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戟樾輾轉反側，他揚聲問外面值夜的小兵，“幾時了？”
“回統帥，已經子時三刻了。”
他嚯地起身，披上件袍子便往外走去，外面一片寂靜，只是每個帳篷旁邊都放了兩個燃燭臺，起到了照明的作用。
自趙桓那日跟他獻策以後，已經足足過去了五日，這五日內，他派了三個小分隊喬裝成百姓模樣，潛進昶國都城裡煽動百姓起義，其聲勢不斷壯大，效果非常顯著，如今已經有幾萬人組織成自衛軍反抗朝廷。
百足之蟲 死而不僵，舒窈預判的一點沒錯，昶國是僅次於戟國的泱泱大國，能與戟軍對抗數年之久，已足夠證明其實力，而要從外面打進去，一時半會兒是打不死的，但要從裡面自殺自滅起來……就是大廈傾倒片刻之間。
因為軍隊人數不斷銳減，前日昶國朝廷再次徵兵，竟把年齡限制一降再降，連十歲的男童都不放過，這徹底激怒了各地平民，連夜間糾集幾千人層層圍在了統治者的宮殿外，內憂外患之下，周邊小國怕受到牽連，已經紛紛撤離，失去這麼重要的勢力支援，昶軍現在不過是苟延殘喘。
信步閒庭般，他走走停停，不知不覺就來到了舒窈的帳篷附近，忽有片刻猶豫，不知該進還是退。兩人已經僵持了個把月，期間甚至一次照面都沒見過。
而在兩國交戰陷入焦灼之際，她能想出此等計謀，還透過趙桓的口告訴她，也算是沒有計較兩人之間的嫌隙。
略仰頭，天山銀月如勾，那欣雅的光芒就像舒瑤給人的感覺，極淡，卻讓人不容忽視。還是決定進去緩和一下彼此的關係吧，他好容易才邁出這一步。果斷來到帳前，就在手要接觸到帳簾的那刻，卻猛然聽見裡面傳來輕微的交談聲……
“窈窈，我送你的手鍊怎地不戴？”
“捨不得啊，我時常接觸藥材，怕染上氣味。”
戟樾面容瞬間染上一層灰霜，連高舉的手都忘了收回。他辨認出來，這是肖博和舒窈的聲音，他們……居然敢趁夜在帳中私會？真是好大的狗膽！
“嗐，都說了再給你買的，也不值幾個錢，對了，你還要給統帥熬多久的藥啊？”
“快了。”舒窈語氣帶著幾分愉悅，“估計戰事結束前就可以解開七分，剩下的……宮中御醫肯定比我厲害。”
“嗯，那在過段時間班師歸巢了，你可有什麼打算？”
靜置片刻，舒窈才再度張口，“不打仗，就證明天下太平，我如今又已成年，完全能靠自己勞作養活自己，再不濟還可以回老家，安安穩穩過完後半輩子就得了”
“啊？你沒打算跟著統帥啊？”肖博訝異驚呼，“可……他會放你走嗎？”
“我是不會留在他身邊的！”這回她接話倒快，像是早就在心裡做好了盤算，“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我和統帥就是道不同的人，想他要我一個賤籍女子也是無用，不會強留我的。”
“哎！也對！”肖博一嘆，但轉瞬又興奮起來，“窈窈，若你要回老家，可以把地址告訴我嗎？嗯……我想、我想等回都城領完打勝仗的賞銀，就去找你好不好？我不想再回原來的家了，往後我們倆可以生活在一起。”
“真的？肖博，那真是太好了。”舒窈同樣難掩激動，“過來，我把地址告訴你，記得一定要來找我啊。”
戟樾舔舔後槽牙，感覺自己要被氣笑了。舒窈，你真行啊，虧他這邊還一直計劃著如何安置她，可她呢？居然斬釘截鐵的說不會留在他身邊，並且已經在籌謀著和另一個男人長相廝守了，很好……很好……真的很好！她成功惹怒他了。
既然你無情、就休怪我無意！一個長相平凡到扔進人群裡都不會被多看一眼的賤奴，真以為自己是什麼稀罕物了？雖有點小聰明，但也是他想要一千就有一千、想要一萬就有一萬的貨色！
懶得再繼續聽他們互訴忠腸，他甩了下披風拂袖而去。
*** ***
月末，河關之戰時戟樾親自率兵迎敵，一連斬下五顆昶軍將領人頭，昶軍勢氣大減，而城中更是暴動不斷，皇帝中宮都幾次失守，腹背受敵的情況下，眼看已再無反敗為勝的可能，即派使者至戟軍大營，獻降書。
七月初，昶國正式歸降，皇帝被暴民斬首於朝鸞門，改國號為慶都，正式投歸於戟國管轄。至此……昶國徹底從地圖上消失，而戟國版圖則增加三分之一，開啟了一國獨霸天下的局面。
大軍歸朝前夕，皇帝的聖旨就送到了營中，特賜封三皇子戟樾為慶辰王，賞良田千畝、商戶一百零六間、黃金萬兩，食邑兩萬戶。
此次賞賜的豐厚程度史無前例，光兩萬戶食邑就足可以讓戟樾一輩子錦衣玉食了，也是皇帝對自己兒子此次收復敵國最大的嘉獎和認可。
而舒窈也在隔日收到戟樾命令，把她許配給了一個在戰爭中失去一條胳膊的殘兵。
對此……她沒有任何異議，反而出奇平靜的接受了，像是早就料到會發生此事。
其實那天夜晚，她察覺到了戟樾就站在自己帳外，因為聞到了他衣服上自己親自燻上去的雪松香味兒，那番話也是故意說給他聽的，目的就是想借此激怒他，讓他把她驅離身邊，沒成想卻也因為此舉連累了無辜的肖博。得到降書後，她格夜便跟隨孫副將和辛武大將軍去了卞河下游駐守，兩人就此徹底分開，甚至連最後一次道別的機會都沒有。
戟樾在報復她，她明白，可素萍和的向敏的事給了她教訓。
假若一旦跟隨他回了都城，那就是從一個火坑又跳進了另一個火坑，被人扇巴掌、推下河的場景還歷歷在目，讓她深切體會到女人的嫉妒之心是多麼可怕。何況王府之家，隨便一個丫鬟都不是好惹的，而她在戟樾身邊侍奉幾個月，就日日體會到提心吊膽的滋味兒，她也從不相信戟樾會對她會有多好、多真心，遇蛇那次就足以證明一切。所以……興許他只拿自己當個閒來消遣的玩意兒，還是選擇敬而遠之的好，以免日後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無論自行歸去還是許配給誰，對她來說，都意味著新人生的開始，她不後悔自己的決定。
第二天早上，大軍開拔，浩浩蕩蕩往遠隔千里之外的戟國都城走去。戟樾穿著金色鎧甲行在隊伍最前面，依然還是身姿挺拔、威風凜凜。舒窈目送他離去，心裡說不出是個什麼滋味。今日一別，恐一生再無重逢之時，好歹、好歹……他也算自己的第一個男人。
算了，一切都過去了！她決絕回頭，往上提提挎在肩上的小包袱，隨著被安置下來的人流往新建村走去，那裡還有一個素未謀面的丈夫在等著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