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村的正月初,大家都還沉浸在過年的愉悅中。那個時段,大地還在甦醒中,也還不太適合做農事,算是農閒的尾巴。村民們就抓住這個尾巴,再讓新年的狂歡延續幾天。

其實,農村的狂歡無非就是打打麻將,或者其它帶賭博性質的娛樂活動。這些娛樂平時也有人玩,只是平時賭注沒那麼大,玩的時間也不會那麼長。

過年嘛,大傢伙都玩得比較放縱。

我媽也喜歡打麻將。

自打我把女兒交給父母后,家裡就沒養豬了,怕我媽忙不過來,我爸讓我媽做好家務帶好娃就行了。家裡的桃子事業發展起來後,我哥已經不種水稻了,種桃苗比種水稻划算太多了。我去廣州之後不久,家裡的老牛也過世了。想著家裡稻田少,人手忙不過來,(二姐不久後也嫁人了)家裡也就沒再養牛了。

沒有了豬和牛,農村的活兒就少了很多。畢竟地裡的活兒是季節性的,忙的時候很忙,忙過了又會閒上一段。

我媽的閒時,也會去搓麻將。

但我爸痛恨賭博,哪怕是不帶賭資鑽桌子、喝涼水的賭博他也討厭,他覺得賭博就是浪費生命。

所以,只要看到我媽打牌,我爸都會義正辭嚴地痛斥。

我爸媽可能天生八字不合吧,年輕因為孩子的事情吵架。孩子長大了,不值得拿來吵了,換上了別的話題,哪怕是一頓飯早了遲了都可以吵得雞犬不寧。更何況是打牌,我爸不罵我媽的話,那就不是我爸了。

我媽呢也不服我爸的邪,別人都可以玩,她為啥就不能玩呢?有一回,因為打麻將的事,爸媽又吵了起來。

“我輸你孃的賣身錢了嗎?天天罵罵咧咧。”我媽的毒舌真的是令人生厭,“跟你過了那麼多年,給你撐起一個家,也就吃了口飯。好意思管我打不打牌。”

但我媽的氣憤也是真的。因為我爸的錢從來不交給我媽,這就算了,哪怕我們給我媽錢都得偷偷的給,讓我爸知道了都要罵人,他就是恨不得我媽身上有半個子兒。

我媽也是的,要還嘴就還嘴啊,扯上我奶奶幹嘛?她又不是不知道男人最討厭的就是罵他的父母和兄弟姐妹。

不是,正因為我媽知道,她才故意扯上我奶奶才有攻擊力。夫妻吵架之所以能升級,就是因為知道對方柔弱的點在哪,再使勁往那個地方扎,這樣才能讓對方傷心,也才能讓自已成為贏家。

殊不知,這樣只會讓彼此都輸得很慘。

就像我媽,嘴巴是痛快了,可身子骨因為她的嘴卻遭了大殃,我爸能不打她麼?

但我媽並沒有因為我爸鬧騰,她就戒賭了。她說人生一輩子,總也得有點自己的快樂。

所以, 就算是我媽幫我帶女兒後,有空還是會去打麻將的。

反正賭注很小,我媽要玩就玩吧。

正月初三,我帶著女兒去村口老樹下看我媽玩麻將。村口老樹下是大傢伙的娛樂中心,那有一個亭子,是當年的下放知青修的,很適合打牌這種娛樂。

中午時候,我爸說他的一個同事來了,在村口喊,讓我媽回家做飯。我媽很煩,“大過年的,也不讓人安生,他的同事來了,他自己不會做啊。”

“你快點去做飯吧,讓火塘寶替你打牌,省得老傢伙呆會來發脾氣。”有人對我媽說,“這大過年的,你們吵架大家也尷尬。”

我媽不得不走了。

接下來我替我媽打牌,沒想到打牌的時候,聽牌友說起了一段讓我非常難過的事情,這件事很多年後再聽我女兒說起來的時候,我都還在自責。

年前,我還沒回來的時候,我媽也是在打麻將,我爸喊她回去,我媽不理他。我爸很是生氣,可又不好意思掀牌桌和我媽打架,畢竟別人要打牌不關他屁事。

可我爸不會這麼認輸的。

我爸就把在旁邊玩耍的歡歡一把抱了過去,歡歡根本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啥事,就被外公按倒旁邊的臭水溝裡來了個就地十八滾。我爸把歡歡滾成一個泥糰子,才把她拎起來扔到我媽面前,“這回我看你回不回去?”

說完,我爸扭頭走了。

大冬天的,那個臭水溝的水真的是又冷又臭。

被提溜過來的歡歡,頭髮、眉毛、臉,渾身上下滴著又冷又臭的水,臭水順著脖子流進了背脊和胸腔。歡歡又冷又怕,這才開始哇哇大哭。

我媽這才罵罵咧咧著離開了牌桌,趕緊帶著歡歡回家換衣服去了。

聽得我的心臟一陣一陣地抽著疼。

很多年後,沒想到女兒也和我說起了這段過往。女兒很聰明,記性也很好,但她的記憶是那種短暫性的,小時候的事她能記住的不多。但被外公滾泥巴這個事卻深深地刻在了她的記憶裡。

若不是我無能,我怎麼可能讓自己的女兒遭受這樣的委屈,那可是我身上掉來的肉啊!

可我能對我爸發火嗎?

我又不是不知道他是一個什麼性格的人。

若不是他幫著我收留了女兒,我真的只有沿街乞討了吧。

我也不能怪我媽啊。

我媽同樣也沒有撫養外孫的義務。她想娛樂一下,這也沒錯啊。她這一輩子,已經是命運多舛了,因為我又平添了很多氣受,我還想怎樣呢?

我誰都不能怪,而我又沒有能力來改變這個現狀。只能讓一個三歲多的孩子,來承受來自父母的因果,這操蛋的生活啊,真的是足夠殘忍。

但我還是好心疼女兒!

帶著她出去打工這不現實,我琢磨著要不讓二姐幫我帶歡歡吧。

初四那天,二姐回孃家了。本來她說不回來的,帶著個嫩崽崽不方便。想著過幾天我可能又走了,就還是回來一趟。

是的,二姐也生了個小寶寶了,都半歲了呢。

二姐一回來,歡歡比過年還開心,一下子就撲了過去,“二姨來了,二姨來了。”

一看就知道她在二姨那撈不了少好處,小孩子嘛,又不會像大人那樣裝。

“歡歡,媽媽回來了,開心啵?”二姐問女兒。

我以為歡歡會說開心,沒想到她一聲不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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