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周宇航把書包斜斜披掛在肩上，單手捧著花，關上門進來後，向南也正好合上陽臺門進了屋。
兩人在漆黑一片、鼾聲起伏的侷促空間裡打了個照面，彼此都一時不知說些什麼好。
周宇航臉上有些發燙，這陣勢，怎麼是要換成他來告白的節奏？
“衣服都洗好晾好了。”向南率先開口，聲音微不可聞，“咱倆也早點睡吧。你不是說，生活還要照舊嗎？”
“是啊。挺沒意思的，本來還以為回到過去能瘋玩一陣子呢。”
向南不置可否。對他而言，最好玩的地方不是什麼網咖、遊戲城、高階消費場所，而是這所承載著太多回憶的一方校園。
看到老師同學都一如從前，他心裡比什麼都來的慰藉。
“喏，你的花。怎麼還隨便放走廊上，多虧趙媽提醒，才沒被我們冷落在外邊。”
周宇航把那束芬芳捧在手心，朝他送來，彷彿連帶著送來的還有他的心意。
學生時代的宿舍，年少時期的戀人，以及尚處在保鮮期的花卉。
這一幕實在太過美好。一切都籠在紗幔一般的夜色中，摻雜了太多私人感情，他看不清。
哪怕在輪迴終結多年後的時日裡，這一花一人，像兩位將熟不熟的老客，頻頻造訪他的夢裡。
“嗯，剛才見到你太激動，就忘拿了。”向南鄭重接過那束人間至美的尤物，輕巧放在周宇航靠牆邊的小書桌上。
“你這疏忽可大了，要不是哥哥我能言善辯，硬說是生物老師麻煩我從校外預定的樣本，這幾朵小花可就要香消玉殞了。”
“嗯，我代花兒們謝謝你。”向南看著那幾株花愣神。
“想什麼呢？”周宇航作勢就要拉開椅子坐下，向南伸出二指在他腕上一敲，才恍然發覺這動靜委實太大。
“我在想，嗯……”向南有些難以啟齒，終究還是說了，“航哥，要不我們在事情結束以後，把這些花找個地方埋了吧。就埋在宿舍門口的鳳凰樹下面，你覺得呢？”
周宇航一聽就抿了嘴笑：“你是林黛玉啊？這麼傷春悲秋。”
“那你是賈寶玉嗎？”向南目光灼灼，似要從那人的眼神中尋出答案。
“你看你這人。”周宇航討了個沒趣，“一跟你開玩笑你就認真。”
“那你是嗎？”向南不放過，追問。
“我當賈寶玉那個花心男做什麼？”周宇航暗笑，他要是去扮演賈寶玉，曹雪芹能刨出墳坑來把他吃了。
黑旋風李逵還差不多。人設、性格、體徵什麼的都蠻相符的。
“你不花心？”向南歪了歪頭，反問。
“我當然不花心。”
周宇航走近了說，深情款款地。
“當然不。說穿了，以前那些都是玩玩。我放在心上的，也就你一個罷了。”
向南心頭熱浪拍岸，愛戀如溫泉間歇，咕嘟咕嘟泛著白色泡沫。
“真的？”向南嗓音喑啞，如同此刻夜色。
“假的。”周宇航哂笑。那笑容刁鑽又促狹，藏著比捉弄人之外更多的東西。
向南抬頭就去吻那張臉，卻被周宇航靈巧地扭開了。
向南撲了個空，眼睜睜看著這人大搖大擺拿起牙杯刷牙去了。
呼吸，呼吸。向南提醒自已，然而騙不了自已消掉那種失落和惱怒。要不是宿舍是公共場所，外加躺有另外四個大活人，這個吻他一定要動手去爭。
所以等周宇航刷牙刷到一半，他也跟了過去，搶過牙杯自顧自漱起口來。
於是，洗漱臺前兩面裁合後接在一起的鏡子裡，浮現出兩個少年爭搶牙杯的滑稽場面。
……
向南把洗淨的牙杯接了些清水，把那束三色花揭了包裝，細心立在杯子裡。
一整束馬馬虎虎地放上去，容易重心歪到掉出來。
向南討了巧，把花枝順著杯壁纏繞了一圈，彼此互相支撐，又慢慢調整花枝之間細微的相對位置，直到那個圓的形狀趨於完美。
這樣就好了，他叉著腰驕傲一笑，但願他明早見了會喜歡。
直到周宇航再三催他上床，他才舍下了花兒們去陪某個糙漢子去了。
南中宿舍的雙人床大概是上世紀的產物，床梯活像嬰兒的兩條小腿，一爬上去就顫巍巍。好容易上了床板，向南還得控制力氣不發出太大聲響。
狹小的床板壓根容不下兩個身材修長的大男孩，動輒就會觸碰到彼此肌膚。周宇航儘量往牆上靠，給這張床的新睡客騰出位置。
向南一躺下便學起了殭屍木乃伊，全身的肌肉繃死，一動也不敢動。
彷彿打算維持著這個姿勢直到天明。
“脫衣服啊！”周宇航好笑又無奈，“穿這麼多是要去巴黎時裝週展覽？”
“要你管……”向南嗔道，但還是乖巧地脫了上衣。
“褲子？”周宇航扯了扯向南的褲頭，後者“啪”地一聲把那隻鹹豬手打掉。
如平衡木般不穩定的床板咿呀一響，在寂靜的室內格外刺耳，兩人都嚇得不敢再動。
“脫吧，不然你蹭我腿上難受。我不習慣合著衣服睡覺。”
周宇航在他耳邊小聲勸導。
“我自已來！真的很愛越庖代俎。”
向南頓了頓，還是順從地脫下深青色帶兩道白槓的校服短褲。
畢竟是人家的床，自已不按要求睡可就要被趕下去了。
“啥玩意兒，你要約什麼？向南你玩挺大啊。”周宇航故作吃驚。
“沒文化，真可怕。”向南無語，“以後出門別說我跟你認識。”
“我是為了你好。你別看現在空調涼颼颼的，到半夜就熄火了，我怕你熱著。”周宇航換了個舒服的睡姿，“所以你最好還是脫了。”
“內褲也要脫嗎，周大保姆？”
“隨你便咯。反正你要是不在，我肯定是要脫的。”
月光如細絲般透過窗簾的縫隙，斑駁地灑在屋內。
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薰衣草香，不知是何種品牌洗髮水的傑作，讓人不自覺地放鬆下來。
“航哥……”向南側身，和周宇航面對面大眼瞪小眼。
“怎麼了？有蚊子？”
周宇航才發現蚊帳還是撩上去的，想放下來，奈何自已朝裡睡，夠不著。
“沒有蚊子，但是我要抱抱。”
向南的眼睛黑得發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