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南清朗的少年聲線讓他一時沒反應過來。

“……你說什麼?”

“我讓你開窗。”

周宇航的大腦宕機,簡單的五個字他理解了好半天。

“飛機上能開窗嗎?”

“你說啥呢,我讓你開你們寢室的窗戶!”

周宇航聽懂了,也聽傻了。不會吧?不會又來一遍吧?他只知道這一幕似乎在他記憶裡出現過。是迴圈,是穿越,還是臨死前的走馬燈?

很快,他就鎮定下來。他向來自詡是不信邪的人,從來不這怕些怪力亂神。一個陽光開朗大男孩,內心怎麼可以有陰暗的角落呢?

開窗就開窗,外頭還能有怪物吃了他不成?

周宇航從床單裡摸索出褲子,往長腿上一套,囫圇從上鋪翻下了床,一腳踩在下鋪床板上。

還好,宿舍六個床位只住滿了五個,就他下鋪沒人,不然這一腳可能會被踩出內傷來。

周宇航走到窗邊,一把扯開深綠色大海藻式窗簾。

向南在樓下抬頭看著他。兩人無言對視了片刻。

“別!”周宇航預感到了即將發生的事,忙對著手機喊,“你別……”

晚了,向南把褲兜裡的遙控器摁死,一圈愛心在他周身亮起。

周宇航無語地撐著額頭。被兄弟告白,這事兒經歷一百次都讓他手足無措。

——向南啊向南,你可真行,你咋不搞個擴音喇叭,把整個男寢都吵醒呢?

那麼一瞬間,他甚至想直接回去睡,就當什麼都沒看到。

晚了,對床的大龍已經從被窩裡爬出來了。

大龍睡眠淺,剛才被鈴聲吵醒,乾脆就踹開被子,趿著拖鞋準備去放水。

結果看到周宇航跟木頭人似的站在窗前,以為他失戀了要輕生,膀胱也顧不上了,趕緊上來看看情況。

“航子你幹啥呢?”

周宇航一個機靈,伸手就要去拉窗簾。

晚了,大龍已經把腦袋探出去了。

“臥槽!”大龍等看清了樓下的奇景,回過頭來難以置信地望著周宇航,臉上氾濫著八卦的色彩。

“航子你可以啊!你這也算破處了吧,之前可從來沒有過啊!”

“破你個蛋。”周宇航無奈地罵了句,“是哥們兒就別看熱鬧,趕緊幫我想想咋辦!”

“還能怎麼辦啊!你就從了唄!”大龍笑得跟做賊似的,小眼睛眯成了門縫兒,“我支援你倆內部消化,別便宜了班上那幫女的!”

“這還能從啊!”

“怎麼不能啊!大不了你委屈委屈,讓南哥上一上唄!”

“……我先把你上了!”

“那、那不行!我是良家少男,禁不起你那身板。再說了,我都發誓要娶許珍珍了,可不能反悔!”

“行了,你小聲點!敢讓第三人知道,我能讓許珍珍直到畢業都不理你!”

周宇航撂下狠話,從床下扒拉出拖鞋,奪門而出。

從612出來後飛速下到二樓,再向中央天台飛奔。走廊的聲控燈被他匆匆掠過的腳步驚醒,一盞一盞接連亮起,整條走廊霎時間燈火通明。

周宇航趕到二樓天台時,向南一動沒動,站在原地。

那束花被他牢牢捧在手心裡。

周宇航站在他身前幾步開外,雙手抱胸,一身過度陽光的肌膚藏在樓道投射下的朦朧黑影裡。

而向南的身影在月光的映襯下,顯得修長而挺拔,彷彿一棵不屈不撓的小樹。

多麼美好的年紀,然而有人卻不懂得珍惜。

“解釋一下吧,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周宇航壓著嗓門問。

“航哥,你也知道,我下學期就轉學了,我想在此之前跟你……嗯,傳達一下心意。”

向南遞出鮮花,一陣芬芳消融在夜風裡。

“航哥,我……”

可惜那三個字沒說出口,就被某位不解風情的人粗暴打斷:

“我問的不是這個!”

周宇航傾身揪起向南的衣領,不由分說把他按在身後的牆上。愛心燭光陣如同多米諾骨牌,倒了大半,鮮花也從手中掉落。

向南被周宇航壓制著,從胸口到腳跟幾乎貼在了一起,心跳頓時亂了節拍。

心儀的男生身上濃郁的氣息讓他迷醉,可那霸道的姿態又讓他屈辱、難堪。

“我問你那架航班到底怎麼回事!飛機好端端的,為什麼會墜毀!是不是你搞了什麼鬼?”

周宇航此刻的狀態,完全是創傷後應激障礙(ptsd)的典型表現。他甚至不容向南辯解,繼續搶白道:

“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飛機會出事?你為什麼不提前告訴我?這麼喜歡殉情是嗎?”

“我聽不懂你在吼什麼!!誰要跟你殉情啊?”

向南被他的胡言亂語弄急眼了,用力掰開周宇航的手。肋骨被他撞得生疼,肺部這會兒跟破風箱似的喘著氣。

向南恨恨地想,真不愧是打籃球的,連撞人都這麼帶勁。

周宇航沒打算停,正如他打球的風格,不給對手一點機會。

“向南你可真有心啊,虧我還吃完了你在飛機上給我做的早飯!你說,是不是在裡面下了藥?”

“我什麼時候給你做過早飯?你早飯哪天不是在食堂吃的?”

向南委屈得快掉下眼淚來。

“我看是你給我下了藥吧?虧我這麼喜歡你!”

“不可能!那你怎麼解釋飛機上的事?”

“周宇航,你睡迷糊了吧?我這輩子就沒坐過飛機!”

向南丟擲了一個簡單的事實——跟大多數中產家庭的孩子一樣,直到上大學之前,他都沒有機會登上飛機,家人帶他出門旅遊也儘量挑些省內的。

這回輪到周宇航震驚了。真的假的?一個未來的空乘跟他說沒坐過飛機?

“你……真沒騙我?”他試探道。

“騙你給你洗一年髒內褲、髒球鞋、臭襪子,行了吧?”

周宇航默然無語。這小子,怎麼看也不像在演戲啊?

這麼一番跨服聊天聊下來,終於讓他抓住了一個淺顯的矛盾。

“這麼說,”周宇航斟酌著措辭,“原來你沒有從六年後……穿越回來?”

向南看他的神情在那刻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那是一種想把人從泥淖裡撈出來的眼神。

“航哥,平時少看些小說,多學點知識。也別信網上那些邪教,都是害人的。”

周宇航沒料想向南會勸他學習,正如想不到有人會打籃球的時候突然來個射門。

“呃,不是說如果運動速度超過光速,時間就能逆流嗎?”周宇航為了挽尊,隨口舉了個例子。

向南認真盯著他的眼睛,確定他是真的想討論這個問題。

“首先,物理學上對時間的存在性一直有爭議。我個人趨向認為,時間根本不存在,只是人類觀測運動時為了方便起見,首先假定它存在的一種概念。你想想日、月、年的定義就知道了,我們用‘週期性’來定義‘線性’,你不覺得很抽象嗎?”

周宇航聽得一愣愣的,這就是上課不用功的後果嗎?

“其次,你以為超越光速就跟奧特曼變身那麼簡單嗎?你在球場上打一個快攻,任憑你跑斷了腿也要五六秒吧?這個速度只有光速的幾千萬分之一,你告訴我你要怎麼穿越?”

周宇航被駁得啞口無言。

“誰給你催眠了,讓你覺得你是從六年後穿越回來的?”向南開始刨根問底。

“行了別問了,說不過你!”周宇航不耐煩地揮揮手,“就當我睡迷糊好了!”

“是,你睡迷糊了,受傷的可是我!都快被你撞散架了。”

向南整了整凌亂的衣領子,又揉了揉胸口,沒好氣兒。

周宇航只得就著二樓連廊昏黃的燈光,親手幫他把衣領的扣子繫好。

“好了,剛才是我不對,我跟你道歉還不行?你也是,這麼晚不睡覺,來這裡搞這麼一出,也不怕被人看見,丟人現眼。”

“反正我不住宿,幾點回家都沒問題。再說了,我又不怕被人看見。”

向南用手背擦了擦嘴角,挑釁地一瞅眼前這個沒啥心機的大男孩,“難道你怕?”

“……回去睡吧,時候不早了。”周宇航沒正面回答,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明天還要上課呢。”

“那這個——怎麼說?”向南撿起花束,撣了撣塵土。

“明天再說吧。你把花拿回去,我不收那玩意兒。”

“那你親我一下,不然我白挨一頓揍。”

“……別開玩笑了,快回去吧。”

“我沒開玩笑!”向南執拗著,“就親一下下,不然我就賴著不走了!”

“嘖。”周宇航咂吧了下嘴,這小子咋這麼難纏!

“賴到你們宿舍,跟你擠一床被子!”向南閃亮著眼睛。

“親哪兒?”周宇航為了安穩的睡眠,選擇了妥協。

“這兒。”向南指指自已的臉頰,“就蜻蜓點水,點一下。”

周宇航一把抬高向南的下巴,順著喉結的運動軌跡吮了一大口。

向南難耐地低吼一聲,一把抱住周宇航的後腦勺,試圖索取更多。

然而周宇航卻將他身子一推,拍拍屁股走進樓道,沒事人似的上樓睡覺去了。

空留下向南用怨婦似的眼神把他後背燙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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