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意難平

鹿柟趁熱打鐵，追問道：“你坐哪桌呢？要不過來我們一塊坐，我再好好給你介紹一下咱堂哥的事。”

姜禾見鹿柟講得眉飛色舞，繪聲繪色的，怕了。

她驕傲地打斷鹿柟的話，“不用了，我不在這裡吃。”

姜禾要去的飯店在燒烤攤附近，她在保姆車上瞧見一個熟悉的背影，匆忙喊停司機，直接下車走過來，說待會自已走去飯店就行。

“我跟李導約了聊新戲呢，他最近在網劇試水，說有個角色非我不可。一會兒人就到了，你們慢吃，我先過去了。”

“李新？”

姜禾以勝利者的姿態笑著點頭，臨走前說道：“鹿柟，有空找我約飯啊。”

“好啊，那你這週末有空嗎？”鹿柟裝作把邀約放心上了。

這下姜禾徹底慌了，生怕鹿柟像狗皮膏藥似地黏著她不放。

她四處張望，欲蓋彌彰地拿出手機來，“李導好像快到了，我去接一接，先失陪了。”

落荒而逃，十分狼狽。

沉舟坐在旁邊，目睹全程，憋笑憋得差點內傷，“這誰啊？至於你這樣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

“舟哥，你知道‘毅女郎’嗎？”

“當然啊。”

“當年，剛上大一，我和她一起去試鏡，在最終剩下的三名候選人裡，郭毅選了我。”

“喲，還有這種光輝事蹟呢？”

“那可不。”鹿柟將一頭散下的粉發隨意用皮筋挽起來，“打那之後，她就無時無刻不把我當成她的頭號假想敵。”

*

一頓飯結束，散場時，沉舟問鹿柟，“最近和傅禮見過嗎？”

沉舟和鹿柟並肩走在路上，沉舟遞了支菸過來，鹿柟擺手：“戒了。”

“聽說他準備離開瀛城回老家了，他在樂隊的合同剛上週到期，他沒續簽，這事是真的？”

鹿柟聽後一驚，“最近我有點忙，很久沒見他了，他也沒對我說過。”

傅禮是的吉他手，大家都戲稱他是“樂隊編外人員”，因為他還有另外一個身份，一名音樂製作人。

有幾首播放量特別高的歌都是林姝和傅禮兩人一手包辦的，尤其是傅禮，他的即興和編排能力很強，個人solo在電吉他圈傳練度很高。

在加入之前，他已經當了8年的瀛漂，做著一名不溫不火的幕後製作人，是一位編曲大師乃至一體機，他給很多當紅歌手寫過曲，市面上很多大火的歌曲都是他操刀的，然而造化弄人，傅禮愣是沒闖出來。

傅禮的音樂工作室在西郊一個最早開發興建居民小區的地方，像這樣的區域，一點都不“貴”，房價和生活成本，都是瀛城最便宜的地方之一。

那裡有喧鬧的茶館、麻將的碰撞聲、深夜狗肉店傳出的悲慘而悽婉的嚎叫聲。

傅禮租住的地方就在瀛城南路的撫琴小區，他住在六樓，排練房就在天台（七樓），長達七八年的時間，一直都在這個地方排練。

他把整個房子拿棉被做更多的隔音，就為了避免擾民。

夏天的時候，天台外牆上總會有一叢叢鬱鬱蔥蔥的爬山虎，鹿柟每回過去，都得坐那觀賞好一會。

鹿柟爬上六樓，發現門開著，敲了兩下，“哈嘍，有人嗎？”

“傅老師？”

沒人響應，她直接推門進屋，客廳裡齊整地堆放著各種各樣的樂器，其中吉他的數量和種類最多，此時，傅禮正在擦拭他的寶貝吉他。

不是鹿柟的錯覺，她真感覺出傅禮有要離開的跡象，平常每回來他的工作室都是亂得無處下腳，今天倒給收拾得井然有序。

太不對勁了。

她甚至懷疑傅禮要把他的那些“寶貝們”全賣了。

鹿柟雙手背在身後，笑著問：“傅老師，今天怎麼有空做大掃除呢？”

“這地乾淨得我都不敢認了。”

傅禮手上動作一停，抬頭看清來人是鹿柟，笑著將吉他往旁邊沙發上一放，起身，“你今天怎麼有空過來？”

鹿柟臉上掛著俏皮的笑容，狀似玩笑地說：“我這是帶著艱鉅的任務的來了。”

“這第一嘛，自然是看看傅老師有沒有好好吃飯啦？”

傅禮習慣了鹿柟這鬼馬的模樣，溫和地說：“那你吃過晚飯了嗎？”

“沒呢。”

“我冰箱裡只有中午吃飯打包的剩菜，你要是不介意……”

鹿柟急忙說：“不介意不介意，要是……”

“嗯？”傅禮看向鹿柟問。

“有酒就更好了。”鹿柟邊說，邊把玩著垂在耳朵兩旁的麻花辮。

“酒管夠。”

鹿柟歡欣雀躍地跟在傅禮身後，走進廚房。

她在後頭偷偷觀察傅禮，他一身居家打扮，戴著黑色鴨舌帽，穿著微高領黑色衛衣，左下方有一個撞色的口袋設計，下身是同色系的休閒褲。

鹿柟和他一樣，都是一身全黑的寬鬆衛衣搭短裙，心血來潮編的麻花辮剛好中和了她身上單調的酷感。

所謂的廚房，實質上非常簡陋，只有一張可摺疊的木桌子，幾張紅膠凳，上面放著一臺微波爐和電磁爐。

鹿柟知道，平常多半是隻用微波爐來熱一熱飯菜，電磁爐能用上的機會微乎其微。

傅禮從冰箱保鮮層拿出打包盒，逐一丟進微波爐裡，重複著定時，啟動的動作。

正值黃昏，在夕陽的渲染下，一切都變得溫柔起來。

傅禮站在靠窗一側洗手，暖融融的光傾瀉在他身上，鹿柟感嘆，就連那煩人轟鳴的施工聲，都被濃郁的霞光燃燒的溫婉起來。

“那第二呢？”

傅禮突然回頭，問了這麼一句。

鹿柟背靠在牆壁上，輕聲開口：“這第二嘛，自然是替老沉來問問你，還續不續約啦？”

“鹿柟……”傅禮的話裡有猶豫，又有點無從開口。

“我準備離開瀛城回老家了。”

“發生了什麼事嗎？”

傅禮煩躁地抓了一把頭髮：“……我爸生病了……急性心肌梗塞……”

傅禮在瀛城混了這麼多年，從大學畢業到現在，幾乎沒存下什麼積蓄。

錢花在買樂器、買唱片，改編買版權又賣版權，或者幫助一些比他更慘淡的朋友。

和美貌資源一樣，瀛城遍地都是人才，才華也不是什麼稀有品。

才華這種東西，如果你一開始就打算用它來換名利，它最終可能會讓你很失望，因為你的個人才華如果不是出類拔萃，如果不是遇到伯樂和對的時機，你根本無法用清高的才華換取足夠多的生存利益。

傅禮就是——

他才氣過人，天賦異稟，替別人做了那麼多出色的音樂，卻始終等不來一個屬於自已的機會。

始終在為他人作嫁衣裳，比明珠暗投更讓人意難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