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發誓,黎清安一輩子對林甜芬好。”

他舉著三根手指目光灼灼地看著她,認真又莊重。

她心中酸澀又像是被什麼填充得滿滿的。

“還有呢?這麼容易滿足?”

林甜芬仔細觀察他的神情,見他都遞梯子了,她不蹬鼻子上臉還是她嘛。

她葡萄般黑亮的眼珠子滴溜一轉,手指繞著一縷頭髮。

“無論我犯多大的錯都不可以打我。你可以兇我罵我管教我,就是不能動手。”

“我很怕疼的,如果你再打我,我死都不原諒你。”

黎清安如同蒙受了天大的冤屈。

“我什麼時候打過你?”

她偏頭不理,不知道自已在怕什麼,總不能把上輩的事算在他頭上吧。

或許沒有上輩子,那只是一場預知夢,她怎麼能因為未發生的事遷怒他呢。

可他拿擀麵杖嚇唬她是事實吧,她怎麼拽也拽不出來是事實吧,夢裡的疼是事實吧。

“你別哭,是不是我醉酒的時候跟你犯渾了?”

林甜芬看他那樣急切,眼底的委屈和憂慮,像是即將被遺棄的小狗般恐慌無助。

那些被她遺忘在時間長河中僅剩的一點不甘也被撫平了。

或許,上天給她重來一次,直面內心的機會。

她坦言:“夢裡,你用擀麵杖打斷我的腿,你把我關在家裡,哪兒也不讓去。”

“你這個家暴男討厭死你了。”

黎清安沉默了,順心的日子過久了,差點忘了自已是何等的卑劣。

他是個小偷,想守住他盜來的寶貝,解決那些覬覦她的男人耗費了他不少時間,如果她執意要走,他也想一勞永逸。

過夠了那種見不到她行屍走肉般的生活了。

他太怕被她拋下回到一無所依的狀態,只顧著解決自已的恐懼,也沒考慮她的感受。

原來她也是會害怕會怨恨的呀。

他握著她的手打在自已身上。

“那你打他給夢裡的自已出出氣,好不好?”

他好像不知道疼一樣,帶著她的手往身上砸,往臉上抽。

語氣是前所未有的溫柔:“夢都是反的,我對你好都來不及怎麼捨得打你,不會的。”

“你別這樣。”

林甜芬抽回自已的手,覺得他這樣自殘也是有病,見他無措扯著衣襬,用眼角餘光觀察她的臉色。

她心裡堵得難受,突然理解了心理醫生說的一些話。

一直覺得他蠻橫不講理虧欠她良多,原來在這段感情裡,他並不是強勢的一方,他的訴求總是深埋心底,時間久了就滋生出了魔鬼。

她抱著他胳膊,晃了晃:“我逗你玩呢,你怎麼這麼不經逗啊,大傻子。”

他抿唇,臉色微紅:“快、快撒開,有人過來了。”

“我不撒,誰多嘴,我就把結婚證拍他臉上,我的男人我想怎麼抱,我就怎麼抱。”

黎清安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臉紅撲撲的,眼神與她對上便躲開,四處亂瞟一下再與她對上,想看又不敢看。

“你害羞了?”

他趕忙捂住她亂說的嘴,感覺整個人都要燒著了,迎上她的視線:“回、回家隨你抱。”

知道他臉皮薄,也知道如今管得嚴,林甜芬沒再勉強,而是問出了心底的疑惑。

“說來你人長得俊,工作也賺錢,嫁過去不用伺候公婆直接當家做主,也算是婚戀市場上的香餑餑。為什麼要娶我呢?”

是啊,為什麼呢?

世間之事皆有因果。

沒有無緣無故的恨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愛。

他的思緒飄遠。

記得那是一個很熱的夏天,林中蟬鳴十分聒噪,他坐在大樹上,欣賞著獵物在陷阱中垂死掙扎的窘態。

五年前,他遇到了英年早逝的大伯黎潤。

黎潤少時隨父抗戰,在一場戰事中受了重傷且與部隊失聯,其父為掩護他犧牲。

此事對年少的他打擊很重,加之腦袋受了重傷,雙重刺激下人失憶了,他們連全軍覆沒,他被後續軍隊接收後,只記得一個人反覆絮叨“要平安”,便更名付平安。

平息戰亂後,隨義父站隊,如今是革委會一名調查員,下地方視察工作。

許是見到酷似其父的少年,也許是回到了熟悉的家鄉,塵封在記憶深層的枷鎖被破除。

得知家人因變故悉數離世,只剩三弟家的侄子獨自一人,艱難為生。

黎潤恨自已沒能早些恢復記憶,不然憑藉他與父親立下的軍功足以庇護家人,他把這份愧疚彌補在黎清安身上。

見他不願意離開故土,便尋了一份待遇不錯的鋼廠工作。

黎清安遷戶的時候被胡攪蠻纏的林父林母道德綁架,將工作讓給了林二哥。

黎潤的關係網不在當地,短時間能提供的便利只有這麼多了。

黎清安把握不住,最後落個了挖煤的苦差事。

早年公社的小煤窯就是個草臺班子,礦洞是傾斜挖下去的。

人們戴著安全帽,提著嘎斯燈,揹著一百多斤的煤,從傾斜的礦洞裡貓著腰往外爬。

這錢不是按天收是按克重算的,一袋子煤六毛,一般人一天能背個十多袋子,能掙五六塊。

雖然危險,但在工資普遍十八塊的當下是真的多。

黎清安很珍惜這次機會,拼了命地去幹,有時一天能掙十塊錢。

幹了四年半,煤窯塌了壓死好幾個人。

他命大躲過一劫,眼下沒了去處,只能回到山上的破窯洞。

他心情不好,不只是煤窯下埋了一個對他很照顧的朋友,還因為飯碗砸了,以後又要飢一頓飽一頓為吃不上飯發愁了。

他需要發洩心頭的鬱氣,看著奄奄一息不再動彈的獵物,他好心上前施救,再推他入深淵,反覆折磨。

上一秒還在叫囂呵斥他的男人,下一秒求爺爺告奶奶的討饒。

榔頭一下又一下地砸下去,就像這人曾踢在他身上的腳一樣,一下又一下像暴雨一般,密集又漫長。

他從不會傷害任何人的,只是把他們施加在他身上的痛苦,連本帶利地還回去而已。

沒辦法,誰讓他是個知恩圖報懂禮貌的好孩子呢。

至於他們自個受不住福報死掉了,怪得了誰?

採蘑菇的林甜芬目睹了這一切,恍惚間想到那個午夜,他拿石頭砸人血液飛濺的畫面與眼前的場景重合。

她沒有倉皇逃走,小心翼翼地往後退,再退。

“嘎嘣”一聲,樹枝斷裂的清脆聲響在這片密林尤為突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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