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
何沅難以置信地看著江語晴,他不明白江語晴為什麼年紀輕輕的就要跟這把她完全不瞭解的劍結契,未免也太急功近利了。
而且,一旦與劍結契,是無法解開的,一輩子就跟劍綁在一起了,劍在人在,劍毀人亡。
“自我有記憶起,就已經與這把劍結了契,它現在聽我召喚,並不是因為認可了我,而是因為有血契在。”
“你師父是為了讓你能儘快繼承這把劍,才讓你結契的嗎?”
“師父只是說這樣修煉更快,讓我不要多問,只管把劍練好,我相信師父必然有他的道理,所以好好練劍就是了。”
江語晴轉過身背對著何沅,看著遠處漂浮在山間的雲,語氣裡沒有絲毫無奈和埋怨,反而充滿朝氣和幹勁。
“如果可以自已選,你願意跟它結契嗎?”
江語晴搖了搖頭。
“我希望能駕馭它是因為被它認可了,而不是因為結契。”
看著身邊江語晴,何沅彷彿能猜到她從小到大是怎麼走過來的,必定是在這後山沒日沒夜地練劍,枯燥乏味,了無生趣。
“這把劍有名字嗎?”
何沅強掩內心的唏噓,換了一個話題。
“乘風,師父主修的御風之術,可以將這把劍使出風捲殘雲之勢,而我雖然能讓這把劍動起來,但是卻一直喚不出劍靈。”
“那這把劍想必是風相劍。”
何沅用力往前刺了一劍,這把劍的劍身打造成這樣寬、短、輕,出劍如一葉扁舟般輕快而飄逸,的確是非常趁手的風相劍。
“不對,劍身上有火紋,難道是火相劍?”
江語晴劍匣裡的九把劍,每一把都有不同的屬相,她皆能控制自如,但是不管她用哪種御相之術,都喚不醒這把主劍的劍靈。
“怎麼會,我小時候親眼見過師父喚出風靈。”
江語晴記得小時候師父親自拿著這把劍教她的樣子,那是風劍靈不會錯。
“這到底是火紋還是水紋……”
比起江語晴小時候的記憶,何沅更相信眼前看到的,這把劍非常奇怪,劍身明明做得這麼輕薄,明顯是風相劍的形狀,但是兩面卻有似火非火,似水非水的紋路,他一時也分辨不清是哪種。
“這難道是無相劍?”
不知怎的,何沅腦子裡突然蹦出了這三個字,他知道天底下不會有這等巧合之事,自已心心念唸的無相劍,豈會這麼容易被他遇到,但是他對無相劍的執念太深了,這三個字時時刻刻都在他腦海裡盤旋。
“什麼是無相劍?”
“就是說這把劍有相,但是相無屬相,可納萬相,我看這劍既有水紋,又有火紋,未嘗不是水靈跟火靈相融造成的,而你又說見過師父喚出風靈,那只有無相劍才能說得通了。”
“既然劍內藏有萬相,那豈不是用任意御相之術,皆能喚出劍靈?可為何我卻喚不出?”
“其中的劍靈想必也是擁有萬相,我猜也許是要對每一種御相之術掌握到極致,才能喚出萬相靈。”
江語晴從來沒聽說無相劍這種說法,更別說萬相靈,何沅卻彷彿開啟了新世界的大門,突然一下子領悟了無相劍存在的意義。
何沅又拿起劍仔細看著劍身,這把劍既然能成,不知是用了什麼特別的鑄造工藝,能經受得住各種劍靈的注入。
這把劍並不像何沅以往鑄造的那些劍一般堅硬,而是帶著些許不明顯的韌性,以柔克剛,柔中帶剛,難道這就是秘訣?
那鑄劍時要用什麼技法,才能使劍有這般韌性呢?
“要下雨了。”江語晴突然開口說道。
何沅抬起頭,看到天空變成了天青色,彷彿預示著一場煙雨即將到來。
“在這山上見慣了雨,你是不是隻要一抬頭,就知道什麼時候會下雨?”
“那是自然,雨過天青雲破處,這般顏色做將來。”
話音剛落,細雨落下。
何沅聽著雨聲,手從劍身撫過,餘光掃到了琴臺上的青色茶盞,突然想到了什麼,他走過去拿起茶盞仔細端詳起來,茶盞是青色的,外表面佈滿了釉裂,摸上去卻是光滑如玉,內側的釉像是一朵花,花瓣從碗底向碗口一層層綻開,在茶色的襯托下顯得栩栩如生,溫潤動人。
何沅小心翼翼底舉起茶盞,看了看碗底的落款,腦子飛速旋轉著,然後問道:“你的劍,是在哪裡鑄造的?”
“門派建立之初,掌門遠赴盈月城,請影族工匠打造的。”
“盈月城也下雨嗎?”
“下雨?”
“燒製瓷器時,燒窯的工匠會一直等到下雨才開始燒釉,因為只有這個時候,溼度和溫度剛剛好,才能燒出天青色。”
“據說盈月城一年四季烏雲蔽日,應該也少不了雨。”
江語晴見他一手拿劍,一手持盞,不明白他為什麼會突然從鑄劍說到燒釉。
何沅看出了江語晴的疑惑,解釋道:“這是百花盞,我二師兄做的。”
說罷,何沅倒掉了盞中的茶水,舉起碗底的落款,只見碗底的正中間刻著一個小小的“鼎”字。
江語晴自然知道這個茶盞的來歷,它出自陶藝大師郭鼎之手,平日裡師父總是愛不釋手,師父不在時,她也時時按照師父的囑咐,用山泉泡製茶水來溫養這個茶盞。
天青百花盞極難燒製,不管是天青調配,還是百花結晶,都極其考驗工匠的手藝,更何況還要把二者結合在一起,難度可想而知,郭鼎這樣的大師也是入窯千盞,方成一盞,何沅手中的這一隻,碗口下方微瑕,屬於次品,這才流落市井,被師父尋來,若是完美無瑕的絕品,無一例外都會被送入天都的達官貴人手中。
江語晴只知道郭鼎是位了不起的製陶大師,默默無聞獨自在深山燒窯十年,終於燒出了獨一無二的天青百花盞,引得君主垂青,從此名揚天下,卻從未聽說過這位大師早些年間的過往。
江語晴忍不住問道:“這茶盞是郭鼎大師所制,他怎會是你師兄?”
何沅看著手中的茶盞,回憶起了幼年往事,緩緩說道:“郭師兄最初是雲天劍閣的弟子,是我二師兄,但是比起燒鐵,他更喜歡燒陶,在別人打鐵鑄劍的時候,他總是一個人躲起來,用泥土捏一些小物件,然後偷偷摸摸放在劍爐裡燒製,我小時候,他還給我燒過一些小泥人,不過後來沒過多久,他就離開了劍閣,專心鑽研陶藝去了。”
郭鼎是何沅十歲那年離開劍閣的,也陪伴了何沅很多年,他在劍閣之時,大師兄總是罵他不務正業,處處看他不順眼,師父倒是讓他遵從內心,去做自已喜歡做的事,後來他終於下定決心離開了劍閣,去尋找他心心念唸的陶土,這一走,就是十年杳無音訊。
“此話當真?”江語晴不敢相信何沅竟然跟大名鼎鼎的郭鼎大師有這樣一層關係。
“騙你做什麼,方才就是因為你念的那兩句詩,再加上這茶盞,才讓我一下子想起了郭師兄,他功成名就之後回劍閣拜訪師父,給師父帶了一個,但是師父說這是君上用的,他不敢收,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這麼好看的茶盞,就問他是怎麼做出來的,他說要等雨。”
“所以鑄劍,也要等雨?”
何沅點了點頭說道:“我猜,雨水帶來的溼度也很重要,師兄他必定是對窯內的溫度和溼度把控得恰到好處,才能燒出這些千變萬化的瓷器,鑄劍也是一樣的道理。”
此時何沅如同撥雲見日茅塞頓開,他將茶盞放回原處,將手中的劍還給江語晴,急匆匆地回到屋內收拾行李,雖然傷勢還未痊癒,但是他此刻完全顧不上這些了,恨不得立刻飛回雲天劍閣。
江語晴看他匆匆忙忙的樣子,猜想到了他心中所想,也就沒有多說什麼,默默地去給他準備了一把傘,還有一些傷藥。
“來不及跟小師弟道別了,回頭替我謝謝他。”
“無妨,你們不是還有約定嗎?很快會再見的。”
“我會在劍閣等到雨,也會在試劍大會等到你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