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馬越所說,我們在初二的時候搬到了離深圳坪山很近的新建好的中學去了。學校看起來很大,各樣設施齊全。食堂分一二樓,宿舍分男女層。從我家坐車到學校大概要三十分鐘,只有317路公車可以到學校。遺憾的是初二突然不分重點班、普通班了,說是教育部門避免學生間歧視,一視同仁地給予教育資源。我的小心思破滅了。

我的教室在三樓,上了樓梯左轉第一間教室。班主任是個看上去五十多歲的男老師,姓王。英語老師姓曾,很年輕,喜歡騎車,喜歡每個週五放學後從惠州騎車到深圳,第二天再騎回來。我在新生報到的時候只看到這兩位是我們班的老師,因為他們倆坐在我們的教室的講臺邊看我們的成績單和暑假作業。

“聽說你很厲害啊。你叫常久是嗎?”王班主任笑起來眼睛眯成一條縫,他佈滿褶子的臉能夾死一隻蒼蠅。

“還好吧。”口袋裡我的手指摩擦著。

曾老師是個“地中海”,長著國字臉,肌肉發達,談吐清晰,不得不說他有使人親近的魔力。

我從學校出來,坐上317路車一個靠窗的位置,把空調吹風的位置調到我頭頂。

“嘿,你是常久嗎?”一個短髮齊肩的女生坐在我旁邊朝著我笑了笑,她的頭髮染成了棕色,很香。

“是啊。”我有點納悶,瞟了瞟她露在短褲外白皙的大腿,面板真好。

“我叫鄭欣彤。”她把頭髮撩到一邊,露出耳釘。

“嗯。”

“你是全年級第一吧。我剛剛在報名的時候看見你了,我們是同班的。”

“哦,同學啊。”我憨笑著撓著額頭,該死的痘痘成天讓我不得安寧,“我只有成績好而已。”

“我初一的時候和你一個英語老師。你英語老師是我班主任。她經常誇你來著。”

“她怎麼誇我?”我起了興致,把雙臂墊在腦後。

“啊?”她笑了起來,“誇你愛得瑟,聽到別人在誇你你就飄飄然。”

“好吧。”我把手放下來,尷尬得有點臉紅。

我們在車上聊些有的沒的,我的心思不在聊天上,不時瞟著她的耳釘。

我很好奇她怎麼那麼健談,也很自然地想到我這“年級第一”的名頭,有些說不出的難受滋味——如果我不是年級第一她是絕對不會找上我還聊得那麼歡的,她在和年級第一聊,而不是在和我聊,她在和英語老師在班上形容的我聊。

奇怪的是我仍然抱有一絲期待,不好說,我下車後比往常更快地走到家裡,開啟電腦加了她寫在我手上的QQ號碼。我在家翹著二郎腿和她又聊了一會兒,之後拿著垃圾桶去樓下倒垃圾。

“你這電腦上聊的是什麼?”我媽站在電腦前,“電腦放在這門也不鎖,不怕小偷偷嗎?”

“我去倒垃圾去了。”我給她看我手上的垃圾桶。“你看我聊天記錄幹嘛?”

“你聊得是什麼?她怎麼問你你喜不喜歡她?”她指著電腦,額頭皺成一個“三”字。

“同學而已,鬧著玩的。”我閃避著她的眼神,“能不能別煩,學校裡的事我一個人弄得過來。”

“怎麼不煩?我是你媽我不煩你誰煩你?”她拉我坐下,“你還小,不能早戀知道嗎?”

“我知道,我沒有,你的擔心都是多餘的,你說不說我都有自已的辦法。”我站起來去關了電腦,在心裡咒罵自已的不謹慎。我平常都會很小心地鎖定QQ,收拾好客廳的東西。我從來都是整齊地擺好鞋子,擺好洗漱用品,讓一切都井井有條,做這些事情可以很好地消磨時間,並且帶給我快意。我總有用不完的時間,希望能有事情讓時間流逝得快些,以前有朋友們的陪伴時間過得總是很快,但現在朋友沒有那麼容易交了,也許是我挑剔了。“沒有你的事情了,我會管好自已,成績上不必擔心。”

“但是你太小了,不要被女孩子騙了,有些女孩子外表漂亮心裡很壞的,你要相信媽媽,我都這麼些年過來了。”她擰著臉斜著頭看我,“你要到大學才能戀愛的,現在是學習的時間,知道嗎?媽媽是為你好。”她站起身想摸摸我的頭,被我一手拍開。

“不要用經驗說事,不是年齡越大經驗就越多越深刻,我有自已的思考,你和我不是同類人好嗎?”我雙手攤開,嘴巴動得像地震,“什麼到了大學就能談戀愛?前一天沒上大學就不能談,後一天上了就可以談了?這是什麼鬼話,跟18歲就是成年的界限一樣,真是可笑。還有,你的意思是漂亮的我都得再三思考咯?人家長得漂亮還要被不待見是什麼話?我難道還喜歡接近醜八怪?我學習現在就是第一,之後也是,能不能不要打擾我的事情,我能在家吃飯睡覺就行了,其他的不關你的事!”

“你怎麼這樣對我說話,我是你媽啊,你不聽我的話會吃虧的你要知道,我是為你好,媽媽怎麼會害你?”她的眼睛好像有些溼潤,也許是我的眼睛溼潤了。“媽媽讀書不多,但道理都是懂的,你要相信我。”

“會吃虧不好嗎?吃虧才能成長啊!我都說了幾百遍了我們的思想不一樣。什麼媽不媽的,你說的話和我的想法完全不同。你不必要再說了,你明明知道我不會聽你的,你越說我越是煩越是不會像你說的那樣做,你要是聰明點就什麼都別說,我自已知道該怎麼做,我有腦子。”我指著自已的腦袋拼命地點著。

“你不能這樣的,你看別人的孩子怎麼對待媽媽的,哪有你這麼兇,我是你媽又不是別人啊!”她朝我吼起來,從脖子到耳朵都漲紅了,“你不要威脅我,你信不信我和你老師說?還得了了對媽媽這樣。”

“你看你看,你自已說不過我就搬老師來,你這樣只會讓矛盾升級,我會更加不聽你的。你還說你明白事理?”我歪著腦袋,把肺提到嗓子眼裡,“我是我不是別人,你永遠不會懂。我要是假裝是個你眼中的好孩子很容易,但是我不會假裝給你看,你看的都是假的。”我撐開手掌捂著耳朵,頭靠著牆一下一下撞著,喉嚨和心臟都在抽噎著,頭上傳來陣痛讓我稍稍清醒點。我根本沒有必要和我媽吵,她根本不會懂得我在說什麼,我就應該假裝答應她說的所有事情,和她吵是沒有結果的,誰也改變不了誰。我應該要更加聰明,為什麼要做吃力不討好,明知沒有結果的事情呢?

過了很久,周圍再沒有聲音了,我猜我媽已經回她的房間了,於是轉身到床上坐著,我擦了擦眼淚,頭還脹脹的像飛上高空的氫氣球,隨時會爆裂。我躺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呼吸著,一個災難過後的倖存者。倖存者要忘記災難,才不至於重蹈覆轍。

我像是睡著了,但依舊睜著眼,天花板生了黴,隨時要滴下水來。迷迷糊糊的我走到了剛過完的暑假,在我家旁邊的小區有個很大的游泳池,周圍用五米高的鐵網圍成一圈,圈外是網球場和羽毛球場。我走到游泳池外,裡面的人在歡快地玩水,大人來回比賽,小孩潑水憋氣。我心裡癢癢的,無奈口袋沒錢,而游泳需要二十塊。

我想我真是想游泳想到瘋了,從那天離開深圳之後我就再也沒遊過。我盯著高高大大的管理員好一會兒,毅然決然地走過去。

“我沒帶錢可以去游泳嗎?”我天真地問已經知道答案的問題,我有期待,這種期待讓我涉險嘗試,也使這時間豐滿。

“你回家拿錢不就行了?”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游泳池,我猜想我的表情讓他反感。

“不是,我拿不到錢。”

“怎麼拿不到?找你爸媽要。”

“他們······他們不在家。”

“那就等他們回家再拿錢,不然你明天來不就行了?”他拿過另一個人的二十塊,開啟鐵柵欄門讓他進去。

“可是我真的想要去遊一下,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遊過了,你也不差這二十塊吧。”我不知道自已為何較真起來,我早就知道不能進去。

“規定是給我錢,我放你進。你能不能別找茬,我這好好工作呢。”他彆著頭沒看我一眼。

“我沒有找茬。但是規定是人定的,你就當圓了我一個小小的心願可以嗎?我真挺想游泳的,我會很感謝你的。”

“感謝有什麼用?我看你也是讀書的人,尊重規定什麼的你一定清楚,就明天再來吧,行嗎?”他眼睛睜大,語速變慢,揚起的嘴角像在顯示友好,但我知道他在打發我。也許他說的真是對的,可是我偏偏倔得很,就要進去泳池,我的目的可能已經變化,我不知道怎麼變的,又變成了什麼。

“讓我進去你會怎樣?我就問這個。”我咬著牙。

“好,我講給你聽。首先,要是我老闆發現我就可能會被扣工資。”

“那你就說我是你親戚,來玩一下而已。”

“我為什麼要承擔被發現的風險?”

“為了一份感謝,為了我的小小心願。”

“不好意思,我沒那麼高尚。而且,你不花錢就進去了,那別人呢?那些花了錢的人怎麼想,他們也跟來說‘哦,我也有個心願,我也會深深地感激你的。’天哪,這有多可笑。”

“不,他們不會那樣做,如果他們是尊重願望的人。”

“誰知道呢?也許他們就是喜歡拿什麼可笑的希望說事的人,就像你一樣。”

“我想進去。”我斬釘截鐵,我已經聞到水的味道。

“你不能進去,規定就是這樣。”

“其實是你不想讓我進去,而不是規定不想讓我進去。”我不知道自已在說什麼。

“小鬼你最好回去。再胡攪蠻纏我想你會體驗到嬰兒肥。”

我站在那裡,不再說話。天色有點暗了,夏風此時顯得寒涼,游泳的人陸陸續續走掉,奔向自已暖和的車和房子裡,沒有人留戀泳池想永遠待在哪,他們考慮著待會兒要去哪吃飯,晚上的歌廳聚會要叫上誰,他們訴苦說孩子學習不上進就想著打遊戲,老人留在鄉下不肯過來城裡住,他們小心翼翼地在泳池邊上走著生怕打跟頭傷到自已,他們抱怨著說冷就冷的天氣,和愛人說哪哪哪還有一個泳池。

我突然想通了,很突然,像是朋友突然沒有預告地離開你,像是一出門踩到雪地驚歎“哦,冬天到了而我錯過了雪。”,像是突然想起那個你可能只見過一面的人,像是你走到了街道的盡頭突然才發現你走錯了方向。一切是突然的,你不可能找到一個解釋。

我回到家了,回到自已的房間,看著天花板上發黴的印記。我們都發黴了,我們原本是個白白的屋子,只要有東西在屋子裡就很滿足,過後我們慢慢地想要新東西想要更多的東西,直到東西多了,我們有了其他的房子,便要把自已的東西放到新房子去。而對於新房子,舊房子的東西都是舊的。

明天要上課了不是嗎?我還有很多事情要擔心,我還要把房子裝飾得很漂亮,用一層層的白漿遮住發黴的部分。

這個班比之前的那個好了許多,也許是像李成那樣的傢伙少了吧。

新校的教室顯然要大上不少,一個班雖說是六十多人,也顯得寬敞許多。我不認識班上除鄭欣彤以外的所有人,真是奇怪,原來班上的人沒有一個來了我這個班,像是冥冥中的安排。第一節課評選班委,老師直接把一些人的名字寫上去讓我們投票。

大多數人來得要比上課時間早得多,而且早讀課也用來自由活動,大家可以熟悉新同學。我顯然被孤立了,我奇怪難道他們不知道我是年級第一嗎?沒有像馬越那樣主動接近我的人當班委的人的名字寫在紙上交上去,每人三個名額。我看到還有幾個同樣找不到自已認識的人的同學。一個個頭比我矮個幾公分,五官端正輪廓清晰,是個帥哥胚子。另一個比我高大,準確來說是肥大,他的兩頰鼓鼓的讓人以為裡面塞著兩團肉丸。

我找到他們兩個,我幹嘛要找孤零零的人呢?

“我叫常久,你呢?”我先找到了帥一點的那個。

“我叫童熊。”他露出白淨的牙齒,笑容可鑑。

“你是哪人?”這完全是我爸的腔調,他擅長和別人攀親戚,你說你是湖北人他就能扯出湖北的親戚,你說你是西藏人他就能和你扯出一堆西藏的事情,甚至是你沒聽過的。

“我是潮州人,之前在深圳上武校,學散打的。這一年插班過來讀。”他有讓你不得不仔細聆聽的魔力,他的嘴好像能彈奏海上的音符。

“是嗎?我初一也在這上。我浙江人,不過離開浙江很久了。”

“有多久呢?”

“多久?真要算的話得費上一段時間,我對數字不敏感。”我開著玩笑,心裡數著,三年級、四年級、五年級、六年級、初一,“五年吧。”

“真久,你不想老家?”

“老家又不是美女,像它做什麼?”真希望他不要提到“想”這個詞,它太重了,我的許多故事壓在上面,讓它喘不過氣來,“我們去找找別的人吧,我找你是因為我在這班上不認識多少人,看你好像也和我一樣。”我指著那個高大些的人,他正摳著鼻子,我承認我當即想說我指錯人了。

“你叫什麼?”我和童熊分別介紹過了自已。

“啊哈,這是個很艱難的問題。”他拍拍額頭,用那隻沾過鼻屎的手,“我有很多名字,每一個都響噹噹。”他讓我摸不著頭腦,說話奇怪樣子也奇怪。

“最響亮的那個。”童熊說。

“少女獵手。”他抿著嘴唇眼睛骨碌骨碌地轉,像是肥鼴鼠。

“哇,好響亮,我的耳朵都給震聾了。”我裝著被嚇到的樣子雙手抱頭,我真傻,可能是因為看到了面前的傻子。童熊一臉驚詫地看著我,反應過來後也裝著被嚇到的樣子,像個吃了搖頭丸的人。

“你們要不要這樣子,一點都不矜持。”少女獵手說著。

“你的名字也很奔放啊,我們一時難以接受。”我瞟著他。

“好吧,我叫胡軍。胡說八道的胡,軍嫂的軍。”

我看出來胡軍是個愛搞怪的人了,我可能還真找對人了。不到幾分鐘我們三個人就打成一片,其他的人好沒我們這麼熱絡,也可能是老熟人吧。但我心底裡覺得有些不對勁,也許是我們都急需找到一個小團體才把自已打得那麼開吧。我選中了這兩個人,巧的是他們正是在接下來的兩年內陪伴我最多的人,我想我也是陪伴他們最多的人,這是一種直覺,絕對可靠的直覺。

我被選為班長,我懷疑老師在數票的時候做了假。童熊是數學課代表,我猜有我的一份功勞。

下課後我們三個一路去散步,別看胡軍胖,但活躍得不得了,總是走在我們面前晃著,增大我們的陰影面積。

“你知道班上那個很漂亮的女同學嗎?我看是最漂亮的,我打聽了,叫鄭欣彤。黃色的短髮,小巧的臉,最重要的是白皙的面板啊。”胡軍摸著自已的臉,眯著眼睛裝著享受,“哎喲,戳痛痘痘了。”

“我看到了,是我的菜哦。”童熊也形容了一遍鄭欣彤的樣子,“我看她很活躍啊,一群女生圍著她呢。”

“這就是值得擔心的事情了,你們不覺得嘛?”我故作玄虛地放慢聲音,其實心底在嘀咕怎麼恰好他倆看中的女生會是昨天問我喜不喜歡她的女生,這很湊巧不是嗎?儘管有些事情就是那樣湊巧,你恰好搭上剛要走的車或是恰好只能喘息著目送離開的車,你恰好帶了某樣東西或恰好沒帶某樣東西,恰好總能讓人驚歎世界的奇妙,“有一個電影,說一個特別漂亮的女生周圍圍著一群女生,當幾個男生同時對特別漂亮的那個展開追求時,每一個都得不到她,於是他們退而求其次地去勾搭另外幾個女生,結果另外幾個女生覺得自已是被挑剩的是第二選擇,所以拒絕了男生們,他們什麼都得不到。當另外幾個男生不追求那個最漂亮的,反而分別追求另外幾個女生的時候,他們都成功了,其中的一個後來又去追那個最漂亮的,卻被接受了。”

他們仔細地聽著,“所以呢?然後呢說明了什麼?”

“我也不知道,只是很有趣而已,一聯絡就想了起來。”

“哦哦,真是無聊,你不如聽聽我的電影。”胡軍說,“勇敢的男子在一條街道邂逅了一位漂亮的女人,這個女人的周圍圍繞著看起來對她都很好的女人,但其實她們心懷不軌預謀合夥殺掉這個比她們都漂亮的女人。勇敢的男子發現了這一切,帶著漂亮女人私奔,然後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

“哦,你的故事怎麼這麼老套,一股餿味兒。”我扇扇鼻子,裝作被臭豆腐燻到的樣子。

“你們兩個都這麼看重美色嗎?重要的是心地知道嗎?女生不善良心地不好不知道得帶來多少麻煩,男生也一樣要善良。”童熊侃侃而談,“漂亮能當飯吃嗎?但人人都喜歡漂亮的,所以我們就有了機會,他們把不漂亮但品質很好的留了下來,我們就趁此機會,哈哈!”

“真是的,漂亮品質就不好了?不漂亮的品質就好?”我問著童熊,雙手夾在胸前。

“哎喲,討論這些幹嘛了,我們又不是娶親,我們是在欣賞,欣賞懂嗎?就是眼睛喜歡什麼你就去追求什麼。”胡軍撓撓頭髮,抖下的皮屑夠給螞蟻下場雪了。

“這麼說你打算追求?”

“不。我還是有自知之明的,她怎麼喜歡我這種人,況且媽媽說過談戀愛是不對的哦!”胡軍裝著娃娃音說著後半句,還問我們他的女聲怎麼樣。

“你也可以變超級女神,如果花大價錢整容抽脂瘦身的話。”我跟他開著玩笑。

“你是不是半夜就這麼出來嚇人?”童熊說著。

童熊提醒我們時間不早了,他總是注意著各個班上的鐘表。

回到教室,上英語課,曾老師身穿休閒衣褲,強健的胸肌把衣服撐得結結實實,唯一煞風景的就是他的禿頂。於是第一天他就有了個外號“地中海”。

班上的氣氛顯然比初一時在之前的那個班要好很多,安靜的人雖不多,但整體來說不嘈雜,不會在不該笑的時候笑,在認真的時候鬧。但這也給我不好的感覺,也許是先前的印象太深我不能習慣,我又覺得這不像是一個青春的班級,我似乎以為沒有矛盾和衝突就不叫青春了,我搜尋班上能打架和罵人的傢伙,但沒有找到,也許是我坐得太前看不清後方所以放過了些人馬吧。但可以確定的是坐在我左邊的胡軍絕對不是安穩的主,他的鼻子好像總有掏不完的東西,雙腳也總不能放個姿勢超過一分鐘。童熊倒是安靜,不時用筆記著東西。

我看夠了他們,就直直望著黑板上面的紅底黃字“勵精圖治,爭分奪秒”,也想起坐車在路上看到的在建的大樓上的橫幅“安全第一”和一個服裝店上的“清倉甩賣,全場跳樓價!”,還有許許多多用紅色和黃色做店牌的地方。它們在我的腦海裡浮動,我站在它們的中央。它們開始旋轉,混著風和雨水,混著難聞的氣味和比指甲劃過黑板更難以忍受的聲響,地面也震動著,像一艘偶遇風暴的輪船,船員們搜尋著船長,船長叫著船員,卻沒有一個人去掌舵。

“常久!常久!”旁邊的胡軍踩著我的腳,手肘頂得我喊疼,“老師喊你回答問題呢。”

“啊?”我猛地站起身盯著黑板,雙手繃得比軍訓時還要認真。也許我真是想表現一番,即便是出醜,每到一個新環境我都會努力讓自已凸顯出來,我受不了成為一個坐在角落整節課不抬頭的人,於是我認真嚴肅地喊著:“什麼問題?”

全班鬨堂大笑,人仰馬翻。老師並沒有叫我,只是胡軍注意到我在發呆突然嚇我一下而已,他也沒想到我會如此激動。你可以想象他捏著肚子趴在桌子上笑得抽筋的樣子,我發誓你也會像我一樣給他的肚子來個一拳。

但那一拳沒有氣力,我感覺得到,我的手我不成一個拳頭,腦海中那些紅黃相間的橫幅已經分辨不清,唯一確認的就是我在轉。那節課很長,我過了一個世紀,最後在下課鈴聲響起老師走出教室的瞬間將頭砸向書桌,敲響新世紀的大門。

門很沉,壓著我的腦袋,我的思緒呼吸不得相互碰撞,如煙花在腦中綻放。門開了,我躺在醫務室的床上,身下是溫暖的白色床褥,身上是厚實的白色被子,身後是白牆,頭頂也是白牆,就連放在床頭的水杯也是白色的。

“我是在天堂嗎?”我眼睛半眯著,安詳如至死的人。

“不,燒壞腦子吧你,你在地獄,而我是魔鬼!”胡軍竄到我眼前,鼻毛快戳到我的鼻尖,“我要把你放進油鍋裡炸,用最燙最烈的火!”

“你應該燙燙你自已,能榨出十斤油來。”我想伸手撥開他的頭,但渾身無力。

“你真會夸人,人家哪裡有那麼瘦嘛。”他又用該死的娃娃音說著,“你真是幸運,能在開學第一天就發燒拿到病假條的沒幾個哩。”

“現在是第幾節課?”我真有閒心去管它是第幾節課,我猜我只是想說話,不至於讓自已昏睡過去,我不想再震一次,“我多少度?”

“放心,你一定能活完今天的,還有半個上午和一個下午呢,燒到80度嗎?總之你沒有沸騰起來就不錯了。”他張牙舞爪,我想我發燒倒給了他休假的機會,看他也是不想上課的樣子。這也成全了我,我的確想有個人陪著說說話,我上課時就在等待著下課和別人聊,我估計是等得太著急了才發燒的。

“你能別這麼說話嗎?我腦子燒得疼。”

“那你要人家怎麼樣嘛?”他的娃娃音真是讓人反胃。

“我們聊點正常的。”

“正常的。哦!你現在在校醫室,辦公樓一樓第一個房間裡,醫生叫你多喝水彆著涼······”

“停,我認真的。”我總算能動動手臂,發現自已吊著鹽水,“我們能有個機會聊天是有緣分啊,聊點有營養的。”

“我今天吃了韭菜包子!營養豐富。”他突然拍了一下後腦勺又恢復正常,當然,是他的標準中的正常,“算了算了,聊吧······你相信緣分這東西?”

“要怎麼說,不相信,但這個詞很好,能把巧合說得好聽些。就像你說些有的沒的,會有趣一點。”

“我說的都是大實話。比如鄭欣彤的確很漂亮。”他笑笑。

“但你不是得不到嗎?你連追都不敢不是嗎?”

“不不不。話不能這樣說,你可以做夢夢到她,在現實裡不能完成的在夢裡可以完成。”他斜著眼睛看我。

“可是有什麼意義呢?反正是虛假的啊。就像你做夢迴到了從前的某個地方,睜開眼發現,哦,那些都是假的,已經過去的是假的,還未發生的是假的,就現在是真的。”我盯著牆壁,那裡怎麼沒有發黴?“我還看了部電影,說你要是活在一個很真實的夢裡,如果不醒來何以得知它是一個夢呢?我就有這樣的感受。所以說不定我現在就住在某個人的夢裡,你說呢?”

“我不知道你說的是什麼,當然有意義了。它能讓你開心,總是面對現實的話,我不知道怎麼說,”他聳聳肩,“會很難受,總之我做不到。”

“我也不是說什麼事都要有個意義,但是假如真說意義的話,開心的意義是什麼?你做夢很開心,醒來不會更失落嗎?又有人說夢是反的,所以,很困擾,你說呢?”

“啊哦!”他翻起下嘴唇又聳聳肩,“我說,不開心的話······很難以想象,你要怎麼繼續活下去?有人說夢是反的有人說夢是現實的寫照,關鍵看你自已,你想相信哪個呢?”

“我哪個都相信不了,哪個又都相信一點。”我看著天花板,被窩裡很熱,我伸出沒扎針的左手墊在腦後,“不開心也不難過可以嗎?我感覺我不能天天開心,偶爾又會傷心,這樣真的好嗎?”我仰起頭看看他,我已經恢復過來,但還是想躺著。

“你管它好不好乾嘛?你是怎樣的就是怎樣的唄,你不是也活到了現在,好好的,不會是燒傻了吧。”

“你會不會覺得我奇怪,說這些個話,不著頭腦的。”我突然說道,“我換個活法也能活到現在吧,只要餓不死睡得了不就能活下去嗎?”

“奇怪的人多著呢,有和你同班六年你卻沒說過話的人,還有和你認識一分鐘就跟你借錢的,很奇怪,不過,管他呢?”他的眼睛瞟著窗外,一堵牆,“活下去很簡單,太簡單了,如果你只是想活下去的話一切都變簡單了不是嗎?但你不是啊,你有其他想要的,你,比如你要愛情、友情、親情之類的,不是嗎?”

“我不覺得,也許沒有那些我也會覺得無所謂,你知道嗎?我沒有一個朋友會維持多久的,最多兩年多。離開的時候很痛苦,但很久之後回想起,真想痛罵自已怎麼會變得那麼淡薄,你知道嗎?你身上不留任何他們的照片,沒有任何聯絡,然後有一天你突然想起他們,覺得,哦,沒什麼大不了了。你不覺得可恨嗎?之前讓你傷心得要死的瞬間,現在竟然連個表情也做不出來。我真想罵自已的無情,但是奇怪的是我習慣了,我安慰自已說算了算了,我還有要操心的事,我在將來可能會遇到更好的朋友,我一定能遇到。”我突然很想一直說下去,“某天你靜靜地站在一個地方,人群中還是一個人都沒有的地方都行,你忽然覺得艱難而輕鬆,明明有無數個方向但你偏偏走了那一條,那麼剩下的那些呢?你會覺得不公平,對那些路來說不公平。你痛恨自已在走的時候竟然連看都不看,你就那樣讓其他的路孤零零的,你偶爾在夢中想起那些路,自已假裝著一個個走過他們,去預想發生了什麼。天哪,多可笑,我在假裝自已走過它們,這簡直是一種羞辱,我拋棄了它們又假裝還記得它們。你知道嗎,我最喜歡上天台,而這個習慣還是一個朋友告訴我的,我當時完全不知道,也可能我沒有這個習慣但只是因為他說了我就真把它當成自已的習慣了,很奇怪不是嗎?從任何角度想都很奇怪。我有時候站在天台上,最高的那種,看著一切從腳下往外面延伸,直到視線不可及的地方,在看不見的地方,仍在繼續延伸,我有時候想象自已是自已看到的某樣東西,從它的視角看東西,我在尋找一種界限。你不覺得腳下那些延伸的東西太遠了嗎?遠得讓你慢慢放棄了去看,放棄了去想到底有多遠。我實在太渺小了,彷彿被風一吹就要消失。我甚至覺得動物很可怕,人就很可怕,像個機器一樣,心臟的跳動,手腳的運動,一切都太精細又太自然了,我在想,是誰讓一個皮囊裝著的人,一個有限的人想到無限這個詞,看到無限的延伸?不敢相信,你閉上眼,試著回想一切,你會發現記憶也是無限的,只要你認真地去看每一個細節,不敢相信,你永遠也想不完,誰拍了你的肩嚇你一跳,誰故意絆倒的你,誰和你說過他討厭你討厭得再也不想見到你而第二天又來和你道歉,誰欠了你幾塊錢但始終沒還······這些事情讓我的腦子快要爆炸了,我卻不能停止下來不去想,這是為什麼?”

我們沉默了一會兒,我拿起床邊的水喝了一口,接著全部喝完了。

“說實話我不能聽懂你在說些什麼,有些你說的東西我也想過,不過很快就忘了,你要管它們幹嘛呢?你說的對啊,的確有很多事要操心啊。”

“不對,你會發現操心和不操心沒有什麼區別,該發生的都發生了,你不能改變,一點也不行,你改變的只是你怎麼想而已。”我打斷他。

“可是你不操心你打算做什麼?像你那樣一直想啊想,會瘋的知道嗎?你就該像我一樣耍耍瘋,不要顧慮太多。你看我玩電腦遊戲玩得瘋,我就懶得去想別的事情,我很奇怪你怎麼有那麼多時間去想東西,你長個頭的時間都用來想那些鬼東西了是嗎?”他笑著,氣氛卻凝重。

“我不想不就和死人一樣了嗎?死人就是什麼也不想。”

“哦哦,那可不一定,要是哪個小說家想和死人來場戀愛,死人也能唱歌,知道嗎?”

“沒錯,就是這樣!”我突然從床上坐起來,“這就是問題,我們已經分不清現實和想象了,你從我身上更可以看到,現實和想象聯絡得太緊了,我甚至更喜歡活在想象中,即便我不能控制我的想象,你知道嗎?”

他看著我,像看著一個怪物,他張著嘴想說什麼但還是沒有說出口。

“你有一些我不能理解的奇怪。”他看著我,“恐怕我不能說出來,你現在還不能知道。”接著他擺出一個超大號的笑臉,“哈哈,騙你的,我看你快想事情想瘋了知道嗎?勸你追個女孩子或者追個動漫,追個遊戲,明星啊什麼的。女孩子最有效了,她能讓你抓狂的。”

我還沒回過神來,直到我感覺腰挺得太直髮酸了。

“醫生說你可以休息久些,到放學都沒有問題,反正今天第一天,不會講什麼課的。”

“胡醫生說的嗎?”我笑著。

“沒錯,是的。”他大笑著,“騙不過你啊。我們中午的時候找童熊出來玩玩吧!”

“玩什麼?這學校裡只有跑道,單槓,雙槓和沙坑,玩什麼?”

“不,你不是說到‘無限’嗎?只要你想玩,就有無限的玩法。”我感覺他自已都不相信自已說的鬼話。

到了中午,我們吃完飯就繞著學校走。

我們走過大門旁邊刻著“勤”字的黃色石頭,走過種滿雛菊的綠化地,走過散著塑膠味的跑道,走過在空中飛揚的國旗。胡軍在我們面前跳著芭蕾,雙手像陀螺一樣旋轉,嘴裡哼著天鵝曲,我真羨慕他的歡樂。童熊和我說著跑道建成的步驟,說著最早人們都是順時針跑圈的,後來改成了逆時針,他真是博學,幾乎我們眼前看到的東西他都能說出名堂來。

“慢著,要不要看我在主席臺上跳芭蕾?”胡軍蹦上主席臺,睜大眼睛彎腰看著我們。

“這裡還有別人呢!你跳了別說我認識你啊!”我開著玩笑。

“那我學校長國旗下講話好了,你想想今天早上他講的一堆廢話,還有那蹩腳的普通話······”他壓了壓嗓子,扯了扯不存在的領帶,“童鞋民,老撕民,大家早喪好!”

“得了,你不如來個正常的吧,假如你是校長的話。”我提議道,我想做下一個國旗下講話的人。

他閉上眼睛,皺著眉頭,思索了好一會兒。

終於開始了,“下面有請胡校長為大家講話,大家掌聲歡迎!”我擔當主持人,和童熊一起拍著掌。

“咳咳!”他清了清嗓子,“同學們!我是你們的校長鬍軍,我不比你們老多少,你們經歷的我都經歷過,你們所想的我都想過,我是過來人!”他的聲音難得地誠懇起來。

“我想你們肯定聽過不少這樣的話,說什麼‘我是過來人,你最好聽我的話,我不會害你。’對嗎?而我現在要對你們說,說‘對不起’,我其實一點都不瞭解你們,我用我的思維來禁錮你們青春的模樣,我還假仁慈地給你們休假給你們課外活動。我只在乎升學率,或者至少你們不要找麻煩就好。我不是一個好校長。你們知道我是怎麼當上校長的嗎?不是讓你們推選也不是讓老師們推選,我是被任命的。我不知道我即將要面對的是一群怎樣的學生,但我知道我有一貫的原則,就是抓學習,抓紀律,抓安全。你們也許反感也可能早就習慣了,但是沒得選擇,學,必須要上,你們,必須受管制。早晚有一天你們會變成我這樣的人,但我不希望是這樣,我不喜歡自已。你們是尋找的季節,你們要是沒有在青春季節找到某樣東西,某樣你們為之瘋狂為之欣喜不顧一切的東西,你們早晚會變成我一樣的人,變成這個社會希望你們變成的人。但我不希望那樣東西是毒品,是酒或者煙,儘管我也吸菸上癮,我也喝酒醉過。我希望你們在十年之後還是特殊的人,而不是我隨便列舉就能找出一大摞的人。你們是花朵,但澆水和施肥卻由我們這些人完成。我們決定你何時開放,但是你將決定你如何開放,你將決定你是什麼顏色!我的講話就到這裡,謝謝大家!”他彎腰鞠躬,我有點吃驚,這個人不止肚子裡裝的東西多,腦子裡也裝著不少東西。但使我錯愕的不是他所講的東西,而是他的嚴肅和深情,我覺得他的眼淚都要掉下來了。這也是個奇怪的人,奇怪的人才走在一起,不是嗎?

我忘記了鼓掌,童熊把手伸到我眼前拍著才使我記起來。

輪到我了。我走上階梯,腳上壓著石頭,格外的慢。

“讓我們歡迎李校長為大家講話!”胡軍和童熊拍著掌,胡軍做了個鬼臉,他又回到先前的模式了。

“首先,很感謝有這次機會能和大家說說話,這樣的機會不多,尤其是在你們還聽的進去的時候。”我長吁一口氣,把腦子吹得左晃右晃,我看見跑道上並排走的一對男女,看見地上的一片枯葉,這還是夏天不是嗎?“我本人是不適合當校長的,我管不好自已,沒有紀律性,對老師心底裡也有偏見,看了漂亮女孩子就把自已變成跟蹤攝像頭了,你們也這樣嗎?我是個很散漫的人,在某些方面又特別積極,你們是這樣嗎?我記得我從來沒有送給過別人禮物,一樣都沒有,我總是想著自已要親手做個什麼東西給別人,我知道誰誰誰需要一件大衣誰誰誰喜歡寵物,但我沒有給,我做不出來也沒有錢買。我也不會向爸媽要,一方面是我覺得他們不會給,另一方面我覺得有點彆扭,像我偷來了一樣東西再送給別人,你們有這樣的感受嗎?你們漸漸脫離了父母,不想接受別人的幫助了嗎?你們漸漸把一些人的幫助看成施捨和可憐了嗎?我希望是的,這樣代表你們長大了,雖然聽上去挺讓人不快,不是嗎?成長比成功更重要,但受重視的往往是成功,不是嗎?你們肯定有不滿,不滿我剛才那句話或者不滿其他的什麼。如果我說你們其中有很多人是渣滓,是我討厭的人,你們可能會更不滿,你們會以為自已就是我說的很多人中的一個,你們討厭我,以為我一定就討厭你們。不滿就是你們的特徵。你們的不滿讓你們有了談資,但我希望它能成為動力。我不是說成為你們學習的動力,而是成為你們思考的動力,你們要去改變些什麼,而不是照單全收,有人會壓迫你們,但你們的心絕對要留個空間,堅強和不滿要永遠放在那裡。我說得很亂,也許印證了我就是個亂糟糟的人,但你們其中也有亂糟糟的人,不必羞愧也不必掩飾,你們就是你們的樣子,任何的改變都將使你們成為另一個人,雖然這看起來並沒有什麼不好。有人希望你們變成這個樣子,又有人希望你們變成那個樣子,變不變如何變化,這都是有趣的事。只要你們擁有一個有趣的故事,就永遠不會無趣·····謝謝大家,講話完了。”

“你講的是什麼東西?”胡軍在下面做出一臉嫌棄的樣子,“你真是完了,幸虧你沒有當老師。”

我走下臺去,腳步很輕,“我也不知道自已在說些什麼。”

“童熊,到你了。”

“我?”他撓撓厚厚的頭髮,“還是算了吧,我不怎麼會說話啊。”

“說話還不會嗎?”胡軍拉著他上臺,“張口發聲,認真一點就行了。”

“再也沒有比這無聊的遊戲了。”他聳聳肩,但拗不過胡軍的他只能答應來一次。

“聽著。”他也清清嗓子,“我是你們的校長,從這一刻起的三年內都是,你們要受我管制,校規校紀就在那裡,你可以不看,但一定要遵守,不知者無罪在這兒行不通。你們會遇上喜歡的人,遇上討厭的人,但是喜歡的你們不能追,討厭的你們不能打。為什麼?校規校紀自有它的道理,如果不聽,你早晚會為之後悔。如果你尊師重道地過完這幾年,再尊師重道地走完後面的求學之路,你自然會得到足以讓你成功的東西。你們儘管不屑儘管按照自已的想法來,我要告訴你們,不聽我的話,就是會吃虧!”他指著操場的中央,“最後說一句,紀律是鐵,紀律之內的事情,盡情去發揮吧!”

“我覺得我應該揍你一頓!”胡軍揮著拳頭,牙齒咬得直響,“這樣你就參與打架了,違反校紀了。”

“身為校長,重要的是傳播正面資訊,簡潔乾淨,該強調的就是校規校紀,該鼓勵的就是學習,這是鐵打的事情呀。”童熊攤開雙臂,一臉無辜,“像你們那樣說會引起暴動的。真以為自已能夠改變學生的什麼嗎?講話就是傳達一下學校的事情,讓他們做好學習的本分就行了。”

“好的好的,就這樣吧,大家看法不同也是合理的。”我打著圓場,“你們中午睡不睡覺的?”

“睡不睡都行。”童熊說道。

“我自然是要睡的,你以為我能每時每刻都飛起來啊?超人也要保養好嘛。”胡軍說道。

我們又走了一會兒,胡軍打著哈欠回班上睡覺去了,我和童熊繼續散著步。

“你是不是真那麼想?”我問童熊。

“怎麼想?”

“校規校紀,或者說規則,是必須遵守的?”

“你違反過紀律嗎?”

“給班裡扣過文明班的分,但是從來沒有被記過警告什麼的。但是,但是我不是說我很喜歡遵守,而是我做的事情本來就在紀律範圍之內,我不知道紀律,但絕大多數情況下都遵守到了。”

“是的,對了,這就是紀律。紀律其實很寬,就是些非常基本的東西,像是你不遲到不早退不曠課,很簡單的東西,有些人偏偏做不到,這有什麼辦法呢。”

“可是我覺得遲到曠課什麼的都不是大事情,如果那個人在做他認為重要的事情的話。”

“那他就不屬於學校,學生就是屬於學校的,學生必須做一個學生。學生認為重要的事情就必須是學習。像你說的那種人,他不應該來學校不是嗎?學校和學生是捆綁的,我說的學生本身就是喜歡學習的人,不喜歡學習沒有錯,那就別來學校,你懂我的意思?”

“懂,我知道你說的是怎麼回事兒,但是我想強調,你看我,我就不愛學習,而且不愛受條條款款的拘束,雖然那些條款存在和不存在對我來說效果一樣。但是,怎麼說呢,也許我永遠就待在這個學校裡不出去,我是說假如,你突然下個規定說‘常久,你只能在校園裡,那都不能去!’的話我就心裡不舒服,你明白我的意思嗎?對我這種人來說很特別,我本來就不會做一件事,你規定說我不能做那件事,感覺像是我是因為你的規定才不去做的,這完全是不同的,你清楚嗎?”

“你不愛學習,按照我的意思你的確不應該是學生。”他看著我,“這就是矛盾了,你不喜歡但仍然在,聽說你還是年級第一,所以,你不喜歡但適應,我想適應學校的人應該也是屬於學校的。”

“我什麼都適應呢?”

“那你就什麼都屬於,也就是什麼都不屬於。”

“什麼意思?”

“我也不知道,這是順著思路來的啊,我說你適應什麼就屬於什麼,你說你適應所有,那麼你就屬於所有,但是你不能屬於所有,所以你就什麼都不屬於。”

“為什麼我不能屬於所有,我是一切的子民不行嗎?”

“這只是一種感覺,我很難講,你不能擁有一切,所以一切也不能都擁有你。我自已也不懂原因。”

“感覺,說得真好。”我在操場的草坪上躺下,“你怎麼感覺自已?”

“我很正統,很規矩。我想這歸功於我的爸爸,我記憶中小時候只要我吃飯的時候手放開碗他就會用尺子打我,離開餐桌去拿玩具更是不可能。所以,你知道的。而且,我覺得很好,現在我很守規矩也很自覺。”

“你說的時候我就在想那該有多疼。”我鼻子皺了一下,“你不會留下不好的印象嗎?畢竟是暴力。”

“不,這不是暴力,這是道理,在你小的時候,什麼基本準則都不懂,只知道按照天性和本能做事的時候就是不講道理的。你爸跟你說手不要放嘴裡,的確是為你好,你還放就是不講道理了。在小的時候道理就是那樣灌輸的,即便你還不懂背後真正的原因,但至少你做到了,這的確是有好處的。”

“但對心理是一種傷害不是嗎?”

“不講道理的人才會說成是傷害。你要是回想起這些事情,發現他們不是無緣無故地打你,是有道理地打你,不是以傷害你為目的而是以教化你為目的的時候,你就知道他們是對的。”

“‘打’這個詞聽上去就讓我心寒,‘教化’這個詞,真有點······我這麼說吧,有些家長不是像你的家長那樣懂得育人道理,他們的‘打’是不好的‘打’,但在他們眼裡是應該的,這種就不叫教化了。所以說教化從來是要等你大到一定程度,回想起以前的事情看看它們到底有沒有給自已帶來教化的作用才行。”

“是的,你說的沒錯,總是要看過去,才知道過去對現在的作用。”

“不過我心裡仍然不舒服。你聽了胡軍和我的講話了吧。”我看到他點了點頭,“那好,我們講的雖說有要大家約束剋制自已,但總的來說還是要自由,要快樂,要奔放。我感覺是這樣。你不覺得無聊嗎?如果把紀律看得太死的話。”

“你不瞭解我,真的。”他晃了晃腦袋,“我其實對一些紀律也很不滿,因為不科學、不合理。我沒有把紀律看死,但是你要知道,紀律,或者說規則,恰恰是人們習慣忘掉的東西,即便他們無形中在遵守著。當你強調了,他們才會‘哦!’的一聲說自已想起來了。”

“你違反過紀律嗎?”我突然問他,出於好奇。我知道這問題很危險,這同樣是一種感覺。

“說實話。”他頓了頓,“我認為我沒有,但是老師認為我有。那天是情人節,我準備好了禮物送給一個喜歡的女生,我沒有要追她,很多人都喜歡她,是我抓娃娃抓了半天抓到的一個泰迪熊。我覺得買個禮物並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只是一種心意,而且,我想你知道的,如果某些感覺不釋放出去就會壓抑得難受,我送了個禮物算是釋放的方式。後來老師發現,把我們所有人都訓了一頓,說過什麼西方的情人節,還說我們這一幫男生都早戀了都不健康。天哪,要是沒有喜歡過女生,我猜那個男生才是不健康的。後來被罰,就是這樣。”

“所以紀律在不同人眼裡是完全不同的,你以為你遵守了,別人依然可以懲罰你。”

“很多東西都是這樣的,我以為是這樣,但你呢,你就不這麼以為了。”

“這樣挺好的啊,非要每個人想得一樣就沒有趣味了。”

“我發現你很喜歡趣味這個詞。”他的腔調奇奇怪怪的,“你很喜歡趣味這個詞。”

“我想要有趣味。”

“那麼你其實覺得自已很無趣。”

“為什麼?”

“你越強調有的,就是你越沒有越想要的。”

“什麼歪理?”

“歪理嘛,信的人少就是歪理,信的人多就是公理。”童熊閉上了眼睛,“和你說話還真累,我們躺著睡會兒。”

藍天白雲,你想看天天都可以見到,但是你會厭煩嗎?對我來說,那是死前應該考慮的問題,現在至少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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