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滑跑、加速起飛、離地、爬升,舷窗外筆直的跑道從水平變為傾斜,繁華的城市變成大地上一片擁擠的灰色積木。

加速抬升期間巨大的離心力把每個人摁在座位上,動彈不得。直到飛機爬升至指定的巡航高度,那股力量才開始消逝。

不久前客艙裡的喧鬧和紛亂漸漸平息。廣播通告,起鬨鬧事的人被判定為“患有精神類疾病”,在飛機著陸後將被移交給警方。

隨著飛機行駛趨於平穩,窗外的景色慢慢變成了單調的藍天白雲,就連最有興致的小孩子們也不往外看了。不少旅客已經哈欠連連,開始仰頭大睡。

周宇航亦是如此,剛才鬧這麼大動靜,他硬是沒醒過來。

不僅如此,這會兒睡相反而越發難看,一道涎水悄悄從口齒中滑出,並且有向衣領處深入的趨勢。

向南擦了擦額頭的汗,走向艙前自已的位置。他剛才忙活了好一通,現在才有機會略微休息一會兒。

結果無意中看到這一幕,頓時想笑,奈何職業素養太過強大,所以只微微勾了勾嘴角。

這人在學校裡也是這樣。別看他球場上生龍活虎,瘋得沒邊;一到文史類的課就在後排呼呼大睡,讓人覺得——啊,原來他也會累啊!

這睡相,真是一點都沒變。如果現在去翻他高中的課本,八成還能找到幾頁帶溼痕的吧?

航哥,睡吧。睡著了,我們就到了。

向南朝46A座上的男乘客投去了一個意味難明的眼神,回到自已的座位上。

從大學就開始堅持的健身習慣讓向南蛻變不少,和高中青澀稚嫩的樣子簡直判若兩人。

站如松,坐如鐘,向南的坐姿像口黃鐘大呂,兩道安全帶也壓不住挺拔的胸腰。

坐他後排的好幾名女性有意無意就往他這兒瞟一眼,他只當空氣。

他抬起手腕看了看腕錶,10點47分54秒,差不多是一分鐘倒計時了。

民航客機雖說是交通工具,在他看來更是一架精密的儀器,任何一個零件出了點差錯,客機都有解體的風險。別看一隻只鋼鐵巨獸在城市上空呼嘯飛過、威風無比,其實它們比一隻僅靠血肉和羽毛飛翔的鳥兒還要脆弱。

上次是油量表的電容出了問題,向南早在出航前就委託了工程師朋友幫他反覆核查。相信這次一定……

他沒有時間再想下去。

悲劇如同週期性行走的鐘表,分毫不差地再次重演。

又是那首“核爆神曲”。

向南一聽那標誌性的前奏,立刻滄桑地嘆了口氣。

激昂的交響樂裹挾著震撼人心的節奏轟然在機艙廣播內炸響,以雷霆之勢打破了客機內好不容易沉澱下來的平靜。那超分貝的音量,讓所有人都下意識地倒吸了一口萬米高空微薄的空氣。

與音樂同時響起的,還有客機左身中段一排舷窗的外層玻璃駭人的爆裂聲。

向南一把扯掉安全帶,站起身大喊:“所有人,都在座位上別動!機長!請求緊急迫降!”

回應他的是玻璃結構層破裂造成的爆炸性失壓,以及客機預警系統爆發出的尖銳嗡鳴。

機身先是一陣劇烈搖晃,隨後客機那賴以為生的飛行高度開始急遽下降。

所有乘客頓時尖叫成一團,氧氣面罩集體彈下,紅黃警示燈在所有人眼前交替亮起。

一個大叔罔顧警告,扯開安全帶站了起來,失去理智般往座位底下鑽,口中唸叨著:“幹他姥姥,我不想死,不能死!老子銀行存款好幾千萬,好幾個億……”

之前瘋言瘋語的小夥子趁亂一把扯掉嘴裡的抹布,邪教徒一般哈哈大笑:“看見了吧!這下都得死……喜歡重開……下輩子繼續當牛馬……”

而那個職場精英打扮的女性則抱著頭開始歇斯底里:“不要……我連戀愛都沒談過……怎麼可以……”

更多的人還是聽話地坐好,倉促戴上面罩,緊捂住耳朵抵抗氣壓劇變帶來的痛苦。

幾位空姐試圖安撫乘客的集體情緒,然而在即將墜機身亡這個事實的重壓下,小部分乘客已經被恐懼擊穿,什麼話也聽不進去,有人打電話給親友交代遺言,有人拍影片記錄下這地獄般的景象,更有人被嚇得早已昏死過去。

廣播中響起機組人員急促而蒼白的緊急通報聲:

“現在啟動一級緊急預案,請全體乘客聽從機組人員指揮,有序應對險情。請勿驚慌,客機當前正在緊急迫降……”

離奇的是,明明廣播已經被佔用,那首核爆神曲卻沒有停下來,反而穩步進入高潮。

飛機突然毫無徵兆地急速下墜,同時伴隨類似海浪推引般的劇烈顛簸起伏。客艙中霎時間一片響徹雲霄的尖叫,任何沒系安全帶的乘客都被拋向空中,與天花板來了個親密接觸,隨即又被重力玩弄一般自由落體下來,撞到座椅、扶手,和其他乘客的身體器官。

更多沒安全帶可系的小物件,如手機、平板電腦、眼鏡、挎包,在完成了一次拋落後四散遍地。

失重感像緩緩落下的大幕,壓得人肺腑裡只剩一口氣。

幸好,顛簸的持續時間不算長,飛機很快恢復了平穩狀態——平穩迴歸廣闊的大地。

期間飛機幾次試圖抬升,都以失敗告終。

六千米、三千米、一千五、一千……

這一切,都被熟睡的周宇航“看在眼裡”。

那一刻,他強烈感受到了飛機上全體人員形如實質般的哀慟和絕望。

睜開眼睛,快睜開眼睛啊……再讓我看一眼這個世界……

周宇航的眼球像兩隻被抽個不停的陀螺,快速轉動著,可偏偏就跟被魘住了似的,只差那麼一點兒。

八百、六百、四百、二百……

大地母親張開溫柔的懷抱,迎接機上一百三十餘個遲遲不願回家的靈魂。

在墜機前的最後一刻,周宇航彷彿看到向南拖著沉重的身軀,朝他走來。

他沒看錯。

向南趟過地上亂七八糟的行李和雜物,艱難挪到周宇航身邊。右手手臂不知被什麼鈍器砸中,連抬都抬不起來。眉角方才撞到了扶手,鮮血糊住了半張俊臉。

他看見周宇航旁邊的座位是空著的。那個穿漢服女生,看起來還挺機靈,應該是乘客裡面第一個跑向洗手間的吧?這會應該鎖上門了。可惜,墜機不是地震,任何一個角落都沒有安全可言。

在他此輪生命的最後時刻,他選擇和這個始終不曾被他忘記的人在一起。

向南慢慢坐到周宇航身邊,這麼一個小動作,竟然讓胯骨錐心地疼起來。

顧不了這麼多了,窗外的大地已經近在咫尺。他不知道還有沒有下次,要抓緊。

向南用他那隻非慣用手,從上衣制服的口袋裡擠出一枚鋥亮的鑽戒——他工作了,也有錢了,表白心意也用不著俗氣的花了。但就是這麼一顆“水鑽”,也近乎花掉了他所有的積蓄。

向南拉過周宇航緊實有力的手臂,放到自已身上。半截袖子外卷著,暴露出小麥色的面板。那膚色讓他心動,他想起初見周宇航的那個夏天。

向南把嘴裡叼著的鑽戒單手捏下來,緩緩套進心愛之人的右手無名指。

“抱歉,航哥,這次又搞砸了。”向南輕聲在他耳邊訴說。

周宇航的呼吸變得粗重焦急,似乎馬上要醒過來了。

“下次見面,可以對我溫柔點麼?你那一拳,打得我好痛啊……”

向南輕輕別過他的臉,在那瓣柔軟的唇齒間留下一個深沉的印記。

“我愛你,不管多少次……”

巨響訇然降臨,沖天火光燃起,鋼筋鐵骨此刻碎裂成萬千飛灰,歸於塵土。人類為了寄託天空與理想而建造19萬艘飛行器之一,在大地上結束了它的生命。

而那支激昂澎湃的交響樂,在熊熊大火中也未曾斷絕。

那首“核爆神曲”——《aLIEz》。

從字母a到字母z,中間有個大寫的LIE,意即開始到結束之間,夾雜的盡是謊言。

人生不過一場虛妄大夢,終有一個醒時。

周宇航從男寢的行軍床上驚坐而起,喘息良久,後背已被冷汗泅溼一片。手機仍保持著睡前姿勢,墊在枕頭下,還在不停響動著,鈴聲正是那首他從初中起就沒有換過的《aLIEz》。

他太喜歡這首歌了,即使聽不懂歌詞——但這時他只覺得吵鬧。

黑鬼和大龍煩躁地翻了個身,看樣子對這噪音非常不滿,發出了幾聲含混的囈語。

周宇航迅速從枕頭底下掏出他的最新版“愛瘋”,把音量摁到最低。

來電顯示是他改的備註“小巷子”。

周宇航滑屏接了電話,低沉著嗓子,像是從喉嚨深處震顫發音:

“……喂?”

向南那邊傳來夜風的嗚咽聲。

“航哥,你開窗。”

向南的聲音同樣低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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