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宇航是被一陣窸窸窣窣的鈴聲吵醒的。
還好,是蘋果手機自帶的電鈴,不是那首讓人心臟驟停的《aLIEz》。
他半眯著眼睛,從被窩裡伸出手,在床頭櫃胡亂一通摸。
——等等,宿舍那嘎吱作響的小破行軍床怎麼會有床頭櫃?
周宇航猛地睜開眼,發現自已又躺在那間租來的小屋裡。
他從大三那年就開始外頭租房自已住了。雖說出租房的環境也好不到哪裡去,但總算比學校宿舍住得舒心多了。
鈴聲還在響著,他一看,是老闆打來的。
果然,他又穿越回“現在”了,就連手機機型也是最新款的iPhone 15 Pro,外觀和效能比高中用的好了不止一星半點,就是分期付款的週期有點久。
周宇航很想當場結束通話。可他的理智告訴他,不能掛,想想你的分期付款!
雖然他很有可能再次穿越回去,繼續當一個無憂無慮、沒有分期付款的普通高中生——但這機率還是不要去賭的為好。
沒有任何證據表明,那個浪漫的告白之夜和現在按部就班的生活,到底哪一個是夢。
他寧可是後者。
周宇航壓下心頭的慍怒接了電話。他的起床氣一向很大。
“喂,徐總嗎?什麼事?”
“小周啊,你還沒出門吧?今天你先不要來上班了,公司有個緊急的事託付給你去辦。”
果然。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徐總啊,是不是沙特有幾個王儲還是富豪看中了我們的新專案,準備過來實地考察一番,現在人已經在國王機場,馬上就要登機了?”
電話那頭傳來他領頭上司詫異的聲音。
“喲,小周啊,沒想到你訊息還挺靈通嘛。我之前一直以為你剛畢業,對公司內部的風向不夠了解,所以才沒敢把專案組長的任務交給你……”
說到一半,徐總似乎覺得這個話題不太合適,趕忙打住。
周宇航不想跟他掰扯這些——公司裡哪個小領導不是跟上頭沾親帶故的?
“徐總,我還知道,公司給我安排了十點四十分起飛的航班,所以我只有不到兩個小時。”
電話那頭傳來持續數秒的沉默。
“這些事情,小張都跟你說了?”徐總的語氣帶上了質問。
小張是徐總的貼身文秘,徐總的出行安排基本由她全權負責。雖說兩人平日在公司一副公事公辦的態度,但有傳言說他們曾一起出沒於風月場所,甚至還旁若無人地摟摟抱抱。
周宇航其實也看出了一些端倪,但他作為下屬也不好多說什麼。
“啊,對,張姐早些時候打電話跟我說了。”周宇航正愁沒人甩鍋呢。不是他有意離間,不過是借坡下驢罷了。
總不能說自已已經經歷過這一天了吧?別說老闆不信,他自已都還很難接受呢。
“這個小張,她通知過你也不跟我彙報一聲。同一件事傳達兩次,難怪溝通效率這麼低下!”徐總抱怨起來,“我看真是平時對她太好了!忒不把我這個領導放在眼裡!”
周宇航發現苗頭不對,趕緊轉移話題:“徐總,我現在還要抓緊時間收拾,您也長話短說吧。不然誤了航班我可擔當不起。”
“行吧,那你先忙。這幾個客戶談下來,專案組長說什麼也得是你的了!”
“多謝您提拔!”周宇航笑著應承。
還擱這畫餅!周宇航心裡噴他。
掛了電話後,他麻利地收拾好家當,拖著小拉桿箱出了門。
這次,他沒忘記帶上充電寶,還在樓下的早餐鋪買了豆奶和燒麥填飽了肚子。
周宇航乘同一班地鐵,跟著同一節車廂的人,在同一時刻來到了藍天機場,又在搭自動扶梯的時候不經意間瞥見了同一位老婆婆在人群中下跪。
他現在基本可以確信,自已進入了一個時間怪圈,或者說是生死輪迴更恰當些。
自已其實完全可以不來機場的,領導那邊也能隨便找個理由應付過去,反正願意為公司效力的人那麼多,不缺他一個。
命可是隻有一條。這次他說什麼也不會上那趟死亡航班了。
如果他到現在還能騙自已說,那出慘烈的墜機事故只不過是一場夢,那麼,當他看到航班表上那個紅得刺眼的“7074”,和登機口前笑得耀眼的向南時,心中僅存的一絲僥倖也化為泡影。
他失望地把拉桿箱往地上狠狠一摜。
上天可真是個喜歡把人的命運當玩具擺弄的熊孩子,可別讓他抓著,一頓好打!
倒是向南跟他打招呼時笑得像個熊孩子:
“周先生,好久不見!您的行李掉了,需要我幫您撿起來嗎?”
“……那就有勞你了,向南先生。”周宇航站著沒動。
向南深沉地朝他望了一眼,走到他身邊,彎腰勾起行李上的扶手。
周宇航注視著向南制服下緊繃的臀部曲線,若有所思。
向南把行李遞到他手邊,催促似的晃了晃,周宇航不情願地伸手接過。
向南卻沒把手伸回來,指節分明的手掌突然一翻。周宇航粗獷而剛毅的大手猝不及防被他握住,因常年打球起的手繭被向南有意無意地摩挲著。
“航哥,那天怎麼撩完就跑了呀?”
向南一臉壞笑。換做別的乘客,他可萬萬不會露出這種表情。
“……你在說什麼?”
“只親那一下,怎麼夠啊?”
向南撥弄著他的手指,在不經意間把行李箱拉桿的控制權交還給他。
周宇航聽懂了——這小子什麼都記得!
“那看來下次見面,還是打一架的好。”
周宇航放出狠話邁出腳,輕輕踩了踩向南擦得反光的皮靴。
“打架可解決不了問題。”向南嬉笑,任他踩著,還輕輕提了提腳趾。
“再說,我可打不過你啊!你說是嗎,大航?”
向南的嗓音簡直在他耳畔跳舞,撓得他怪癢癢。
“先別鬧……小南,你回答我一個問題,”周宇航懶得跟他打情罵俏,企圖解決那個他一直沒弄懂的矛盾——
“為什麼現在的你能記得過去的事,比如我們確實打過架;但過去的你就不行?”
“航哥你自已聽聽,這話合不合邏輯。”向南收起了笑容,“現在當然能知曉過去,可是過去怎麼能知曉未來呢?”
周宇航聽了差點沒背過氣去。他跟向南講穿越,向南跟他講邏輯?
“那我要怎麼……”
周宇航的話沒問完,廣播傳來甜美的女聲:
“航班GH-7074即將起飛,請所有旅客抓緊時間辦理值機,檢票通道將在20分鐘後關閉……”
幾個空姐這時提著旅行箱匆匆走來,周宇航認出了其中的小陳,她今天仍是畫著淡妝。
陳勝男眼尖,早看到了倆人在這裡卿卿我我,經過時頻頻向向南使眼色。
“航哥,這問題自已想!”向南朝他一笑,快步跑向廊橋後那頭鋼鐵鯤鵬般的巨物。
周宇航盯著他的背影,思索良久。但他也許真的太過學渣,怎麼想也沒個所以然出來。
直到或悠閒或匆忙的旅客從他身邊經過時都奇怪地看著他,他才幡然醒悟過來——他又像個定海神針似的,堵在了通路中央。
他趕緊側身讓出路來。
很快,廊橋內只剩他孤零零的一個人了。
向南在機艙悄悄清點了人數,然後從艙門口走了出來,跟這位最後的乘客“深情對視”著。
“航哥,真的不上來嗎?”
向南的語氣裡沒有半點開玩笑的意思。
“這次……先算了。”
周宇航回答得很艱難。
他到底還是一個惜命的人。
輪迴穿越又怎麼樣?難道還能逼人去死不成?
向南的臉色終於覆上了幾分落寞,但很快又恢復常態。
“那麼,歡迎您改簽並再次乘坐本次航班。祝您一路順風!”
客機厚重的艙門在他們連絲般的目光之間緩緩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