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有個很好很好的閨蜜,叫林月瑤,我明面上喊姨,背地裡喊姐。

她比我還皮,下雨天踩水塘,大冬天吃冰棒,半夜爬屋頂看星星。

沒喊她妹,那叫尊老。

其實我挺羨慕她的,她是個大人了,大人不會輕易被媽媽打。

雖然有時候氣急了,我媽會把她和我一起拽來,一人揪一下耳朵。

林姐喜歡嘎嘎笑,我也學她嘎嘎笑,我媽踢我屁股,說:“別學。”

我就換成嘿嘿嘿傻笑,也是林姐的招牌表情。

我媽踢我另一半屁股。

我還是個屁大點兒的小玩意時,林姐就沒有男朋友,現在我長到她脖子那兒了,她還是沒有男朋友。

我林姐貌美如花,還是個牛逼的警察。

咋?男的都瞎啦?

我偷偷問她:“姐,你不會喜歡女的吧?嗨,不算什麼大事……”

林姐把薯片嘩啦啦倒我嘴裡:“瞎猜。”

此路不通。

我搓著手,向我媽八卦:“哎,媽,我姨怎麼還沒個物件啊?”

我媽庫嚓一下把胡蘿蔔劈成兩半,涼涼地說:“很閒?”

“閒出屁了,媽。”我誠懇地回答。

“喏,掃地。”

她塞給我一把掃帚,我只好吭哧吭哧掃地。

我媽還有另外一個很要好的閨蜜,是當初由林姐牽線搭橋認識的。她姓黃,我也喊姨。

隔段時間,三人都要聚一聚。

當然,帶上我這饞鬼。

林姐總是最後一個到,風塵僕僕,說:“哎呀,我的虎皮雞爪!”

我媽罵她:“我看你像雞爪,比我丫頭還饞!”

嗯,她的確比我饞。

林姐伸出指頭搖了搖:“咦!陳瀟瀟,哪有你這樣說孩子的?”

咦!就是就是!

我媽雙手給我呼嚕呼嚕毛,反駁:“貧嘴——算了,給你們專門點了兩盤雞爪。”

“我愛你!”我們異口同聲地喊。

林姐吃飯很香,我敢打包票,她要是去做吃播,一炮而紅不是夢。

林姐吃完,心滿意足地準備先走。

黃姨喊住她:“等會兒,你去哪裡?”

“局裡。”

我林姐很會撒謊的,那叫個面不改色,張口就來。

很遺憾,我媽和黃姨就是能看穿她。

“年年都去,林月瑤,該……”我媽看看我,把後半句話嚥下去了。

我勃然大怒,當即跳起來,給她們表演抓耳撓腮現場版。

什麼東西是我不能聽的!啊!?什麼東西瞞著我,是我不能聽的!?

黃姨和我媽一人抬一隻腳,精準地踹在我屁股上。

我撲倒在地,老實了。

林姐嘎嘎笑:“幹嘛呀你們?自家小孩兒,想聽就聽嘍。”

我媽說:“聽屁。”

林姐聳聳肩,給在場每人一個飛吻,瀟灑轉身揮手:“拜拜。”

我還趴在地上,企圖告訴她們,好奇心得不到滿足的後果很嚴重,我將趴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爛。

黃姨說:“肘子。”

我站起來,拍拍衣服,若無其事啃肘子。

——

最近兩天我媽出差到外地去,參加什麼交流活動,黃姨忙著辦案,林姐趕巧休假,把我接到自己家住。

我九點十分下晚自習,林姐站在車旁邊等我。

她在吸菸。

夜幕讓她的神色模糊不清。

煙霧從嘴裡、手上的香菸裡妖嬈地飄,風一吹,就散。

她看到我,把菸頭丟在地上踩滅,再撿起來丟進垃圾桶。

“來啦?”

她扭頭對著我笑,我覺得她和平時不太一樣。

——

我不是第一次來林姐家。面積不大不小,佈置得非常簡約。

其實,光是整潔這一項,就讓我大跌眼鏡了。林姐看上去不像個會收拾的人。

她把我帶到自己的臥室,指著裡頭的書桌:“你媽說你正常有作業留到家做,上那邊吧。”

我乖乖坐在書桌前,蔫頭耷腦寫作業。

數學題畫圖時,我畫錯一條輔助線,在文具盒裡翻來覆去找橡皮,沒找到,就喊林姐:“姐!你這兒有橡皮嗎?”

林姐在廚房給我做夜宵,聲音傳過來:“拉開抽屜找一下!”

我拉開抽屜,找到了橡皮,還找到一盒糖。

你們知道的,我嘴饞。

我又喊:“姐!我看見一盒糖,能吃嗎?”

林姐忽然樂不可支:“十幾年前的!你吃唄!”

十幾年前的,跟耗子藥沒區別了,我要吃下去,能看見太奶。

做完作業,我跑到餐桌吃夜宵。

林姐的保溫工作做得相當不錯,我吃進嘴裡,還是燙燙的,香死人。

我宵夜吃到一半,問林姐:“十幾年前的糖,怎麼還留著呀?”

她溫和地笑:“有人送的。”

我暗地裡倒吸一口冷氣,不會是初戀吧?

什麼初戀敢讓我林姐惦記十幾年?

“你們……”

“不是。”林姐搖頭,拿出一隻勺子,“沒擁抱,沒接吻,沒表白。”

說完,她一勺子插進我的蛋炒飯裡:“香死了,給我也嚐嚐。”

我:“嘎!”

——

要我說,吊人胃口就該判刑。

我惦記林姐那個“沒擁抱沒接吻沒表白”的傢伙,比自己戀愛了還魂不守舍。

林姐嘲笑我:“出息。”

過了一會兒,又問:“想知道啊?”

沒出息怎麼啦?我就沒出息。

我小雞啄米似的點頭。

所以這個週末,她帶我出門了。

學生黨的假期超級寶貴,但用在探尋八卦上絲毫不虧。

單押,耶。

本來以為她要帶我去墓園之類的,但她往市區開,我又變換思路,以為她準備帶我睹物思人。

可她開到一條街就停下來,把我拉下車,來到路燈旁。

我茫然地看著來來往往的人群,問:“林姐?你終於打算趁我媽不注意丟掉我啦?”

林姐嗤笑:“這麼大個人,丟哪兒都能自己摸回家了。”

嗯,倒也沒錯。

她從口袋裡掏出一包煙,掏到一半,看看我,忍住了,放回去。

“他的骨灰,被我丟在垃圾桶裡,就這兒。第二天,垃圾被倒了。第三年,道路規劃,垃圾桶沒了。”

林姐淡淡地說。

我驚得愣在原地。

不是……這……啊?你……

林姐說,很久很久以前,有個腦殘富二代追她。

她是什麼人啊?她才看不上。不過,他幫她看清了另外一個渣男,哦,那是另外的故事了。

林姐說,腦殘富二代不是一般的腦殘,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圍著她諂媚地笑,一張惡人臉,每天都冒粉紅泡泡。

給她貴的,花裡胡哨的,都不要。他就研究她的喜好,投餵小零食,外賣還有糖。

他其實很厲害,別人破不了的案子,他一個人一晚上飛快地找到了線索。

別人都說沒用,被綁架者早死啦,他不信,單槍匹馬就把人救出來了。

他和她去遊樂園,她玩得好開心。他受傷了不能玩,用望遠鏡看她,也好開心。

林姐說,換做你,你喜不喜歡?

我思考一下:“呃——挺喜歡的?”

林姐手指在路燈上一磕,彷彿在抖菸灰:“可是,他殺人呢。”

不是……殺……什麼?啊?

他一共殺了四個,其中三個都是違法的。

在逃罪犯、毒販、綁架者還有一個無良記者。

林姐說,哈哈,真讓我好找,連環殺人犯就在身邊。

林姐說,蠢死了,有精神病不知道早點系統性治療啊。

瞞瞞瞞,淨會這個。

一會兒又說,倒黴死了,怎麼就他治療不好呢?你媽和你媽的師父,那麼厲害,他也按時吃藥了,怎麼就治不好呢?

林姐說,換做你,你能和他在一起嗎?

我搖頭:“不行不行不行。”

“對,喜歡,但是不能夠在一起。”

“然後呢?你抓他了沒?”

她靠在路燈邊,懶洋洋地曬著太陽:“抓啊。不過沒抓到活的,趕到時,他已經自殺了,溺死在水裡。”

我小心翼翼地問:“那……為什麼……骨灰……”

“他給我寫了一封信,讓我這樣做的。他爸媽不同意,給我一通鬧,我當著他們的面,直接把骨灰丟進垃圾桶裡。”

“信?”

“嗯,燒了。”

“啊?”

“我不想燒的,可是他說,這封信能讓他在地獄十八層受刑時好受點,我就燒給他了。希望他不要覺得,我不想再看第二遍。”

其實很想很想的。

思念如同蜘蛛的絲,黏的,繞的,細的,把人裹到密不透風,動彈不得。

每時每刻,每刻每時。

我感到心臟縮起來,悶悶的,喘不過氣。

林姐給我擦臉,無奈地笑:“啊呀?哭啦?小丫頭片子挺感性。走吧,咱們去吃肯德基。”

我抱住林姐,大庭廣眾下打一個哭嗝:“我要全家桶。”

林姐很豪氣:“吃!”

我愛死她了。

——

我媽出差回來,我也跟林姐告別了。

我和媽媽講,陳年往事我已經知道啦。

媽媽沉默了。

我說:“媽?你不會擔心這對我幼小的心靈產生陰影吧?沒事啦,我扛虐得很。”

“我擔心你幹嘛?”我媽把眉毛皺起來,“我擔心你姨。”

媽媽說,這才不是陳年往事。

林月瑤的傷口,還是新鮮的,所以她們從不敢碰。

媽媽說,林月瑤有時候會小聲喊一個名字,側耳傾聽一會兒,然後用更小的聲音回應自己。

偷偷摸摸的,假裝他還在。

媽媽說,這就是你的抗虐?

我哭得稀里嘩啦:“嗚嗚嗚……我錯了,我不抗虐……嗚嗚嗚我不抗……”

我媽嗤笑,說:“小丫頭片子,你媽當初那才叫抗虐呢。”

說著,塞給我一把掃帚。

“掃地去。”

我嗚嗚咽咽地掃地。

——

最近老有個男人在我家附近轉悠。

他看上去年紀不輕也不老,面容不醜也不帥,有點氣質。

終於有一天,他攔住我,問我:“你和陳瀟瀟什麼關係?”

“母女關係。”

他的眼裡陡然爆發出兇光,吼道:“你爸是誰!?說!你爸是誰!?”

我暗暗把書包滑到胳膊上,準備時刻扔了跑路:“我是領養的,大傻逼。”

他忽然舒心了,有心情打量我:“哦……領養的。”

他看我的胸和腰,看我的腿,透過校服看我的內褲。

他說:“是個口嗨嘴臭的小蘿莉。”

我比一個手勢說:“腦子裡裝的都是屎,嘴巴里噴的都是尿,真是上下兩個洞長反了,我要是你爹現在就上吊。傻逼,幹你前列腺。”

他似乎被我激怒了。

我拔腿就跑:“怎麼著?爽了?屁股撅起來了?真騷!早被幹過了吧。從來不挑位置,大街上就能發*(消音)。”

我悄悄告訴你,有人開黃腔,你要學會主客體置換,把他變成那個被臆想的物件,把他變成那個任人宰割的魚肉,把他的一切理解為欲拒還迎、意猶未盡、搔首弄姿。

別怕,你會發現,真的好爽。

我講得好大聲,大家朝我這裡看,我不跑了:“你看啊!繼續看啊!不是想看我胸衣看我內褲嗎!?這麼羨慕,老孃的月經血借你用用怎麼樣?要不你還是切掉吧,不能小小的就裝作沒有哦!”

切,德行。

我還不及我媽十分之一功力,他就已經破了大防。

——

我問我媽,那個男的是誰。

我媽滄桑地嘆氣:“我的二缺歲月排洩物。”

懂。

誰沒有個二缺的時候。

但是我原諒我媽,卻不能原諒那個男的。

於是我躲在被窩裡背小詞兒,保準罵得他抱頭鼠竄,比酸菜魚還酸爽。

我媽敲敲我的房門,我把小詞和手電筒藏好,清嗓子:“准奏!”

她配合我:“喳,來報,問題處理好了。”

我驚叫:“怎麼都處理好了!?我的小詞!背了好久呢!”

“你老孃還是比你多認識那麼點人的。”她晃了晃手機,“我打電話給他老婆了。”

我繼續驚叫:“啊?這玩意兒還有老婆!?”

“他老婆叫沈藝……”我媽頓了頓,決定跳到最關鍵的地方講,“那人來頭很大,但是沈藝的背景和他半斤八兩,是個什麼隱世家族的小姐。沈藝佔有慾非常強,因為他一出門就沾花惹草的,所以平時甚至不怎麼允許他出門,吃穿用度都是自己一手包辦,電子產品都沒收,只要他待在家裡和自己造娃就好了。”

我鼓掌:“牛。”

“現在大概…生了六個了,一旦她老公表現出厭煩什麼的,就立刻回孃家哭訴。”

“他反抗嗎?”

“只要他還想當繼承人,想當家主,就不能沒有沈藝,因為每一任家主的妻子都是沈家的女兒。”

“……媽,我在聽什麼小說嗎?好離譜。”

“惡人自有惡人磨,他倆天造地設。”

我媽親親我的額頭,柔聲說:“乖乖,睡覺吧,明天還要上學呢,晚安。”

“好——晚安。”

媽媽關上門。

我睜著眼睛。

媽媽接了林姐的電話,外放的,隱隱約約有些聲音,我認真聽。

“你看哦……瀟瀟,有星星。”

“喝醉了?”

“喝了……一點點,今晚真漂亮。”

我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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