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白馬寺位於陽涇峰半山腰之上,故而有陡峭的千階臺階之說,意味著磨其苦難之徒,心必誠,所求必靈。

周圍枝繁葉茂,鳥鳴蟲囈之聲不絕於耳。清晨與傍晚香客最多,正巧避開了人聲最盛的時候。

待宋汀揪著陳向山的衣角走上最後一個臺階的時候,他白皙的薄肌滲出一片水光來,他睜著眼看著那塊巨大的牌匾上寫著‘白馬寺’三個大字。

寺院內古樹參天,風徐徐吹過,發出簌簌的聲響,簷角懸掛的青銅鈴鐺輕輕搖動著。

一切的一切都顯得格外生動,宋汀沒忍住感嘆說:“這是我第一次來寺廟。”

“第一次?”

“對。”雖然這麼說很奇怪,但是在他的記憶裡一直以來他沒有去過寺廟,家裡也沒有信佛的人。

寺廟的一草一木讓他覺得格外新奇,他盯著那棵飄著紅絲帶的樹看了好一會兒,有女性香客把繞著紅絲帶的木牌一投,觸動的鈴鐺發出清脆的叮鈴聲,格外悅耳。

小沙彌說,這叫姻緣樹,求姻緣的。

“怎麼可以求?”

“施主在功德箱內投注一筆即可,誠心拜拜。”

宋汀看著透明功德箱裡的現金,摸遍了全身口袋。

小沙彌拿出一個牌子,宋汀定睛一看,是一個二維碼。

“vx或支fb都可以哦。”

“......”

現在的寺廟都進化成這樣了嗎?

於是宋汀獲得了一個繞著紅絲帶的木牌,他看著這個木牌冥思苦想,最後只敢在上面畫了兩個手牽手Q版小人,寫上“鬱郁跟青山永遠在一起”。

原因嘛,一是因為他不信佛,心不誠,二是他覺得不該為這點小事叨擾佛祖,他可以自已去努力。

宋汀嘗試了一下自已綁紅絲帶在姻緣樹下,看見風吹過紅綢帶飄飄在盛夏的日光裡,鈴鐺輕響,很有成就感。

在陳向山的視角里,少年在姻緣樹下虔誠地求了,看見自已出現時,斑駁日影錯過他落到地上,他朝自已奔來,露出一個皎潔的笑來。

宋汀問:“學長,你剛剛求的什麼?”

“求財。”

宋汀悄悄瞄了一眼後面,拜的是財神爺,信徒滿滿,除了吳畏滿是大學生們虔誠的目光。

陳向山繞過財神像,走向主殿,巨大的金身佛像巍峨屹立,坐在巨大的蓮花座上,它慈眉目善好似憐憫俯視著芸芸眾生。

廟中是幽幽檀香,嫋嫋蘇煙模糊了人的眼。

他看見陳向山在一眾香客中簡直鶴立雞群,他跪在蒲團上,閉著眼,背挺得很直。

陸瑤說:“老大信佛。”

“真的?”

“我見過老大的福袋,是靈隱寺的,老大還有一串舊佛珠,帶了很久了。”

黃牆灰瓦,紅綢祈福,皆是空山心亦靜。

陳向山聽著主持念著繁瑣的佛經,與木魚敲擊的節奏成了一段奇妙的交響樂。

他幼時是不信佛的,他不懂大人們雙膝下跪,雙手合十的滑稽模樣,他嫌世人滿腹功利,所求皆是貪慾,以鈔票香燭賄賂,以求心中意難平。

但是鄭慧是信的,那時的她還很年輕,還很有元氣,對此深信不疑,她虔誠地點香、禮拜,跪佛,眼裡滿是對未來的美好希冀。

香火滅了又燃,在一片橘黃色的光暈裡蛻化成香灰,鼎爐被世間的真情,寄託,懺悔,慾念等非具象化的情感一點點填滿。

再後來鄭慧病了,他依舊不信佛,但是他會戴上她為幼時的自已求得佛珠,每到一個寺廟他都會上一柱香。

看著三線香火的星點火光明明滅滅,聽見晨鐘暮鼓無時休的沉沉聲響。

這時候他感到當時的自已過於傲慢了,他想如果世間真的有佛,那我舉高香敬神明,願母親順遂無虞,多喜樂,長安寧。

宋汀看著他閉眼祈禱,他的背像松一樣挺得很直,日光從簷頂照射下來,形成一道道涇渭分明的分界線,暗處是紅雕黃燭,佛寺清香,明處是現實。

他想著,陳向山是有所求的,而往來絡繹不絕的,哪一位不是有所求。

那他希望,他所求必安。

宋汀踏過門檻進入主殿,一陣清涼撲面而來,明明是盛夏,讓他莫名覺得好冷。

慈眉目善的佛像感覺就像是盯著自已一樣,卻讓他一下子覺得好生不適,讓他心生著一些害怕來。

不一樣,跟剛剛在外面看完全不一樣。

忽然,他只覺得眼前一黑,四肢完全了力氣,天旋地轉,主殿的雕樑畫棟,房梁下猩紅光的三線香,都在旋轉,下一秒,自已失去了意識。

“宋汀!宋汀!你怎麼了——”

在陳向山的眼裡,宋汀的全身開始發抖,抖得厲害,面如白紙,但是他自已卻沒有意識到一樣,頭稍稍往上揚注視著佛像,然後整個人在陽光下彷彿要消散一般,墜落。

那一刻他只覺得自已的心跳彷彿也要停止了。

“師傅,這裡有人暈倒了!”

陳向山突然覺得自已有些害怕,就像是好好給自已做飯的鄭慧突然劇烈咳嗽,咳得撕心裂肺,嘔出一大口鮮血來的時候,他顫抖著摸出手機打120,語無倫次說了好幾次地址都說不對,他第一次知道人的腦子宕機的時候是什麼都沒有的,全憑著本能把鄭慧送上救護車。

直到把人抱在手上才有了實感,他摸著宋汀的後背全是冷汗。

他攥著宋汀在夏日卻有些發涼的手,滿眼是後怕。

禪院休息室內,點著幽幽薰香,住持和尚滿臉嚴肅的伸出手給宋汀號脈。

大約一刻鐘,主持和尚從門裡走出來,陸瑤跟吳畏趕緊圍上去。

“老大,剛剛大師怎麼說?”陸瑤緊忙闖進來,看見陳向山緊握宋汀垂在邊上的手,愣了一下。

“大師說他最近熬夜熬多了,昨日喝了酒,今早又爬了山,一下子身體沒調節好。”

陳向山頓了一下,“大師說,休息一下,睡一覺就好多了。”

“那就好,沒什麼大事,剛剛真是嚇死我了。”

兩人交談的聲音在陳向山耳中變成遠去的背景音,而住持和尚的話還在耳畔徘徊:

“這位施主是身弱忌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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