安排。”
“哦。”葉知讓嘆了口氣:“小叔,你現在還燒嗎?”
裴景淮抬手摸了下自己的額頭:“管好你自己。”
剛又吹了風,他這會兒渾身發冷,確實還在燒。
葉知讓又嘆了口氣,轉身離開了他的衣帽間。
晚上十一點,葉知讓合上了寫了一多半的練習冊,她咬著筆,向後靠著椅背,仰頭望著天花板,思緒亂飛。
這才二月,她就已經開始構思五月要寫給“歎號”一封什麼樣的信了。
這幾個月,她的生活和心態發生了很多變化。
雖然仍然很想媽媽和繼父,也經常會做噩夢。
夢見小時候,父母無止境的爭吵。
夢見葉寒的債主登門,把她和媽媽困在家裡,砰砰的砸門聲在樓道里迴響,牆好像都在晃動。
她怕極了,媽媽也怕,媽媽抱著她縮在被沙發遮擋住的牆角,一手攥著手機,一手握著菜刀,整個人都在發顫,眼淚吧嗒吧嗒的往下掉,卻還要親吻安撫著她,說不怕 ,有媽媽在,她什麼都不用害怕……
昨晚,她又夢見了一場大火,火光沖天,她站在火場外,被裴景淮攔著,而火場內是媽媽和繼父逐漸消融的滿是恐懼的面龐……
火光的熾熱太過逼真,她甚至還能回憶起,夢中那灼熱火氣撲面的感覺,像是要把一切都燒乾淨。
過往的一幕幕儼然成為了她的夢魘,而不知從何時開始,小叔成了她夢中的救贖。
他會突然出現,把她攔在火場外。
會變成警察,趕走那些瘋狂的債主。
會成為她從滿是爭吵的家中逃跑時偶然遇見的同伴,會牽著她的手,開拓許多新的場景,帶她逃跑,躲藏……
在這些夢中,她總是看不清他的臉,但她知道,她身邊站著的,拉著她的手的,甚至是抱著她的人,就是裴景淮。
夢醒後,葉知讓時常琢磨,為什麼會把裴景淮代入自己絕望的夢中?
或許是因為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就確信了,小叔會保護她,一定可以保護她,她可以信任且依賴小叔。
這幾個月,她從小叔身上得到的安全感,比從過往的許多年裡得到的都要多,她能感覺到自己在變得自信,開朗。
雖然面對很多事情,她依舊會感到畏懼,但就像裴景淮寫給她的那句話:只要時間足夠,小蟲尚有機會變成漂亮的琥珀,你也終會成為自己的參天大樹。
一切都終將會過去。
葉知讓發了會兒呆,突然想到了什麼,她坐直身子,從書包裡掏出了今天新買的筆記本,開始落筆寫第一篇給“歎號”的信。
她有滿腹想要傾訴的話,困惑,感悟,天馬行空的幻想。
反正她已經知道了“歎號”就是小叔,那這信寫長一點兒,寫成日記也沒關係。
這樣想著,她這篇日記一寫,就寫了四五頁,亂七八糟的倒著她藏了許久的話匣子。
從某年某月某日的某一個春日的清晨,她從外婆家出門去上學,路上遇見了一棵歪脖子樹,正正好瞧見樹杈上有個鳥窩掉了下來,不幸中的萬幸,鳥窩是空的,無鳥傷亡。
再到初中時的一次元旦晚會排練,她的好朋友邵筱筱很會彈吉他,她很羨慕,邵筱筱手把手教她彈了羅大佑的那首《童年》裡的一個小片段,歡快的曲調被她彈的亂七八糟。
從那之後她算是發現了,自己好像不止是五音不全,還壓根就沒有音樂細胞。
諸如此類的小事,葉知讓寫了七八件,越寫越開心,越開心就越剎不住筆。
她發現,原來在她最不願意回憶的那些過往裡,快樂的事情倒也不少。
……
臨睡前,她下樓去廚房倒了杯水,上樓時,發現裴景淮臥室的門虛掩著,裡面還亮著燈,她走過去,輕敲了敲門:“小叔,你睡了嗎?”
裴景淮的咳嗽聲從屋裡傳來,葉知讓推門進去,只見他正坐在床邊打電話,看見她,裴景淮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周木,你是不是有病?”裴景淮沒好氣道。
葉知讓把水杯遞給他,裴景淮接過抿了一口,又道:“你什麼時候又交了個女朋友?大過年的,你就不能消停點兒?她出沒出事,惹沒惹人,關我什麼事兒?我都快病死了。”
說著,他又偏頭咳嗽了幾聲,葉知讓忙是上前,拍了拍他的後背,給他順了順氣。
“行,我知道了,下不為例,你把地址發給我,我明天過去看看。”
“現在?”
“現在去不了。”
電話那頭,周木又說了些什麼,裴景淮的眉頭越皺越緊:“我是真懶得罵你,就這一次,要是再有下回,不用你家老爺子出面,我就先打斷你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