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件進入了尷尬的境況。

李華清的的確確是他殺而死,與他接觸的只有陸行舟。

陸行舟毫無疑問沒有作案時間。

“和他結仇的人不少吧?會不會有人提前得知了他的行程,守株待兔呢?”

這個假設待證明。

大家兵分三路,一路去調監控,一路繼續勘察犯罪現場,一路檢查屍體。

林月瑤跟著第三路走了。

已經有民警在維持秩序,不允許圍觀群眾靠得太近。

林月瑤站在黃線以外。

其他人拿著攝像機和圖紙把屍體的所有細節都記錄下來。

她注視那具屍體。

鞋子飛落在身旁,襪子穿在腳上。

有泥土和青草做緩衝,從那麼高的地方摔下來,遺體也大致完好,出血不算明顯,不過四肢不正常扭曲,斷肯定是斷了。

刑警們忙著給屍體蓋布。

圍觀群眾擠來擠去,辨認死者是否為自己認識的人。

林月瑤開始幫著民警維持秩序。

她說話好聽,笑得好看,態度又禮貌,比起那些咋咋呼呼罵來罵去指他指你的傢伙,群眾顯然更願意聽她的話,漸漸散去了。

她又沒工作可幹,靜靜貼到牆根上。

等啊等啊,一個小時才等來邀請。

“林警官,你也過來看看吧。”

林月瑤蹭的一下站起來,三步並作兩步鑽到黃線裡,向別人又討來一副乾淨手套,換掉原本的,把蓋屍布掀開一個角。

她和屍體的臉湊得很近。

口鼻耳溢血,還有不明肉塊黏糊糊地落在嘴邊的泥地上。

由於下落的巨大沖擊,顱內壓過高,屍體的眼球幾乎突出了三分之一,睜著。

他演得好吧?

讓你死也想不到。

往下掀開一點,是屍體的雙手。右手食指老繭很厚,臨近的幾根手指還泛黃,估計是個老菸民了。

再往下,屍體的背部。皮夾克光滑整潔,除了側面濺上瀟小小的血滴和泥點,沒有明顯汙漬。

林月瑤蓋上布,問:“屍體什麼時候拉走?”

“估計到晚上才行。”

林月瑤打了個招呼,直奔頂層。

採訪室裡,原封不動地擺著兩個小沙發。

勘察人員和林月瑤講:“沙發都是新的,同一時間買的。一個有些小劃痕,一個沒有。”

林月瑤:“有劃痕的是陸行舟坐的那個。”

“對。”

她暫時還無法把太破碎的線索拼湊完整。

不過,哪個地方不對,哪個地方就是陸行舟計劃的一環。

跟著翻了一遍頂樓的垃圾桶,乾乾淨淨。

林月瑤再次進入男廁所,這回又發現了不一樣的東西。

“嗯?”

某個洗手檯是乾淨的,其他的都有灰塵。

說明有人用過。

嗯……不僅用過,還擦拭了檯面。

眾所周知,很多男性小解過後是不會洗手的,更別提順手擦檯面了。

如果是李華清做的,他用什麼擦拭呢?

不能是衣袖吧,拋開衛生部不提,皮夾克也不吸水啊。

如果是陸行舟做的?

錄影中,可沒顯示他來過廁所。

林月瑤從一開始,就對錄影的真實性存著幾絲懷疑。

她轉移戰場,跑去監控室。

監控室塞了四個人,加上林月瑤是五個。

保安年紀大了,還是第一回遇到跳樓,而且據說明恐怕是個兇殺案,便惴惴不安地讓出位置來。

“看,上電梯了。”一人指著電梯監控道,“目前為止,這天去頂樓的只有他們。”

沒人提前埋伏。

監控室的氣氛有些凝固了。

繼不可能作案的時間差後,還有不存在的第三人?

“不會提前一週埋伏起來吧,等待系統自刪記錄吧?”

“不會。”林月瑤輕輕解釋,“生活過一段時間,就肯定會留下痕跡,比如喝完的礦泉水瓶、吃剩的泡麵桶或者麵包外包裝,但是頂層沒有找到。而且,兇手真的提前躲進去也沒有用,他在逃離時可沒法也讓系統自刪。”

其他四人哀嘆起來。

林月瑤悄悄退走。

連軸轉讓她有些腦袋疼,不得不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

問好話,陸行舟直接被丟在一邊,不管了。

簡直莫名其妙。

他問:“林月瑤呢?”

“出警。”

黃文文連個眼神都欠奉。

看不到林月瑤,陸行舟頓覺待在這兒很沒意思,趴在審訊桌上。

他用手指細細地在桌面上勾勒圖案。

一個愛心連一個愛心。

快了……快了……

——

太陽快要落下的時候,法醫來了,準備把屍體拖走。

林月瑤才得以看全屍體的正面。

和乾淨的背面不同,正面滿是泥土和鮮血,混雜著,十分骯髒。

血從前胸襟,蔓延到小腹。

猛然間,一塊奇怪的血斑點闖入視線。

那是斜橫向的狹長形狀,半截融在其他血跡裡。

林月瑤瞳孔驟縮,顧不得多少,一把揪起屍體的衣領。

“林警官,你在做什麼?趕緊放……”

“這樣。”

林月瑤把手張開,又一次揪緊,好讓大家都觀察清楚。

那塊奇怪的血斑點,在林月瑤手掌偏下的位置。

如果換做一個男人,那就恰恰好印在手掌正中。

她閉了閉眼睛,向法醫笑道:“到時候,專門給這塊血做個DNA的檢測,行嗎?”

法醫點點頭,把她的要求記錄下來。

——

陸行舟沒理,陸明德都能比哪吒還鬧騰,這回陸行舟暫時還佔著兩分理,陸明德能任由他大庭廣眾之給自己丟臉嗎?

必然是不能的。

任意人的竊竊私語,有意無意的瞥眼,甚至路過人談話時的笑聲,在他感受來都如同尖刀與斧鑿。

他忍無可忍,惱怒至極,強行把陸行舟再次帶回家。

陸行舟顯得心不在焉,對辱罵左耳進右耳出。

對車窗哈出一口氣,畫了一連串愛心。

這回家裡還有個陸千帆。

他很不可置信的樣子:“爸!你把陸行舟帶家裡幹嘛?”

“因為他就是沒殺人!就是被冤枉的!不能待在那裡!”

“我也不相信他殺人,但是你不能濫用職權把他帶回來,而且還帶兩次啊!你……”

“死滾!”

陸行舟丟去同情的眼神,陸明德轉頭給了他個狠的,也罵:“你也死滾!滾進房間!”

滾就滾。

陸行舟跑進房間,舒服地躺在床上。

不知道林月瑤那邊的進度怎麼樣了。

他對自己偽造的影片有信心,一時半會兒找不出多少破綻。

可如果她足夠聰明,凌亂的障眼法就不會有效果。

不需要找影片的破綻,不需要觀察沙發的異樣,也不需要在細枝末節的小地方尋找蛛絲馬跡。

什麼腳印指紋頭髮和碎屑,都沒必要去關注。

只要找到一個點,他沒辦法做掩飾的一個點,眼疾手快,一擊斃命,便足夠她取得完全勝利。

而且是三個案子的勝利。

陸行舟把胳膊蓋住眼睛。

想聽她的聲音了。

這個世界裡,兩人最親密的肢體互動是鼻子對鼻子。

最親密的精神互動是半夜打電話。

好清水……

現在的想念,如同前五年的,來勢洶洶,無法抵禦,使人暴躁又哀傷。

他於是暴躁又哀傷地說:“念念,下個世界要是還敢這樣,我弄死你。”

念念卡了殼,躊躇半天回答。

【您的身份確實不由我控制。】

“弄死你。”

【我會盡量與小世界協商的。】

陸行舟在床上躺了很久,一動不動。

就在唸念以為他睡著的時候,陸行舟翻身下床。

“DNA的加急檢測出來要多久?你記得提醒我。”

【一枚勳章。】

陸行舟把褲兜翻個底朝天,翻出來一個,很窘迫。

“嘖,這玩意兒就不能多給我一些?”

【需要您與關鍵人物多多互動。】

葉天作為最關鍵的人物,被送進去好久了,互動個大頭鬼。

“那在我被捕的前兩小時提醒我呢?”

【六枚。】

“去搶。”

【……正在搶。】

說的也沒問題。

“一個勳章,記得提醒。”

——

平安無事的一晚。

平安無事的上午。

林月瑤自認為把心態全部調整好了。

她告訴自己,林月瑤,馬上就解放啦。

馬上就不用再糾結來糾結去,不用睡不著覺,不用難受得要死還得說自己沒關係啦。

她自己哄自己,林月瑤,長痛不如短痛,結果終究會來臨,怕什麼呀?沒什麼好怕的。

下午,鑑定書送到手上。

她又在心裡安慰。

林月瑤,抖什麼呀?被抓的又不是你,被懲罰的也不是你,你做的事情挑不出錯,你是天底下最棒的警察,開啟呀,你抖什麼呢?

她開啟了,鑑定書說,這塊血的確不是死者的。

是誰的呢?當然是陸行舟的。

她這樣想著,翻了一頁,上面寫著一個名字,陸行舟。

林月瑤,林月瑤,呼氣,吸氣。

好了,結果出來了,你猜的一點沒錯,絕對準確,沒有誰比你厲害,你是最棒的,是不是?

別抖別抖,不要讓別人看出來,來,笑一個,要特別開心的笑,特別放鬆的笑,還要帶一些些得意,和你以前抓到罪犯時沒有區別。

你要說……

“我贏了。”

眾人矚目下,她笑起來,把結果展示給每個人看,宛如宣誓,宛如審判。

大家也笑起來,歡呼聲鼎沸,對自己那麼多天工作努力沒有白費而開心到一塌糊塗。

恍惚間,林月瑤聽到自己的聲音響起來。

“同志們!出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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