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個打破我安穩生活的人,他個頭不高,濃眉小眼,平頭大耳,習慣穿著白色的襯衫,把胸挺得像一塊十厘米厚的鋼板,你看到他就會覺得他不是這個學校的人,他乾淨得過頭也文質彬彬,無論是走路還是講話都是聲音洪亮,一身正氣。他是個有想法的人,我肯定。他是個缺少朋友的人,我猜想。

“聽說你是年級第一。”在英語辦公室見到他的第一面我就愣了幾秒,心想著這人的畫風不對。

“還好吧,你是英語老師他們班的?”我儘量把聲音變得文雅,我猜他喜歡這樣。

“是的,我們班主任經常在班上誇你,說整個班風都被你一個人拉起來了。”他笑不露齒,酒窩很淺。

“言過其實了,我就是好學而已。沒別的什麼優點。”我為自已的謙虛感到驚訝。

“你真謙虛,我們班主任也常說的,你班上就屬你最實誠。”我快被他的話給灌醉了。

“我看你也是實誠的人。”我笑得眯起眼睛,看見他褲管上彆著的原子筆。

英語老師進來了,“兩個班的英語科代表都在這了,交給你們任務,在班上選大概兩個人來參加下個星期的英語公開課,你們兩個也要來。還有別的重點班的學生也會來參加,我來講課,有人攝像的,要找英語成績好同時又積極發言的,知道嗎?”她急急忙忙地喝了口水,“大人物,很艱鉅的,老師比你們還緊張······課是以新年的習俗為主題的,你們好好做功課。”

出了辦公室馬鵬叫我到靠近操場的那一邊找個地方坐下。他伸直右臂招呼著我,真有紳士風範。

“出什麼事了,gentleman?”我發覺自已說話的方式有點不對勁,差點忘了配合他的氣質,“不是,你找我什麼事情?”

“我覺得英語老師說的要求太寬泛了,可能人選太多,你有什麼篩選方式?”

“篩選些不緊張的吧,畢竟在攝像機面前有些人會不自然,還有就是不能打斷老師說話唄,像個機關槍一樣說個不停的也不行。”

“哦,我覺得咱們得跟英語老師建議下統一著裝,或者至少穿得正式一點,還有舉手怎麼規範點舉,什麼坐姿,能不能靠著椅子之類的,都得問個明白。”他雙手在身前比劃著,腰板挺得能和牆壁重合。他繪聲繪色地說著看法,完全管不住話匣子。

“好啊,你去問問看,我現在去班上篩選下。”我覺得沒有必要那樣隆重緊張,但對他的細緻很是欣賞,“我該走了,你很細緻,加油啊!”

“謝謝。”他伸出右手準備和我握手,我有點吃驚,愣了一下還是伸出手來。

“不客氣。”和他說話真不自在,或者說,裝紳士一般的禮貌得體真是累人。

上樓梯前我回頭看了看他,他拍了拍屁股後面的灰正往辦公室走。我突然覺得有點慚愧,對這樣一個有風範的人如此不耐煩是我孤立慣了的錯。有機會我應該要和他交朋友,這是個正氣的人,我感覺得到。

上公開課那天,我們到階梯教室提前就座,四臺固定攝影機分佈在教室死角,還有一個人扛著攝像機在一旁待命,馬越跟我旁邊的同學換了個座位。

“緊張嗎?”他雙手捏著椅子邊,早早地把準備材料放到了桌上,我懶得去數有多少張,總之是厚厚一疊。

“還行,別想緊張這事兒。”我也拿出準備材料,一張紙,一面寫著一個關於年獸的故事,背面是一些關鍵詞。

開始了。

“hello,everyone!”英語老師穿了一身正裝,

“hello,teacher.”全部學生起立致敬。

“sit down,please.”

“today,we are going to talk about the customs of new years······”楊老師在講臺上走來走去,面帶笑意,動作親切,十分投入。

到了最後要大家點出所有自已知道的新年特徵的英文時,站起來的幾個人每個人說了四五個就坐下了,包括我和馬越。但老師還問著“anyone who have other answer?”

一時安靜得出奇,我靈敏地感覺到氣氛不對勁,需要有個人救場,老師眼看就要說結束算了的時候我站了起來。

“I...I know,eating dumping,sweeping the floor.”我一下子緊張起來,起立的時候被彈起的座椅打到了腿。

“OK,thank you.”老師趕快收尾,宣佈下課。

下課後大家都舒了一口氣,我倒有點擔心我最後時刻的表現會壞了所有人的努力。

馬越把我叫到一邊和我說著話,打破了我的擔憂,“你表現真不錯,整場就你最積極,那些重點班實驗班的都不愛發言,像個呆子一樣坐在那裡聽。”

“這樣嗎?我真沒注意到,可我最後不是結結巴巴的嘛?”

“當時情況尷尬,你能站起來說話就不錯了,本來我還準備站起來的。”他直直地看著我,一臉的肯定。

“這樣啊。”我有點興奮,為自已剛剛的小勇敢沾沾自喜。

“這重點班的人其實一點都不可靠。紙上成績不錯,但是表達能力和積極性實在是不行,課堂氣氛不知道得多麼壓抑,這樣不是全面發展,不好。你覺得呢?”他看著我,像在徵求我的意見。

“全面發展誰說就好了,你不能要求一個有經濟頭腦富甲一方的財主有愛國奉獻資產的心,也不能要求一個文學造詣極高的作家在道德方面嚴於律已啊。”我從來沒試過一句話裡帶那麼多成語。

“有道理,可是積極性是個小問題,他們想要有應該就能夠積極起來。可是在這種情況下他們還不積極,準備讓別人出頭,這也太謙虛了。這都不是謙虛,這是平庸。”他有些激動,領口顫抖著。你要是瞧見他聲情並茂地和我討論的樣子,準要笑出聲來。

“他們考試考得好呀,有一個長處就好了。不能要求太高,你不是成績還比不上人家嗎?”我有點煩躁,雙手插在口袋裡打著響指。真不應該。

“你說的在理,我太不理智了,人各有長,我總是看別人長處。”他是真的在自責,讓我有點措手不及,這不是安慰人的地方。

“我們下午放學的時候再說吧,你上次和我說過你家在惠豐城那邊對吧,我家和你就是馬路牙子的兩邊。”

總算和他分開,我得好好準備一下下午的談話。我深覺馬越他很特殊,他確是我在這個學校裡看過的最有正氣的人,他在路上看到香菸會拾起來,看到垃圾也不忘扔進垃圾桶,他批著在路邊貼小廣告的人,不時說說老師的不負責任······我不忍心敷衍他可又的確不適應他的說話方式,他太過直接太嚴肅了,我有壓力。我彷彿從他身上看到火光,我很熟悉的火光,同樣是危險的火光,一不小心可能會燒掉他。

放學,我們出了校門口右轉,走進馬路旁邊的林蔭道,陽光穿透冬天,在地上投下不懂寒冷的樹葉的影子,是馬越的熱火烤的。

“真不敢相信,你知道嗎?聽說在靠近深圳坪山的地方準備建新的校區,這個校區要搬了,我們大概高二的時候就能搬進去。但是校園偏僻,聽說到那裡只有一輛車,這不是壟斷嗎?而且那邊又有幾個村子,這下又有很多人來上初中了,都是些不講理的混混,又要給新校添亂······”他一邊走一邊數落著學校的一切,一隻手在路旁的花上撫著。

“行了行了,別發牢騷,其實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啊。”

“怎麼會,這關係到我們的切身利益。”他攤開雙手。

“你又不能改變什麼不是嗎?現在我們要做的是享受青春。”我也攤開手。

“我們有責任,沒有行責任怎麼能夠享受青春。”

“你太緊張了,而且是無用的緊張。你沒有辦法改變只能接受,不然就逃避好了。”

“接受我一直在做,但我就是不滿,我一定要指出一切的不公,不管怎麼樣都要正直。”

“你可能的確高尚,但是你看周圍這一切······你應該習慣,你的正義應該收斂,以待爆發。或者,或者你乾脆體驗一下不正義可以嗎?”我覺得自已講得不好,我可能又犯了劉興說的自以為了解別人的錯了。

“我知道,你又在說我不反省對吧?”

“不是,你的反省也做得很好,你平常和別人說你的看法的時候他們會怎麼樣?”

“會不耐煩,說我異想天開,管得太寬。叫我管好自已就好了。”

“你有當面指責那些破壞紀律、不守校規的人嗎?”

“當然不會,我又不傻,和他們講理講不通的,還要招致恐嚇。你知道的呀。”他露出難受的樣子,像被那些所謂的“壞學生”刺傷了心。

“這就不對了,你既然是正直的,為什麼會害怕他們那些‘壞孩子’呢?”

“因為他們人多,我只有一個。況且他們不把我當回事兒,他們也不懂我講的意思。”

“其實他們懂,但是不想做。這就叫個性了,人家何必以你的標準做事做人?而且你也明白你不是大多數,大多數的正直是不珍貴的,你的正直很珍貴,可是卻害怕大多數。”

“大多數都是壞的啊。他們調戲女生,抽菸喝酒打罵,哪一個不是違反校紀校規。我要是貫徹下去就得被打!”

“對了,被打是因為什麼?”

“正直。”

“錯了,是在你所謂違反校紀的人面前正直。那不叫正直,那叫獨善其身,你既然是正直,如果你還要繼續正直就應該影響所有人,用特殊的合理的方式達到你正直的目的。但是,我隆重建議你不要過分正直,這是個可笑的品質,只會讓你抱怨周遭的事情,而且失去興趣,可怕的是你還毫不察覺······那些違反校紀的人是可以當朋友的,你不能體會和他們在一塊兒的樂趣嗎?”

“怎麼可能會和他們當朋友,那樣頂撞老師,影響別人學習。根本就沒有好的道德品質。你還說能夠當朋友。”他捏了捏肩膀,我猜他繃得太直太久。

“你太成熟也太幼稚了。我都不知道怎麼和你說好。”我撓撓頭髮,整了整劉海,“說真的,難道你就沒有做過壞事,沒有過成天作惡,做別人不喜歡的事情嗎?”

“沒有,從沒有。”

“這真是不可思議,你知道嗎?你沒有做過對不起自已的正直的事?”

“沒有。”

“你沒有貫徹正直,在有些人面前你不做正直的事情這個不算是對不起自已嗎?”

“我在心裡清楚得很,但是為了不招惹麻煩所以不做,但我不會做不正直的事情。”

“心裡清楚什麼是正直但行動上不作為,就是不正直,是虛偽的正直。你沒有你想象的那樣正直。”

“可是我真的不能在那些人面前說真話啊,這不是自找沒趣嗎?”

“所以你討厭他們?”

“是的。”

“那你討厭的人真是一大把。”我搖搖頭,苦笑了一下。

“沒錯,我準備好了,你不是說我是少數嗎?”

“他們以後也可能會成為捍衛正義的人,現在這個時期稍微不聽話點真不是什麼大事,你不能要求一個孩子去了解大人的規則和紀律,我們都愛玩不是嗎?”

“所以我就只是討厭現在的他們,你明白我的意思的。”

“我覺得你要學會一個額外的品質。”

“什麼?”他的嘴微張著,呼吸很慢。

“寬容,這要比你所謂的正義更加有價值。雖然我自已也很討厭價值這個詞,弄得像什麼事情都要衡量一下輕重一樣。”

“我沒有告他們的狀已經很寬容了。”他憤憤地說。

“你這真不叫寬容,我看你是不想理會那些人,想隨他們自生自滅,你瞧不起他們,你想讓他們自已嚐到惡果。你這是不寬容。”

他總算消停下來,聳著肩膀低著頭,在思考著什麼。

起風了,地上的枯葉揚起來敲著我們。

“我該怎麼做?”他抬起頭看我。

“怎麼做?”我直接想到了政治老師講的“是什麼?為什麼?怎麼做?”三部曲了,這讓我愣了好一會兒,“變得有趣一點,再有趣一點。”

“怎麼個有趣法?難道和那些開黃色玩笑捉弄別人的人一樣嗎?”

“未嘗不可。具體的你要自已去感受了。”我吹了下口哨,“有趣是個很難解釋的東西,每個人的感覺都有所不同。你可能有時候要犯一下傻,有時候要犯渾。”

“你說的這話是有趣的嗎?”

“啊?你要自已感受。有趣不是個娃娃你投幣就能抓到。”

“有趣不是我想有,想有就能有。”他套用了當時挺火的“愛情買賣”的旋律,自已笑得不行。

“你這是傻。”

我們走到了分岔路口,他突然斜著眼睛看我,“我猜你一定做過不少壞事。”

“哈,我做的全是傻事。”

“可你不傻。”

“傻子才覺得我不傻。”

我們隔開得夠遠了,他從背後大叫了一聲,我卻沒聽清楚內容。也許是謝謝我什麼的話吧,他禮貌得過分。我猜他把我當成和他一般正義的人才和我講這些話,這要多謝楊老師在他們班對我的褒揚,但是我有點酸酸的感覺,不是因為離開了一個朋友,也不是害怕自已提了些不好的點子,而是覺得他一開始接近我可能只是因為我的成績是年級第一。我對自已的想法有點作嘔,我不能這樣看低別人,但仍然繼續想了下去。如果我不是年級第一他就不可能注意到我,因為一旦我不是年級第一我就不會在課堂上那麼活躍,也不會得到老師的肯定,我會和他所討厭的人一塊兒打趣,我會嘗試融入他們的圈子,我會吸菸,罵人,打架······我不想再想下去。我突然覺得自已不能夠假設過去發生的事情,不是沒有意義,而是根本行不通,一個點改變了,那個點的過去也要變化,人,事,物全部都會不同,一個點的坍塌會引起整個人生的劇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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