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謝億歡一起進公司的都比她大,且都是研究生畢業,且都是相關專業,有幾個還有歐洲策展經驗,很快他們便能獨當一面,而謝億歡因為缺乏相關經驗,對很多案頭工作望而卻步。其他人很快也發現她的捉襟見肘,卻又忌憚某種神秘的力量,也不好在她捅婁子的時候說些什麼。趙菁去哪都帶著她,閒下來的時候會跟她聊天,聊多了只覺得她怎麼這也不懂那也不懂。

可謝億歡卻絲毫不清楚周圍人對她的觀感,她能隱隱感覺似乎被人關照著,犯了錯也不會被深究,偶爾冒犯了領導,也能被玩笑話一帶而過,她一度認為工作環境竟然比在學校還要愜意輕鬆。

沒過幾周,宋泊簡回來了。他此次去歐洲除了參加行業會議,更是為了尋找外部合作伙伴,以獲得財力人力物力上的支援。趙菁看他心情不錯的樣子,便適時地提了一句:“您交代的謝億歡,我一直讓她跟著我,還沒分組,您看把她安排到哪一組比較好?”

宋泊簡皺了皺眉,似乎在努力辨認著什麼:“她呀,她做得怎麼樣?”

趙菁腦海立馬浮現今晨謝億歡在藝術品標籤設計上張冠李戴和她毫不慚愧的微笑。一時她咬咬牙道:“畢竟不是本專業的,有些差錯是情有可原的。”

宋泊簡沉默不語,趙菁又說:“這次進來的同事都還挺不錯的,除她以外,其他幾個都是藝術院校的碩士生,他們都對她特別包容,大家氛圍特別好。”

淡築美術館這幾年運營良好,不僅限於藝術展覽,還主辦不少年輕人的文化節活動,在保持高格調的同時更加傾向於年輕人的審美,逐漸在年輕人掀起了一波藝術熱潮,成為很多年輕人心中的文化聖地。准入標準也水漲船高,近幾年非名牌大學研究生不要。更加偏向有過海外教育經歷的,為宋泊簡的國際化目標儲備力量。

宋泊簡怎麼聽不出趙菁話中有話,她這是拐彎抹角地否定謝億歡,可這又有什麼關係呢,他早就想到的,謝億歡只是個虛有其表的腦袋空空的美人罷了,讓她受受社會的毒打也好,每一個從象牙塔裡出來的都必走這一遭,憑什麼讓她逃過。

“能力不行,你就隨便安排吧,分到不重要的活做做就行了。”

趙菁很快悟到宋泊簡的意思,想著安排個獎金高的部門,然後囑咐囑咐同事給點輕鬆的活做做。“明白了,宋總。她的轉正合同我帶回馬上拿來您簽字?”

宋泊簡皺眉:“滿三個月了?”

趙菁說:“還沒,但轉正後就可以拿全獎了,我以為...”

宋泊簡道:“她就是我的一個師妹,不需要特別對待,要是能力不行,轉正期滿前找個藉口讓她走就好了。”

趙菁是帶著紛亂的腦子離開宋泊簡辦公室的,她自詡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卻從沒像此次一樣誤解過宋泊簡的意思。她看簡歷時,以為謝億歡有什麼強大的背景,後來見到謝億歡本人,又以為是宋泊簡喜歡的人。可反觀宋泊簡的態度,回來好幾天了,從未主動提起更別說去看看她了,似乎徹底忘了有這麼個人。反觀謝億歡雖然嘴上說著和宋總只是泛泛之交,可偏偏用一些故弄玄虛的詞語和似有若無的曖昧態度,就好像背後有什麼不可言說的巨大利益相關。此刻趙菁終於想通了,她被這個小丫頭給耍了。

趙菁有些惱,自己竟然比初出茅廬的新人還要天真。她不知道的是,並不是她的天真讓她相信謝億歡,恰恰是她的世故讓她這麼做,她比任何人都知道背景的重要。

不出一天,謝億歡便意識到所有人開啟了刻薄模式,不僅處處為難她,還將以前的舊賬拿出來一一說道。以往友善和睦的氛圍一時間暴露了醜惡的一面。趙菁為最甚,她隨隨便便給她安排了個角落的作位,甩下一堆檔案讓謝億歡謄抄,謝億歡自然不肯,她便故意提高聲音道:“像你這種水平的,給活你做還挑三揀四地,不信你隨便出門問問,像你這種背景哪裡找的到這種體面又有格調的工作。”話裡話外是說她高攀了這份工作。可謝億歡自覺羞愧,難以辯駁,只得滿含憤恨地在那角落抄了一下毫無意義的厚本子。

她自知配不上這份工作,大把大把的藝術系高材生故作襤褸狀淪落到街邊人像畫“藝術家”;有的甚至直接放棄藝術夢想端上茶杯,在辦公室裡翹高腿看上了報紙;更有那種不肯放棄,用歷代藝術家的故事將自己包裹起來無奈啃老的。在這個城市生活不簡單,她這樣算是走了大運的,抓牢是唯一的出路。

終於下班了,她揉了揉中指關節,白皙的手已然有兩處紅印,那是高中時才會出現的現象。她想要伸個懶腰,卻怕驚動了周圍的同事,她什麼時候變得這樣躡手躡腳的,大概從那層虛妄的保護層消失的一刻起。她一抬頭目光與陳抒撞上。新來的同事中,她與她最為要好,每天同進同出,就差上廁所時沒一起行動了。人來到一個陌生的環境,尤其是一個極有可能充斥著利益衝突的地方,總是本能地抱團取暖,能看出陳抒是得體的,她不會像趙菁有意無意地試探謝億歡的底細,她只是一味的聊自己,喜歡哪個電視劇,聊聊cp什麼的,眼看聊了不少,到頭來謝億歡發現自己一點也不瞭解她。她沒有收回視線,陳抒定定地看了她幾秒,移開了視線,又是一副妥帖的模樣。

還沒走出美術館,就接到林薛的電話,他在那頭興沖沖地說自己在美術館門口等她。

謝億歡這才記起來,一早就說好今天去他爸媽家吃晚飯的。林薛跟謝億歡說,這是一次鄭重的會面,是他爸媽正式承認他們關係的第一步。謝億歡笑道:“你們家是舊時的豪門大院嗎,談戀愛怎麼還需要家長承認啊?”

林薛說:“談戀愛當然沒關係,他們承認了便可以稱作‘未婚妻’。”

謝億歡更覺得好笑了:“現代男女談戀愛,倒是在title上講究得很,要我看,這便是再虛不過的東西了,別人家有婚禮當天逃婚作廢的,有再多title也枉然。”

林薛無奈:“你怎麼這麼消極,那不過是少數。”

謝億歡直襬手:“‘林家二少爺未婚妻’這title太大,不受不起。我怕我壓力太大跑的比逃婚的還快。”

林薛只道:“平日裡也沒發現你心理素質這麼差的。”

謝億歡說:“還是別了,替我謝過你爸媽好意,租金我會按時上交。”

林薛只好哄著:“億歡,其實就是隨便一頓飯,是我媽媽提出的,她成日呆在家也很無聊,想多接觸接觸年輕人也無可厚非嘛,就當去陪陪她。”說起他媽媽,謝億歡腦海裡立刻浮現那中年婦人的模樣,沒表情時,臉上簡直連一條皺紋都沒有,的確是靠人供養的模樣,只要一皺眉,就連臉頰上都可看到細紋層次,比向河裡投石子泛起的漣漪還要細密。不知怎麼,她竟然對這樣的婦人產生了某種近乎好奇的同情。雖說周東鳳在家裡也是包攬家務,忙忙碌碌的間隙也偶爾打扮一番,可她臉上早早泛起了比同齡女人更深沉的溝壑,她在家中做得多,便有了批判他人的權力,謝遠峰了的當個甩手掌櫃,當然也必須得承擔起劈頭蓋臉的責罵和毫無來由的怨氣了。謝遠峰脾氣不錯,很少有奮起反抗的時候,然而一旦他反抗起來,周東鳳總是先低頭的那個——謝億歡覺得家裡達到了一種詭異的平衡。

最後謝億歡終於應下,她想著是得去感謝一下林薛一家,畢竟他們將如此便利的房子以低於市場價很多的租金租給她住。她本打算下班後去買些禮品自己乘地鐵去的,此刻林薛駕車等在外面,要再去買禮物頗有不便了。正想著,林薛徑直走過來熟練地將她的包拿過來背到自己身上。

林薛一副神秘的模樣,沒有像平常一樣為她開啟車門,而是徑直去了駕駛座,還沒等謝億歡上車,他猛的拍了拍腦袋,說:“瞧我這記性,開來的時候前檔風玻璃上就有點髒東西...億歡,幫我去後備箱那塊抹布。”

謝億歡應下,一切的發生如此刻意又理所當然,她能猜到些什麼,她有點想逃避,卻還是順從地走到後備箱,深吸一口氣,然後吐出。

的確如電視劇裡演的一樣,半透明的彩色氣球,無數金光閃閃的亮片,排列整齊的珠燈,還有吊著的兩層小旗子,寫著“親愛的,100天快樂。”

“親愛的”這三個字格外刺眼,謝億歡移開眼睛,才發現這一切的中央擺放著巨大的玫瑰花束和一個精緻的禮品盒。

“surprise!”林薛的聲音恰到好處的從身後傳來,謝億歡換上一副被驚喜衝昏頭腦的表情轉過身來。她能想象自己的模樣有多蠢。從小偶像劇訓誡過,應該在這種情況下如何表現——即使跳到對方身上瘋狂輕吻,喜極而泣或者說一些肉麻的回饋性話語,都是不為過的。

謝億歡稍稍收回自己的笑道抽搐的嘴角,將飽滿的情感完全充盈“謝謝”二字。

看著林薛略帶失落的表情,謝億歡終於鬆了一口氣。上車時她發現後座上有幾個保健品禮品袋,林薛說這是為她準備的去自己家的東西,都是些時興的保健品,他爸媽常吃的就是這幾個牌子,拿過去爸爸媽媽會覺得她用心打聽了。謝億歡由衷地說:“真貼心。”林薛苦笑:“為你準備的驚喜還不如這個能讓你開心。”

謝億歡向來不信奉無用的浪漫主義,可此時卻為自己的表現沒有達到林薛的預期而感到歉疚,收禮物的人反倒成了罪人,多麼荒謬且可笑。她不得不點起腳吻了吻林薛,“你真的很用心,謝謝!”

“我以為你會把玫瑰捧起來,然後開啟禮盒看看裡面裝的是啥?”林薛說。

“禮盒裡裝的是啥。”

“前段時間,我見你把自己的香奈兒包包掛在網上賣,便匿名買了回來。”林薛的臉上充滿自我感動的笑。

林薛說的是戴高樂機場買下的一個香奈兒包包,畢業前夕謝億歡將平日裡不怎麼背的幾個包包掛在網上出售,只賣出去了這一隻,當時買家是個格外爽快的大姐,不需要拍細節圖,不問幾成新,甚至都不試探性地砍砍價就付了錢。謝億歡以為碰到了有錢人,卻又想有錢人怎麼會在網上買二手呢,收到錢後她也沒細想。

原來是他。

“我知道剛畢業會比較困難...所以...”林薛欲言又止。

謝億歡語塞,這是他施與的新方式嗎?他自以為是的充當起了拯救者的角色,妄想別人為他的小聰明喝彩。她該問些什麼呢,問他這些錢從哪裡來的?問他為什麼沒有買下其他的包包?謝億歡乾硬地笑笑,說:“早知道你也不必這麼麻煩,直接在那盒子裡裝上三萬四的現金多好。”

林薛愣了一會,也乾乾地笑了兩聲。

到林薛家後,林薛爸爸也就是沙發報紙二郎腿的標配,他又開始聊起如今大學生就業難問題,一個淺顯易懂的道理他可以翻來覆去用十句不同的話來描述,最後匯成自己獨到的見解,停頓幾秒,等待聽者的恭維,謝億歡是個絕好的聽眾,引得林薛爸爸不斷擴大他的論述廣度和深度。

看著面前這個唾沫橫飛的男人,額頭奇高,泛著暖黃色的油光,眉頭總是微微皺起,一幅憂國憂民的深情,他總是在話題中夾雜著自己的經歷,優越感滲透話裡話外。不知怎麼,謝億歡從他爸爸的微表情中讀出了幾分林薛的模樣。她不由得嚇了一跳。

林薛媽媽照例在廚房裡忙來忙去,是不是出來送茶和水果,她見林薛爸爸正在高談闊論,總是笑著嗔怪道:“就知道高談闊論,也不知道人家小謝愛不愛聽。”林薛爸爸:“小謝很不錯呢,別看她才是個本科,我說的很多見解她都能理解吸收,哪像你,脫離社會這麼多年,跟我都談不到一起去了。”林薛媽媽臉色變白,踟躕半天,默默的回廚房了。

過了一會,林薛媽媽從廚房出來,解了圍裙,道:“林薛,快跟我去接抒抒妹。”

林薛不解:“今天吃飯就請了億歡啊。”

“今天下午買菜,遇到春梅阿姨了,她說抒抒妹妹從國外回來了,還找了不錯的工作,最近一段時間和她爸媽住一起,我想著你們年輕人在一起總是有話聊的,便叫上她一起了。”

“媽,不是說好了今天...”林薛不甘。

“林薛,你媽媽說的對抒抒剛從國外回來,你還有很多想她請教的,國內外的教育環境啊,國外經歷在國內的承認度啊,這些你都要好好問問她...”

“知道了...”林薛厭煩地拉了他媽媽往門外走。

很久以後,林薛才明白,自己厭惡地順從只是一種名為“習得性無助”的心理在作祟,當一個人長期處於喋喋不休中時,使一切停止的唯一辦法就是成為一個機器人。無論你多麼強大,多麼穩定,當你再次處於那種環境時,鋪面而來的熟悉的窒息感,傾軋你的四肢百骸,讓你重新回到順從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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