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星看著陸行舟自己上了推床。

他輸著液,躺在藍白條紋的被子裡,才退燒沒多久,所以顯得蒼白孱弱。

臉上沒有表情,彷彿要進去手術的不是自己,馬上就要恢復聽力的也不是自己一樣。

萬星握著推床的欄杆,一路走,一路唸叨著:“不怕不怕啊,很快的。”

即使知道他聽不見。

陸行舟似乎注意到萬星的焦灼,喊她的名字:“萬星。”

目前為止,這兩個字的發音標準程度遠遠超過其他。

萬星撫摸著他被剃光的腦袋。本來不需要剃這麼多,但是一邊一塊斑禿實在太醜,乾脆全剃了。

陸行舟抓住她的手,忽然綻放出很大的微笑,在手背上響亮地親了一下。

依賴與信任不透過任何語言,直達心底。

萬星愣了幾秒,在陸行舟被推進手術室的前一刻,她俯下身來,親吻了他的額頭。

這個吻是單純的安撫鼓勵。

柔軟嘴唇觸碰到額頭,陸行舟感到熱意從接觸的面板,蔓延到臉頰、耳廓、脖頸,彷彿真的回到了情竇初開的年紀。

……以前哪裡沒親過,現在親親額頭就不行了。

他盯著手術室的天花板看了三秒,輸進身體的麻醉液產生了效果,很快就不省人事。

——

手術醒來的感覺說不上太好。

在床上靜躺了幾個小時,可以坐起來。

眩暈嘔吐,牽扯傷口,對於這具脆皮身體來講,的確是個折磨。

本來就禁食超過十二個小時,又吃不下東西,胃裡空空,嘔吐只能吐些胃酸出來。

下午吐了三回,沒力氣,靠在萬星懷裡。

其實陸行舟心情是不錯的,可淚失禁體質不太管他本人如何想,身體一難受,眼淚就吧嗒吧嗒掉。

萬星的胸口被哭溼了一大片。

陸行舟從來到這個世界開始就在盡力避免此類丟臉事件發生,終於還是沒防住。

……其實上回發燒抱著萬星哭到腦子疼就已經破功了。

期間陸盈晴實在擔心,晚自習下後來了一趟。

她換了個髮型,去掉頭簾,馬尾扎得高高的,小怪物髮卡夾住碎髮,露出光潔的額頭。

這是萬星親手剪的,美觀簡潔,帶著十七歲的青春活力。

人工耳蝸要術後半個月到一個月才能開機,不能帶助聽器,在這段時間裡,陸行舟處於一個全然耳聾的狀態。

陸盈晴見弟弟雖然難受得直哭,好歹是還活著,沒有這裡發炎那裡感染的,大大鬆了一口氣。

萬星披上外套,寫字告訴陸行舟自己要送姐姐回家,帶著她走出醫院。

坐進汽車,她問陸盈晴:“那個男生還在纏著你嗎?”

萬星發現楊熠澤,還是一次有空接她放學,看到那男生跟了陸盈晴一路。

陸盈晴柔聲回答:“最近沒有了。”

因為又被狠扇了一頓。

自從楊熠澤第一回被打,他就變得很奇怪,彷彿上趕著被往死裡揍似的。

陸盈晴絲毫不想理睬他,嫌惡心。可這人說話真是欠揍,動作也欠揍,永遠踩在她最不能容忍的雷區上,每次都把陸盈晴氣得火冒三丈。

她本來還遵循萬星的忠告,不將暴力作為解決問題的唯一方法,甚至連老師都找過了,他依舊我行我素。

好的,現在暴力真的變成唯一方法了。

不開玩笑,她的校服兜裡揣著水果刀,三把。

陸盈晴顧及自己的風評,只會在獨處時揍人,雖然楊熠澤還擊還得軟弱無力,但她還是帶著水果刀,防止他隨時暴起。

三把水果刀,最壞的情況他搶走兩把,自己還能剩一把。

捅啊,誰先害怕,誰先死。

這種情況差點發生過。楊熠澤還了手,陸盈晴掏出一把刀子也被搶過去。

於是她又掏出兩把水果刀握著。

陸盈晴的葡萄似的大黑眼睛盯著人,沒有意外,也沒有慌亂。

楊熠澤注視著她,稍顯憤怒和痛楚的表情變得軟化而怪異,面上浮現紅暈,丟掉了手裡的刀,乾脆地跪下去。

“神經病!”

陸盈晴雞皮疙瘩冒出來,用力踢了他一腳,收起刀離開了。

她真想對他抓狂大吼:“學校是用來學習的地方!你不學別人還要學!”

別人!還要!學!

“要不要我找一下他家長?”

“……算了吧,沒關係的。”

歐陽倩絕對無條件站自己兒子。

陸盈晴不自然地揪著衣服,怕自己看到歐陽倩,都憋不到她說誰誰誰勾引,就忍不住上手痛毆一頓。

他們母子長得很像……

萬星透過後視鏡,觀察女孩的臉。

臉還是小小的,最近養出了點肉,白裡透紅。不過因為總是學到很晚,白天全靠咖啡撐著,所以顯得疲憊。

這孩子很珍惜學習的機會。

她像被人攥緊的海綿,終於掙脫苦海,急於把自己吸飽吸撐。

“有困難要和我說,我幫你解決。”

“知道了,姐姐最好啦!”

她燦爛地笑。

——

手術第三天,陸行舟出院,回家療養。

他以為是難得的獨處時光,增進增進感情,為以後的發展打下堅實的基礎。

結果是連續看了三天同一個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買家。

“今天還是玫瑰嗎?”

“是、是的。”

“你真的很喜歡玫瑰花啊。”

“嗯嗯,我跑遍了所有花店,只有你這裡的玫瑰花最漂亮。”

那男人有小麥色的面板,濃眉大眼,身材健壯,此刻欲蓋彌彰地撓著後腦。

“我能要一個你的聯絡方式嗎?方便提前預定。”

“當然沒問題啦。”

萬星最近哄孩子哄多了,語氣沒改過來,溫柔得一塌糊塗,誰來了都要被迷死。

陸行舟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麼。

青年男女相對而立,一人修剪嬌豔的玫瑰花,笑意吟吟,亭亭而立。一人假裝撥弄植物綠葉,在縫隙中忸怩地瞧她。

陸行舟看著他們,沒留神,削蘋果的刀劃在手上。

鮮血滴滴答答地砸落在地板上。

安靜地把刀擦乾淨放在前臺,抽出紙巾按住傷口,麻麻的。

紙巾很快浸透。

他不再刻意控制,迅速積攢了眼淚。等客人磨磨蹭蹭地離開,他把蘋果墊著紙放到前臺,默默蹲下去擦拭地板。

萬星本能地感覺有些不對勁,把陸行舟從地上攬著腰抱著直起身,看到小孩的手在流血。

她“啊”了一聲,急忙去找藥箱,翻出創口貼和消毒水。

萬星在手機備忘錄上噼裡啪啦打下一串字:寶寶,怎麼不早點喊我?

陸行舟左手被消毒棉籤按著,右手溫吞地打字:怕打擾你,聊天。

也許是不安,他低垂著紅紅的眼睛,眼淚順著臉頰,滑到下巴,再顫巍巍掉下去,人都顯得低落。

萬星把傷口處理好,默了半天,打字道:在我這裡,沒有“打擾”一說,你的任何事情對我來講都很重要,知道嗎?

止住血,陸行舟衝她露出討好的笑,連連點頭:下次不會了。

睫毛溼噠噠的,一縷一縷黏在一起,又黑又長。

萬星由他尋求安全感似的抱了抱,繼續去料理花花草草。

不久,衣角傳來拉扯感。

轉過頭,陸行舟站在她身後,有些猶豫,又滿是盼望。

她彎下腰來,做出認真的等待傾訴的樣子。

他小心翼翼舉起紙條:能不能再親親我?

“……”

心裡酸酸脹脹。

萬星很少去探究姐弟倆曾經過著怎樣的生活。

光是他們狼狽前來求救經歷和生母少量的敘述,就知道他們比別的孩子缺少很多很多愛。這空缺是無底的深淵,是日後生活裡不能忽視的缺陷,甚至是人生無法抹平的遺憾。

一個最最尋常不過的親吻,都能讓他們惦念很久。

大概是覺得自己又受傷了,疼痛了,才敢來要第二個吻吧。

萬星滿含愛憐地親吻在陸行舟的額頭上,然後耐心告訴他:只要你想,隨時都能得到親吻。不是非要痛苦,才配有獎勵。

後面療養的日子裡,陸行舟偶爾會跟萬星要一個親親。

有時是獨自解開了之前不會的題目,有時是一盤菜做得太成功,有時是發現自己種下去的種子發了芽。

有時沒發生什麼事情,天氣很好,陽光金燦燦,泡在水裡的百合在暖氣中開了花,她在躺椅上昏昏欲睡,陸行舟跑過來,自己把臉送過去,印在她的嘴唇上。

他靦腆而愉快地笑,再自覺回一個吻,蹭蹭她的下巴或鎖骨,然後繼續做自己的事。

陸盈晴也被他帶得蠢蠢欲動,開始大著膽子索要親吻。萬星每次都滿足她,親親額頭或者是臉蛋。

經過大半個月,兩個孩子還是會在得到親吻後興高采烈,疲憊一掃而空,彷彿在她這裡回了血。

萬星摸摸嘴唇,麻的……

可是還能怎麼辦呢,自家小孩,這麼乖巧聽話招人疼,寵著唄。

——

做完手術二十多天後,恢復得差不多了,有人親自登門給人工耳蝸開機。

陸行舟坐在椅子上,被大家團團圍住,緊張地注視著。

緩慢而精細的調整下,不到十分鐘,聲音漸漸清晰起來。

除錯人員淺淺呼吸聲、腳底摩擦地板的聲音、還有萬星屏氣凝神的說話聲:“陸行舟,你現在聽得到嗎?”

他說:“聽得見。”

發音怪異,又很努力地掰正。

全場靜默三秒,接著如釋重負地熱烈鼓掌。

陸盈晴喜極而泣,熊抱住弟弟,不停重複:“太好了……太好了……”

真好,一切走向正軌。

其它小說相關閱讀More+

傻子還是戰神

單手拿捏副校長

反派大小姐想要成為旅行魔法師

玻璃菸灰缸

快穿之派大星成了炮灰大反派

月下花豬

菊生於末

菊生大士

難得一相逢

悸旬

不逾今生

如銀似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