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羅蘭終於決定回家一趟,就像是為愛一時衝動要私奔的少女,當天跟朝顏聊完,當天買機票就走了。

我問她,為什麼突然要回去。

她只傷感地說了一句,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

我想,她應該是被朝顏捧著自已媽媽的骨灰回來安葬的舉動刺激到了。

她走後,我莫名覺得孤單。其實,我一直以來是孤單慣了的,跟張俊一起的時候,還有個盼頭,心裡也有份愛在,可當我得知他背叛我,我的心已是一片死灰。遇到紫羅蘭,她無端端對我這個陌生人如此關愛,甚至不設防,彷彿真的將我當作她的親表妹,令我莫名感動,也有了點風浪中將要被打沉的小舟幸運地躲進了港灣的感覺。

我安心地住在這裡,收拾這個家,給天台上紫羅蘭心愛的花果們澆水鬆土,給自已和哈利波特做些好吃的,然後帶著它出去遛達。這樣的日子,真是寧靜而美好,再不用擔心明天,擔心下一刻就會有風浪,我感激紫羅蘭,她給了我這樣一種寧靜的生活。

夕顏這幾天很傷心,也不常過來,她失去了媽媽,但她還有姐姐,還有她心愛的明哥哥,我始終不過是個外人,閨蜜再好,也不是骨血相連的親人啊。

關陽和霍明朗都來過,我告訴他們,紫羅蘭回家去了,他們都失落地走了。

是啊,誰都有人關心著,而我在這世上,也只有我自已而已。紫羅蘭對我好,讓我停留在這裡,誰知道什麼時候,這份停留就沒有了,我又要重新面對漂泊無依的流浪。

這天下午,我有些無聊,便去紫羅蘭的書房打算找本書來消磨下時間。書沒找著想看的,卻對她唯一上鎖的櫃子產生了好奇,她從來沒有對我說過她的故事,其實說真的,我對她是有點好奇,二十幾歲的年輕姑娘,不像正常人那樣找份穩定的職業,戀愛,結婚,生子……走完正常的人生過程,卻甘願來到這樣一個偏僻的小鎮,買一套舊房子,做著從來不收錢的“記憶停靠站”,只為聽一聽故事,幫人保管那些或破碎或美好的曾經舊物,從來不去談論明天,只安安靜靜地種種花,看看書,寫寫東西。

我在龍潭虎穴混了這麼久,一些旁門左道的功夫總是有點的,被那個禽獸高官囚禁的時候,我就研究過很多如何逃走的方法和手段,當然包括開鎖這種必備功能,而紫羅蘭櫃子上的鎖更是那種只能防君子不能防小人的簡易鎖,我只花了不到十分鐘就輕易開啟了。

我翻看裡面的東西,當然,我從來沒有要偷錢什麼的念頭,紫羅蘭留給我足夠的生活費,還額外給了一張銀行卡我備用,就怕我有什麼事需要用錢不方便,在錢方面,她倒是很隨意且貼心。

裡面的東西不多,一本翻得有點磨損的日記,還有一本看起來挺舊的《山楂樹》,一本還嶄新的《此生未完成》,一本病歷,另外就是一堆藥。

我心裡倏地一驚,病歷?藥?紫羅蘭得什麼病了?

我趕緊翻開病歷,白血病三個字立馬躍進眼簾,雖然醫生的字很潦草,但這三個字還是看得出來的。我的腦袋嗡了一聲,雖然紫羅蘭平常是看起來有點虛弱,但我絕想不到她會有這麼嚴重的病。我一頁頁翻著病歷,越看心情越沉重,紫羅蘭拒絕動手術,連化療都不做,只是拿一些緩解病情的藥物和止痛藥。為什麼?她還這麼年輕,為什麼就放棄治療?白血病雖難醫,但並非是毫無希望治癒的絕症啊,有不少人透過化療和骨髓移植手術後還是能活很多年啊,她為什麼選擇什麼都不做而只是靜靜地等待死亡的到來?

我看著那本日記,也許答案就在裡面,雖然涉及到個人隱私,但我還是決定開啟它,因為,紫羅蘭是我目前在這世上唯一有關聯的人了,我想了解她,我想幫助她,就私心而言,我不想失去她。

日記裡面只有一個人的名字,關銘心。紫羅蘭從前也不叫紫羅蘭,她叫方鬱紫,為什麼後來叫紫羅蘭,我也不得知,因為日記裡面就寫了她與關銘心相愛的所有細節、回憶、與刻骨的思念。

我花了一下午的時間看完了這本《山楂樹》,這是很多年前文革時期的愛情故事,根據真人事件寫的。老三與靜秋,多像關銘心和方鬱紫,一個早早離去,一個久久不能忘懷,她之所以收藏這本書並翻閱無數次,也許是同病相憐罷,因為那就像他們的故事,那麼幸福和難忘,卻又那麼短暫和遺憾,以至於後來出現的霍明朗也好,關陽也好,都無法真正走進她的心裡去。

《此生未完成》是這幾年一個得乳腺癌的復旦女講師于娟寫的,之前在網路上很火,對於病痛為何來臨及生命意義的反思,我也略看過,才三十出頭的年紀,的確很可惜,也許紫羅蘭是跟她同病相憐吧,同樣年輕,同樣得了不治之症,也許是看完這本書,同樣感到捨不得自已的親人所以才馬上決定回去的吧。

晚上,我翻來覆去睡不著,我心疼紫羅蘭的經歷,卻也惆悵我自已的未來,雖然我並未想過會一輩子賴在這裡,但我實在不願意馬上就面對一個人的流浪人生。而紫羅蘭,她的白血病已經是晚期,如果她仍一意孤行放棄治療,那麼,她的生命也將不久已,我不是她的親人,甚至連好朋友都算不上,我不過是像哈利波特那樣因為她善良的同情心發作而收留的陌生過客而已。

這時,我突然想到天台上種著鐵樹的那個大缸,前幾天我無聊得很,勤勞因子發作,在天台上澆花拔草的時候,發現那棵唯一的鐵樹居然有些發黃了,我覺得可能是有蟲子或是土壤有問題,因為鐵樹一般都很好種活的。我找遍了整棵鐵樹也沒找著一條蟲子,判斷應該是土壤出了問題,於是我去山上挖了一大包新土,把鐵樹挖出來,把泥土倒出來準備重新種。沒想到,一倒倒出了十幾根金條,金燦燦的差點亮瞎我的眼,當時我心跳都差點停了,藏寶這種東西通常只在小說和電視劇裡有,沒想到看著平淡無奇的紫羅蘭居然也藏有寶物。我因此挖遍了其他所有種花的缸和花盆,卻只有這個大缸藏有金條。我還從來沒有看過這麼多的金條,當時腦子一團亂,像是誤闖銀行金庫的小賊,好怕紫羅蘭突然回來把我抓個現形,趕緊手忙腳亂地把金條重新埋了回去,又把案發現場清掃乾淨,鎖上天台門下樓去平復心情。

我想到紫羅蘭萬一不回來了,又萬一她突然死了,那我豈不是又得身無分文去流浪了?想到這點,我很害怕,我是受過金錢折磨的人,像我這種一沒學歷二沒人脈,甚至連身份證都沒有的女人,在這個現實的社會能做什麼?能怎麼活著?更何況我得罪了高官(後來我從新聞上看到,他雖然受了重傷,但是並沒有死),指不定他正明裡暗裡派人找我回去凌遲處死呢。想到這一層,我對紫羅蘭有了些許恨意,她為什麼給了我平靜的生活,給了我希望,卻又這麼快又要離開,讓我再度失去?

我想了一個整個晚上,終於決定在還沒有完全陷入被動的時候離開。當然,我不可能什麼也不帶走,我本就不是個什麼善良之人,現實早已將我心底曾經的善良柔軟變得僵硬如鐵,在與紫羅蘭相處的時候,我很想將從前那顆善良柔軟的心找回來,可是我才有了一點點因為遇到了紫羅蘭而對命運感恩的時候,現實的殘忍馬上就來打擊我,讓我的心徹底冷卻。

我將金條挖了出來,在夜裡將其中一半深埋在院子裡新種的玉蘭樹下,因為如果把金條再留在鐵樹缸裡,鐵樹會慢慢死掉,很可能會有第二個像我這樣的人發現這個秘密。我打算,如果紫羅蘭沒有報警,我便找機會告訴她還有一半的金條我留在了玉蘭樹下給她,如果她狠心報警抓我,那麼,她不仁我便不義,我再找機會把這些金條取走。而另一半,我將帶走,我不會再讓自已陷入貧困潦倒的地步,那種感覺實在太難受太容易讓人崩潰。

我將紫羅蘭卡里的錢都取了出來,收拾好自已的東西,給哈利波特放了很多很多狗糧,給紫羅蘭留了一封信,在她上了鎖的那個抽屜裡。

揹著一個簡單的旅行揹包,我回首這個曾經讓我停留,讓我感覺平靜的地方,心裡居然有一絲絲的不捨。可是,這終究不是我可以長留的地方,雖然我很想很想一直在這裡停留下去。

我將鑰匙給到柯明,拜託他有空去照顧一下哈利波特,因為我也不清楚紫羅蘭什麼時候會回來,她並未告訴我明確的歸期。

柯明問我去哪。

我說,回家。

此時此刻,我真希望我自已真的是回家,就算是一個破破爛爛的窩,只屬於我自已的就好。金窩銀窩不如自已的狗窩,我很快就會有一個屬於我自已的狗窩,我有錢,我再不擔心前路坎坷,不再擔心我即將面對的浪跡天涯,這個社會,只要有錢,一切事情都好辦,錢才是最可靠的,這就是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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