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陽光好,可惜溫度是涼的。

不知名的鳥,悠悠鳴叫,飛到遠方去。

警車裡空調開足了,倒是熱,沒一會兒,臉上泛起暖烘烘的潮紅。

前額短短的碎髮,溼漉漉地緊貼額頭。

有人在說話。

誰?

不知道,聽不清。

背上冒薄汗,冒出一層,汗毛就激一層,癢。

攥著手銬,不僅捂暖和了,而且還捂得發溼。

她沉默,把袖口捲上又卷下,似乎怎麼擺弄都不滿意。

車裡太悶了,悶得她比熱鍋上的螞蟻還難受,還沒頭沒腦。

拉下一點車窗,冷風刺啦破進來,竄到哪裡,哪裡的暖空氣就被絞殺得片甲不留。

她抬起臉,把鼻子靠近那條縫。

有人說:“哈哈,林姐緊張了,這可是個大功啊。”

茫茫然把頭猛的一縮,下意識笑了。

她發現,擺不出表情,又必須擺表情的時候,微笑是最好的面具。

陸行舟,你也是這樣嗎?

手攥得太緊,稍微鬆一鬆,關節就痛起來。

也許她該把指甲剪短些,刺進肉裡不舒服。

都怪他,她再也不會傻樂了。

——

那晚。

他們站在摩天輪底下,她伸長脖子等待車廂。

車廂到近前,工作人員拽著鐵桿,大喊:“快進,快進!”

摩天輪是不等人的,就算再慢,錯過便錯過。

陸行舟踏上去,工作人員推了一把,推得他差點摔進去。

林月瑤跟在後面上,悄悄瞪人,故意讓工作人員推了個空。

車廂一點點升上去。

陸行舟在她對面,坐得很規矩。

“還疼嗎?”

“不疼。”

這就是他們僅有的對話了。

林月瑤把頭髮向後攏了攏,靠在邊上,透過窗戶看。

她先是看到了整個遊樂園。

五光十色,炫彩無比,宛如幻想生靈出沒。

人群在交錯的大路和小路流淌,宛如一條粘滯的河。

過山車還在運轉,上到最頂層,那麼高,再脫韁野馬般俯衝。

尖叫和歡笑接連不斷,在上空盤旋,好遠。

她不知不覺趴在視窗。

再往上,能看見整個城市。

萬家燈火,星星點點,是銀河,是光海,輪廓璀璨。

……家啊。

那個小孩還好嗎?

她的爸爸媽媽沒有在哭了吧?

林月瑤把臉頰貼在玻璃上,看到陸行舟的側臉。

光源一會兒被鐵桿擋住,一會兒露出來。

他的臉上游弋著陰影。

黑黝黝的瞳孔,時而濃郁到與陰影融為一體 ,時而晶亮又剔透。

薄薄的唇緊閉著,不是開心,也不是難過。

林月瑤想叫一聲陸行舟,卻不曉得叫了名字後該說什麼,只好保持沉默。

他轉過臉,也貼到窗邊,注視她。

他看她的目光永遠都是柔的,緩的,像天鵝絨捧著瓷器,像絲綢裹著夜明珠。

讓人接不住,回不了。

林月瑤生怕自己就此潰不成軍,不敢再對視,睫毛垂下來,微微顫動。

到最頂端了。

在煙花中坐摩天輪的情侶會白頭到老。

他們沒有煙花,不是情侶。

所以啊,不會白頭到老。

不會。

——

她用力捶打軟綿綿的小腿,免得到時候一個跟頭栽倒在地。

好熱。

把窗戶又開大些。

——

臥室的門早就反鎖,衛生間的門也鎖上。

陸行舟靜靜地等待浴缸蓄滿水。

手指在水面划起道道漣漪。

——

“林姐,林姐。”

又是誰啊?

不要叫我。

“林姐,林姐!”

車門豁然開啟,凜冽的冷空氣席捲全身。

“到了。”

到了?

下車,腿沒有像想象中那樣軟。

她站得很穩。

走得更穩,甚至可以跑。

後面跟著一連串腳步聲,興奮的,激動的。

耳邊充斥著布料摩擦、樹葉相碰、風還有心跳的聲音。

漸漸的,那心跳聲蓋過一切。

砰砰——砰砰——

耳膜在鼓動。

砰砰——砰砰——

口鼻間的氣流都灼熱起來。

她從腰間拔出配槍,雙手持握,靠在牆邊,沒有一絲抖動。

隊員一個一個擺好動作,等到她下達指令。

她迷茫地掃過他們的臉。

不認識。

但她還是舉起左手,利落地打起手勢。

“衝!”

“三、二、一!”

這門好像才修好吧?

又踹沒了。

大門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轟然落地。

手上全是汗,在褲子上擦擦。

“不許動!不許動!”

此起彼伏的吼叫炸響,好吵。

沒人。

“林姐?”

有人求助地望向她。

她笑,一揚下巴:“臥室。”

她忽然發現自己的聲音很陌生。

那種不像從自身喉嚨裡發出的類似於講話的音調。

那麼冷,那麼志在必得,那麼……沒有起伏。

陸行舟的臥室門很快被開啟了。

警員們平舉著手槍,魚貫而入。

“不許動!不許動!”

還是沒人。

小黑貓驚得一蹦三尺高,隨即死死趴在窩裡,誰靠近,就兇誰。

“衛生間。”

她依舊保持著沒有起伏的腔調,不去管小黑貓衝著她呼喚似的喵喵叫。

它叫什麼名字?

平安?

真不好聽。

她猛然踹開衛生間的門,一共踢了三下。

第二下就踢開了,第三下,一腳踩在水裡,濺起水花。

水。

衛生間的地面到處是水,浴缸的水龍頭還在嘩啦啦地放,大股大股的水,溢位來。

水底有個人。

一雙手,握著浴缸的邊緣,青筋突起。

林月瑤一邊走過去,一邊戴上手套。

關掉水龍頭。

人影穿戴整齊,靜靜地閉著眼睛,髮絲緩慢地飄。

臉色慘白,包括嘴唇。

水還在溢位來。

因為水的緣故,面容有些模糊,她幾乎看不清他鼻樑上的那顆痣。

她慢慢俯下身體,單膝跪地,想去碰一碰他的手。

卻在觸碰的前一秒毫無預兆地收回。

不能,挪動。

不能,破壞。

不能,碰……

舌根處,泛起一點鐵鏽味。

發麻,發苦,發痛。

她把隔著手套的手貼在自己的臉上,試圖獲得一些暖意。

結果,手是涼的,臉是涼的,渾身上下,冷到打顫。

有人在喊:“林姐!怎麼樣啦?”

她說:“畏罪自殺。”

她想她的聲音裡帶著冰碴子,劃得整個口腔都是血。

劃得聲帶受傷,一個字,痛好久。

“畏罪自殺……畏罪自殺……畏罪自殺。”

怎麼都在說這句話?

不會說點別的了嗎?

“畏罪自殺……畏罪自殺……畏罪自殺。”

別說了,別說了,求求了,別說了。

過來幫忙吧,來吧,都閉上嘴幹活。

她從水裡站起來,退出去,膝蓋溼了一片。

平安趁著無人關注,從貓窩裡跳出,在她的褲腿邊蹭來蹭去。

她一摸,鑰匙。

平安跑到電腦桌前,焦躁地轉圈。

她開啟抽屜。

一封信,一疊小紙,一本筆記本,一捆照片。

有人拿走照片,有人拿走小紙,有人拿走筆記本。

她拿起那封信,因為信封上寫著:給林月瑤。

“……親愛的,我只能悄悄地在無人關注的白紙上這樣稱呼你。

“……我只是你瘋狂的追求者中最令人厭惡的那一個。”

“……你會對我笑,攬著我的脖子親吻,在我身邊跳來跳去……”

“……奢望是,你喜歡我,一點點也好,我會喜極而泣。”

“然而事實上,我不敢知道你是否有一點點喜歡。一旦知道了,我就捨不得去死,捨不得。

“你那樣明媚,那樣燦爛,那樣活潑而優秀,我是你唯一的汙點,包括這封信,我想也將是你人生當中最大的恥辱

“真抱歉,我愛你,真抱歉。

“我死後,不要墓碑,不要骨灰盒,骨灰隨便丟在哪個垃圾桶裡就好。”

“這封信,親愛的,你要是不想看第二遍,就燒掉吧,燒給我,我會妥帖地收好。

“在地獄的十八層受刑時,偶爾拿出來看一看,作為慰貼。”

她把信小心翼翼地收好。

有人驚喜地喊:“哈!果然都是他殺的!這個殺人犯!該死的!”

“畏罪自殺……畏罪自殺……畏罪自殺。”

還在說,不累嗎?

“……最終畏罪自殺。”

畫面一轉,法庭上,她口齒清晰地講。

她把他抽屜裡所有的東西都細細看完了,才能講得如此好。

大家在給她鼓掌,為她的敏銳,為她的果決,為這跌宕起伏的案件發展。

法官的嘴巴開開合合,她使勁聽,聽不清,聽不懂。

眾人陸陸續續起身,她才知道,哦,結束了。

搖搖晃晃走出法院。

別人揶揄:“林警官,走路帶風啊這是!英姿颯爽!”

原來是靈魂在天旋地轉,身體只按照既定程式運轉。

回家,她要回家,立刻馬上。

法院外聚集了好多記者,長槍短炮,一應俱全。

“林警官!林警官!林警官!”

不要喊!不要喊!不要喊!

她奔跑起來,一輩子都沒有跑得這樣快。

彷彿有鬼怪在追趕。

回家!我要回家!

計程車司機看到她的臉,眉開眼笑:“啊呀!你是林警官,我在電視上看過你!”

“哈哈,是嗎?”

她感到自己聲嘶力竭了,精疲力盡了,然而沒有人察覺異樣。

我演得也很好。

她想。

終於到家,快快快, 換鞋,換睡衣,快快快,關門,砰——窗簾拉起,躺在床上。

她喘息起來。

心臟的跳動,再次蓋過一切。

砰砰——砰砰——

她張著嘴,掙扎著,細細喊出一個名字。

“陸行舟?”

沒有回答。

“陸行舟?”

沒有回答。

她就只好自己回答自己:“嗯,在呢。”

——

“陸行舟?”

“嗯,在呢。”

——

天漸漸黑了。拉著窗簾也能感到的天黑。

她把臉埋在被子裡。

溺亡啊。

那麼痛苦,又那麼迅速。

對自己可真狠。

眼淚,忽然滑落了。

她先是輕輕顫抖,接著不受控制,壓抑的哭聲衝破某種阻隔。

那是悲哀的哭嚎,如同深海里的鯨魚的鳴唱,不能為人傾聽與知曉。

只能孤獨地、孤獨地,一個人,在漫長的歲月裡,消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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